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渝州的回春堂,徐牧并没有特意抛头露面。只有医馆里的徒子,偶尔会带回消息,云云哪个姓的世家,又办了一场酒宴。

    都以为贾周要死了。

    当然,若是徐牧不来,这些内城的世家,听到消息之后,顶多是嗤笑两声。但先前……他闯了关,杀了人,估摸着已经上了这帮世家的黑名单。

    但他原本走的路,也并非以世家为重。蜀州那边,即便是造船有功的韦家,尚且不敢太高调,一日三省,叮嘱族人不要惹事。

    徐牧从袖子里摸了银子,塞给面前的医馆徒子。那医馆徒子登时眉开眼笑,已经开始扭头,看去清馆的方向。

    “对了对了,徐蜀王,还有一件事儿。”转回头,医馆徒子还在喋喋不休。

    “那位姓……姓龚的,燕州王——”

    “复姓,公孙。”

    “啊对,燕州王公孙祖!”

    “他怎么了?”

    “他已经来内城了,昨日的事儿。”

    徐牧一时沉默。

    常四郎刚说,开春之后,要联合燕州王,一起攻伐河北余下的另外三州。这会儿公孙祖入内城,并不奇怪。

    但一个王爷,千里迢迢跑过来,如同入京述职,属实有些丢份。当然,以常四郎的手段,估摸着公孙祖也不敢不来。

    “徐蜀王,我讲完了。”

    “我也讲一件事儿,刚听的。”徐牧看着医馆徒子,笑了一声,“先前你不在,医馆来了个生柳病的,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染上了。”

    小徒子惊得脸色发白,匆匆往医馆里跑。

    并非是胡闹,医馆小徒子,是徐牧这段时间的耳目,他不想忽然出现意外。

    转了身,徐牧轻步往里走。复煎的药渣,散发出呛鼻的气味,回荡在整个医馆里。

    并未停留,只走到医馆后院的偏房,徐牧才停下来,小心叩了两声。

    屋子里,陈鹊缓缓走出。

    “刚施完针,又喂了汤药,贾先生刚睡着。徐宰辅莫急,再过三两日的时间,脑风便无了。”

    “多谢神医。”

    “无人帮徐宰辅,我等这些小民,当然愿意帮忙。这几日,有百姓送来了鸡蛋,鲜鱼,甚至是刚挖到的小参,可见,民间人是喜欢徐宰辅的。”

    “徐牧有愧。”

    当初,他弃了朝堂,远离长阳。

    “有愧于帝家,却无愧于百姓。茶楼里说书的,还时常会说徐宰辅杀入塞北草原的壮举,我也去了几回,当真是座无虚席。”

    “乱世里的百姓,只不过想活着。但即便想活着,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鹊摇头叹息,背着手往前走开。

    徐牧沉默了会,小心推开房门。发现床榻上的贾周,已经睡着,不时发出微微的鼾声。

    ……

    两日后。

    三十余骑的人影,急急赶到了回春堂前。

    有几个送鱼的钓叟,以为是世家人来寻麻烦,急急抄起了竹凳,准备干他娘的一轮。

    “大傻虎诶,世家狗来惹事!”

    吸着眼泪的司虎,瞬间变了脸色,找了斧头便冲出医馆。当发现外头,实则是半个熟人的时候,急忙蹲了下来,将斧头照着一块石板,磨来磨去。

    “牧哥儿,那小矮子王爷来了!”

    正在煎药的徐牧,听着司虎的声音,沉默了会,走了出来。

    对于公孙祖,他心里一直有一层防备。还是那句话,人穷家丑五尺三的燕州王,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一次入内城,更多的,也是顺了常四郎的意思。

    “徐将!”

    隔着老远,便听见公孙祖的声音。

    待徐牧抬头,找了好一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公孙祖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着手,扯了扯他的腰带。

    “不对,该叫徐蜀王了。”公孙祖将挪着屁股,艰难地做到了椅子上。

    在后,另有两个年轻的男子,稳稳立在公孙祖两侧。面目俊朗,身材挺拔,按剑四顾的模样,颇有几分英姿勃发。

    “这是我的……两个儿。”公孙祖笑了声。

    徐牧登时沉默,这种打破了遗传枷锁的奇迹,当夸一句。

    外头的司虎,还在磨着巨斧,医馆里正在看风寒的一个娃娃,吓得哭声震天。

    “徐蜀王,去坐坐如何。医馆附近,便有一间清静些的酒楼。”

    “渝州王知你要来?”

    “自然知的。”

    徐牧摇了摇头,“那你也该知,我家军师重病不愈,正在医馆续命,我不能离开。”

    “那……去外头坐坐。”

    “尚可。”

    放下药罐,徐牧理了理衣服,才喊了一声磨斧头的司虎,五六人走出医馆,坐在医馆外的草亭下。

    草亭马桩上,一匹桀骜的老马,约莫还想着宣示主权,被司虎一巴掌拍下,吓得立即低头啃草。

    公孙祖跳起来,跳了三次,才跳上了草亭下的长椅,继而正坐。

    徐牧忍住了。

    “毒鹗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公孙祖喘了口气,“天公何其残忍,总是要带走一个个的大才。”

    徐牧脸色哀伤,“贾先生此一去,整个蜀州,便再无大略之人。你也知,我向来不讨那些世家的欢喜,蜀州人才凋零,而我唯一的大才军师,偏要这般绝命。”

    “公孙器,去取些酒来。”

    在草亭旁,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认真抱拳,转身往外走去。另一个,有些白净的公孙家好大儿,则按着剑,继续在草亭旁守哨。

    带来的三十余个燕州士卒,也早已经守在了驿馆半里之外。

    “天下评出五大谋,以我公孙祖所见,你的毒鹗军师,当是榜首。只可惜啊,若是贾军师不出事情,南方那边的局势,我是看好你的。”

    “莫说这个。”徐牧抬起手,很配合地揉了揉眼睛。

    “燕州王这次入内城,总不会是入都述职吧?”

    “述职?沧州那边的帝家,你看看还有谁理他?我说句难听的,先前他能坐在长阳皇宫,大家看的,也不过是小侯爷的脸面。”

    “不出几年,大纪必亡。袁安,不过一亡国之君尔。”公孙祖并无顾忌,直接开口。

    想想也是,都和造反头子常四郎一起玩了,这话儿,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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