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徐牧多看几眼,整个书院里,蓦然响起了清扬的钟声。许多穿着梅兰竹菊的书生,匆忙往书院正中的礼堂走去。

    “书祭,乃是我大纪文人的大喜之事,今日恰逢天晴日朗,雅风蕴藉,我望州学子共聚一堂,盛世也!”

    一个花白了胡子的老文士,站在礼堂中央,说得口吐莲花。

    “徐兄,这便是书院长封修,乃天下八士之一。”

    徐牧此刻,却只是微微冷笑。

    盛世么。

    望州城外,还有几十万的难民,命悬一线。

    连着他那位小婢妻,若非是阴差阳错嫁给了他,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像其余难民一样,饿死埋入泥坑,再在某个夜晚,被饿昏的难民刨尸烹食。

    “何来的狗屁盛世!万民饿殍,上天不仁,尔等这帮腐酸,只知如女子一般,闺中作乐!”一个衣衫不整的老不俢,手里还提着酒罐,便骂骂咧咧地坐在地上开口。

    将读书人喻为女子,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羞煞人的事情。

    果然,群起的书生,随着老文士的怒骂,各自抱了拳头,便朝着说话的老不俢冲去。

    徐牧有些于心不忍,并非只是善心大发,而是刚才那位老不俢的一番话,实则很对他的胃口。

    “徐兄,别理那个老疯子,疯言疯语的,早被书院赶出去了。”

    “为何赶出去?”

    “嘿,还不是像刚才那样,原本还挺好的,儿子战死沙场之后,好嘛,整个人都变了的,整日喝酒疯疯癫癫。”

    “别理别理他,这老疯子闹腾一阵,便自个出去找酒喝了。”

    徐牧转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老人,趔趄走出书院,一时间心底不是滋味。

    这年头,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大纪乃天朝上邦,万国来贺,岂有衰败之理!今日书祭,且告慰先祖,我等饱学诗文,学富五车,可当得栋梁之才!”

    这番话,让徐牧觉得耳朵嘈杂无比。

    即便是个穿越的二道分子,他也看得出来,整个大纪,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了。

    “徐兄,书祭开始了。”尤文才巴不得热闹一些,好不容易想了两句狗屁诗,便带着徐牧,得意地往前走。

    徐牧有些无语,但又怕错过结识周家嫡子的机会,只好跟着尤文才,胡闹过去。

    “一只兔子八文钱,一个箩筐一文钱,我用箩筐套兔子,今日又省七文钱。”

    “王兄,此诗文如何?”

    被问的人不胜其烦,索性转过头,吐了一口唾液在地上。

    “大家还是妒才啊。”尤文才怏怏地退回来,自言自语。

    旁边的徐牧,已经是满头黑线。

    想想也是,若是尤文才真有学问,也不至于考了十几年,连乡试都过不了。

    据说在书院里,还是夫子看着可怜,听课的时候,让他趴在外边陪读的,也因此,尤文才落在那些纨绔书生的眼中,更显得无比逗趣。

    “徐兄,来了!来了来了!”原本自我沉醉的尤文才,猛然间一声高喊。

    徐牧怔了怔,顺着尤文才的手势看过去,发现三两个满身华贵的公子哥,正拽拽地摇着纸扇,走入书院。

    “周公府的那位公子,周、周汝林。”

    徐牧抬着头,嘴巴抽了抽,他发现,这特么的居然是熟人。

    驴儿草公子?

    原本徐牧想回避一下,却不料尤文才已经挤过人群,舔着脸打了招呼。

    “尤哥儿!驴儿草的!”

    尤文才神色激动,慌忙要张着嘴奉承几句,却不料周汝林又是一巴掌扇下,扇得他踉踉跄跄倒地。

    整个围观的人,爆发出快活的笑声。

    “周、周公子,我一点都不疼,您、您没有打疼手的吧。”

    徐牧实在是懒得再听了,这舔得太惨无人道。

    徐牧已经打定主意,大约是这两晚,便和司虎潜入书院,至少要拔走一株桦木树。

    捉拿大盗彭春,十五日的时限,不知觉间,已经过了五日。

    “咦,你有些面熟。”

    周汝林拨开人群,突然走到徐牧面前。

    “周公子莫非忘了,前些时候在酒楼,你我见过一面。”徐牧转过头,脸色不变。

    左右,他不想暴露棍夫的身份。

    反正像周汝林这种学而不知的纨绔,去得最多的消遣,便是酒楼清馆。

    “好像是……不过嘛,我不记得你这种东西。”周汝林摸了摸鼻子,瞬间没有了兴致,望州城里,要巴结他的人,海了去了。

    周围的书生,皆是哄然大笑。

    “周公子留步。”

    周汝林回头,有些疑惑地盯着徐牧。

    徐牧微微一笑,突然一个冲步,抬腿重重一脚踹去,直接将周汝林踹翻在地,撅着屁股嚎啕大喊。

    瞬间,周围的人都陷入一种懵逼之中。

    没有人想到,徐牧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踹人,而且,踹的还是望州城巨富之子周汝林。

    尤文才懵了会,已经吓得跪倒在地。

    “好胆!你好胆!”从地上爬起,周汝林怒声大叫,呼唤着几个帮凶,便要揪着徐牧打。

    “周公子,此乃书院。”

    周汝林咬着牙,怒指着徐牧,“爷记住你了,望州城里,你给我等着!”

    “你打我兄弟,我自然要打你,不服的话,今晚三更,咱们约一场,便在小狗巷那边。”徐牧露出微笑。

    尤文才抱着徐牧的腿,巴不得徐牧立即闭嘴。

    再这么下去,佃田也种不得了。

    “驴儿草的!你等着!你今晚等着,驴儿草的!”周汝林涨红了脸,堂堂望州巨富之子,居然被人落了下乘。

    “谁不来,就是驴儿草出来的。”徐牧语气依旧平静。

    没办法,以周汝林的狗脾气,他这种身份,铁定是套不上的,只能退而求次,扯到一起再说。

    “驴儿草的,你好大的狗胆!爷今晚要捶烂你。”

    怒气冲冲的周汝林,拨开围着的人,又骂了几声之后,匆匆往书院外面走去。

    以徐牧的猜测,估摸着又去找棍夫了。

    但望州城里的棍夫,有几个够司虎捶的。

    “徐兄,你这是为何啊!早知如此,我便不带你来了!”待人群散去,尤文才还在哭哭啼啼。

    一会儿说被误了乡试,一会儿又说佃田要被收走了。

    以尤文才的软弱性子,徐牧原本就不指望能帮上什么忙。

    徐牧要做的,只有和周汝林搭上关系,才能有后续引出大盗彭春的契机。

    当晚回到家,尤文才连芋羹都顾不得吃,便匆匆忙忙带着小丫鬟,连夜奔出了城。

    “打浑架?”正在抠着脚丫的司虎,闻声脸色一怔,随即又开心地笑起来。

    “牧哥儿,马拐子说我打架的时候,就是一头老虎,前不久,还给我拽了一句诗文。”

    “什么诗文?”

    “提棍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

    “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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