段泉虽自称年迈,但行事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一揖之后,便即宣读了选中弟子名单。

    “顾棠.......洛萧。”

    “阿兄,是你的名字!你被段先生挑中了!”洛昭兴奋地跳了起来。

    洛萧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一脸茫然地看向洛千淮:

    “阿姊,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洛千淮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快去,先生在等着你。”

    人群之中,已经走出了一位面如新月的少年郎。

    他身上披着一件白狐皮袍子,内着天蓝色的丝缎直裾袍,腰间佩着一块羊脂美玉,气质温润,行止有方。

    “弟子顾棠,拜见先生。”他先向段泉行了一个极端正标准的揖礼,又对着林从文等人作揖道:“见过许大夫,魏山长,听竹先生。”

    “好,好。”许魏等人频频点头:“果然是君子如玉,不愧为卢州顾家之后。段老得此佳徒,足慰平生啊!”

    段泉拈须微笑,显见也是心情极好。顾棠起身,自觉地侍立在他身侧,一起望向人群之中。

    洛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这么多人围观指点之下,他心中本是有点发怵,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洛千淮。

    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独自去旧宅讨回公道,却镇定自若,脚下沉稳。

    而他呢?作为家中长子,本应保护姊弟,撑起家业,又哪来的资格,瑟缩畏惧?

    大丈夫当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容,不因喜怒而疾言厉色。

    洛萧想得明白,将背脊挺得笔直,并不再在意他人眼光,稳稳地走到了段泉面前,躬身施礼。

    说实话,他的五官容貌与洛千淮有六成相似,整体形象并不差。只是有了顾棠珠玉在前,难免会受众人议论比较。

    洛萧的身姿仪态,不像顾棠那般自小受到熏陶教导,并非无可挑剔,但因多了一份从容洒脱之意,反倒是如同春松秋菊,各占胜场。

    洛萧刚行下礼去,就被段泉亲手扶了起来。

    “好孩子。”他笑着说道:“且随我来。”

    段泉牵着洛萧的手,正准备带着两个新弟子去行拜师礼,却被昌州王世子拦住了。

    虞贺本来是被落选一事震得外焦里嫩,整个人杵在一旁发着呆,直到看见洛萧出现,这才觉得强压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段先生。”他咬牙切齿:“卢州顾家的人也就罢了,您舍我而就这个村童,是要刻意羞辱我,羞辱父王吗?”

    段泉没有答话,许之霖却说道:“世子言重了。段老之前就已经说明,此次择徒只看心志,无关身家。”

    “可我就不信,就凭这么一个礼仪姿态都不标准的村童,就能胜过我的鸿鹄之志?”

    “礼仪姿态可以学习,心性志趣却不可多得。”段泉道:“世子莫要舍本而逐末。”

    “不管你怎么说,今日本世子来此,就是奉了父王之命,务要将段先生请回去。”虞贺把脸一板:

    “来人,护送段先生回昌州!”

    一行全副武装的侍卫越众而出,整齐划一地应道:“是!”

    一个清亮的女声就在此时从人群中传出:

    “一介蕃王之子,私离封地已是重罪,竟然还生出了鸿鹄之志。也不知道西京的陛下知道了,会不会还将你视作子侄呢?”

    “什么人在胡言乱语?”为首的侍卫抽出了长刀,带人上前在人群中四处查找。

    洛千淮捏着一把汗,拉着二弟洛昭小心地后退,唯恐被人发现。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段泉老先生经历了多少风波都平安无事,哪里就用得到她去瞎出风头。

    “都给我回来!”虞贺声音惨淡,将众人的注意力回到他的身上。

    只见他面色煞白,额角隐现一层薄汗,竟是被方才那女子的话,唬得心惊神悸。

    身为昌州王世子,便是平日沉溺于声色,但关于某些事的判断还是有的,一经点破,立时便是冷汗夹脊。

    皇伯父对待这些事的手段,向来是宁枉勿纵。

    去年,淮南王以辜恩谤上被除国,王与世子皆坐死,余子贬为庶人。

    前年,济北王被属臣出首,称起居服饰有逾制之处,王畏罪自裁,诸子皆被诛......

    再往前推十几年,便是他老人家一手教导的太子一家,也是说杀就杀了,哪里有半分容情。

    他呆立半晌,这才走上前去,对着段泉等人一揖到底:

    “今日是贺无状,惊扰到诸位先生了。我这就离开,还请各位恕罪海涵。”

    做完这些事,虞贺便急匆匆地登车而去,仿佛慢上一点儿,就要被人拦下问罪。

    段泉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儿,就落在了在洛千淮的面上。

    他承认自己对这位洛大娘子相当好奇,所以才顺着洛萧的来路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却发现她这般通透有趣。

    目光微一停留,他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便带着顾棠与洛萧等人,返回了县学。

    早就候在一旁的教谕站了出来:“段老先生既已择定佳徒,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退散,洛千淮牵了洛昭的手向客栈而去。她没有注意到,换了一身青衣短打的墨公子,正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收回了视线。

    “公子真是信人。洛大娘子若是知道公子如此费心,必会感激不已。”匆匆赶到的卫苍说道。

    “今日我还真没帮上什么忙。”墨公子叹气道:“她方才所言一针见血,便是官宦子弟,也未必有这般见识。”

    “所以公子心中仍然未能释然?”

    “若从此再无瓜葛,我自不会枉作小人。”他似不欲再谈这件事,反问道:“有消息了?”

    “是。”卫苍从怀中抽出一卷细布帛:“松风著意,荷月关情。当年韩冲这八个心腹,虽然大半已经身故,但到底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墨公子打开了布帛,目光一凝:“董荷花?”

    “是。她当年应是猜到会被灭口,所以便在乱中卷款离开,逃到了这康乐县地界——只要筛查17年前到此落户的女子,必能找到她。”

    “很好。”墨公子双手一合,布帛便化为灰絮洒落地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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