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在三个多时辰之后,马蹄湖外的狼藉,总算是慢慢收拢好。西面林子外的洼地里,生了数十道的浓烟,隐隐还有发腥的肉香气。

    即便是冬日,徐牧也不得不小心。数百具尸体处理不好,衍生出瘟疫,事情可不得了。

    仿若是看了一出闹剧,庄子里的人,除了新来的那一帮子,余下的,皆是变化不大,该忙活便忙活,该吃喝便吃喝。

    “东家,顾鹰来了。”陈盛单手抱着刀,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对于这位小侯爷身边的首席护卫,徐牧一直印象不错。听说原先是一个家将,跟着小侯爷一路杀伐过来的。

    “小东家,有无事情。”顾鹰下了马,腰下的长刀隐隐渗着银光。

    “并无,先前来了二千数溃军,不经打的。”

    “我一路便在想,小东家是从边关杀回的人,这等二千数的乱军,应当是安稳无虞。”

    扯了几句嘴皮子,待顾鹰咽了口嗓子,徐牧一下子明白,估摸着是袁陶那边,又要有事情了。

    “顾兄,莫非是侯爷出了事情。”

    “小东家,主子这些天,咳得越发厉害,今日难得缓了些,便让我亲自跑一趟,请小东家入长阳。”

    徐牧微微皱眉,袁陶的病,他也算有目共睹的,按着那位神医李望儿的话,估计没多少时间了。

    不过,贾文龙那日说的话,终归是有几分道理……

    沉了沉脸,徐牧索性不想了。他只需知道,这天下间,小侯爷袁陶,是大纪江山最后的壁垒,那便足够。

    “司虎,去寻十几个人,随我入长阳。”

    溃军的事情,远远不算结束。如贾周所言,即便这把火无法燎原,但终归是烧起来了。

    “陈先生,还有陈盛,你二人看好庄子。”

    待司虎喊了人,徐牧打了一声口哨,风将军已经急奔到了面前。

    “小东家,好马。”顾鹰转头望了眼,只吐一句,便匆匆往前踏去,取马翻身而上。

    风雪当头呼啸,只飘了几轮,便将马蹄湖前的血色,彻底遮了去。马蹄踏过雪道,震得两边的林子,又有压枝的霜雪,呼啦啦地打落。

    “小东家,还有件事儿。”急奔中,顾鹰转过了头。

    “我先前跑过官道,查了一番。这次二千数溃军去马蹄湖,实则是有人故意为之。”

    “汤江城四大户。”徐牧冷冷吐出一句。

    贾周的分析没有错,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内城一带,若是说仇怨结得最深的,只有四大户了。

    “小东家知晓?”

    “猜得到了。”

    “那位卢公子,估摸着还再等你的死讯。我也知,小东家这会,应该动了杀意。”

    徐牧犹豫了下,并没有接话。他更善于藏拙,即便顾鹰是小侯爷的人。

    “我便不问了。”顾鹰淡淡点头,“这一次主子让你入长阳,估计是真有要事。”

    “晓得。”

    二十多骑的人影,在雪色重奔得飞快。踏踏的马蹄声,映入雪景之中,添了几分苍莽。

    约莫二日的时间,一行人才杀过了风雪,停马在了长阳城前。

    徐牧抬了头,看着城门外的塔楼。没记错的话,前些天陈家桥过来,便是把呼延车的尸体,吊在了这里。

    “小东家,入城吧。”

    冻寒的日子里,身子有恙的小侯爷,应当是不会坐在垂柳下了。

    如顾鹰所言,才不到半月的时间,小侯爷袁陶的面色,是越发的憔悴不堪。

    远远望去,即便披了厚厚的大氅,依然是一副不胜风雪的模样,一手提着手炉,一手捂着嘴巴。

    撕裂胸膛的咳嗽声,听得徐牧心头发酸。

    “来了,便随我入屋。”

    声音嘶哑无比,若是蒙着眼睛来听,只以为是个垂暮老人在说话。

    “徐牧见过侯爷。”

    “莫要多礼,你是自家人。”袁陶露出笑容。

    顾鹰匆匆走前,帮着提起了手炉,搀扶着袁陶,缓缓入了屋。

    “虎哥儿,外院准备了酒席。”

    司虎二十几个,欢呼了一声,急忙三五成群地跑去。

    徐牧抬步入屋,从后看着袁陶咳得佝偻的人影,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溃军的事情,咳咳……你当知道了。”

    “知晓了,今日还打了一帮。”

    袁陶苍白的脸庞随即一怔,旁边的顾鹰,急忙耳语了几句。不多时,袁陶的脸色,重新爬上了欢喜。

    “我并无看错人。”

    “这大纪如若还有带卵的好汉,小东家算一个。”

    “侯爷过誉。”

    “并无过誉,咳咳……小东家,这一轮让你入长阳,实则是没法子了。”

    袁陶艰难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在旁的顾鹰,无端端地眼睛一红,帮着解开了半截暖袍。

    顿时间,徐牧也心头一涩。

    袁陶胸膛的心口处,分明都发乌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脉络,遍了周围。

    “李望儿讲,我大抵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但现在想来,他似是托大了些。”

    “昨日有几个还乡的老太医,齐齐入了侯府,说我活不过一月了。”

    “侯爷,若不然我立即去一趟暮云州,寻访名医。”

    徐牧只觉得,自个的声音有了些发颤。

    “莫去了,顾鹰早派人去了几轮。”袁陶咳了声,声音带着遗憾。

    “此一番,让小东家入长阳,想劳烦一件事情。”

    “侯爷请说。”

    袁陶仰起苍白的脸,眼色变得灼然。

    “内城外三百里,有一支七千人的溃军,盘踞在县郡里,小东家去一趟如何?”

    徐牧怔了怔,“侯爷,我听说朝堂上,调回了不少营军。”

    “那是他们的事情。”

    袁陶垂下头,“这一轮,你去了县郡,替我救几个人。”

    “救人?侯爷怎讲。”

    “有位凉州的使臣,在溃军盘踞县郡之后,被堵在了城里。”

    徐牧很聪明地没有问,一个凉州使臣为何会被堵在溃军县郡。但他隐隐猜得出,这件事情,应当是袁陶的布局。

    “顾鹰是正五品银刀卫,他去不得,被人盯得太紧。外头的一些兄弟,并非是信不过,只觉着没有小东家这般的手段,毕竟那是一座叛城。”

    “估摸着营兵很快要围过去,小心一些。回来之后,我有东西给你。”

    徐牧沉默点头。

    “对了,先前你说的事情……那位四大户的卢子钟,刚好有人来报,这会是入了长阳城。”

    “我派人帮你揪出来,你自个去折柳枝吧。”

    “侯爷,若打死了如何。”

    “随你,不管怎样,你总该硬气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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