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茶不是凉的,微微有些热。

    入口先苦后甘,从内而外的舒爽。

    这是一种药茶,喝它的作用不是为了解热,而是为了出汗。

    人要是不出汗,就容易湿气重脾胃不好。再重一些就浑身无力,整日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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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仰头喝了半碗,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瞅瞅,“事办完了?”

    “回皇爷,办完了!”朴不成垂手笑道。

    “他说啥了?”老爷子又问。

    “没说,就冲着宫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朴不成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坐下。

    老爷子躺在竹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哎,可惜了!”

    朴不成跪在老爷子身边,忽然叩首,咚咚。

    下一秒,老爷子的眼睛猛的睁开,刀锋一样明亮,“放了?”

    “是!”

    老爷子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沉默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

    “老奴错了,您饶老奴一次!”朴不成再叩首。

    他伺候了眼前这位雄主一辈子,深知道这位的性子。下面人犯错了,不要想着推诿解释,要先认错!

    或许认错并不能挽救自己,但起码应该有一个辩解的机会。

    “说,为啥这么做?”老爷子绷着脸。

    他越是这样,越是怒火到达顶点。

    “老奴一辈子没违背过您!”朴不成小心的揉着老爷子的腿,“这事上,老奴更不会违背您。别说一条命,就算是一千条命,只要您乐呵,老奴也不眨眼。”

    “可今日这事,是皇上的意思!”朴不成继续道,“老奴.....”

    “谁?咱大孙?”老爷子睁开眼,不解道,“他咋知道?”

    朴不成微微一笑,“主子呀,小主子长大啦!”

    老爷子眼珠转转,怒气减了大半,想笑却忍着,“他娘的!”

    一句长大了,包含千言万语更包含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事。

    “那人没跟您说要走,先跟皇上说的,然后皇上就找了老奴!”朴不成接着说道,“老奴不敢违背您,可是老奴更不愿意看着你们爷俩,因为这点事叽叽。”

    说着,朴不成手一顿,目光看向老爷子的身后。

    然后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来了!”

    “嗯!你怕我们爷俩叽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吗?”老爷子依旧唬着脸。

    “老奴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死人!”朴不成笑着,拿着手巾轻轻擦拭老爷子的双脚,“看在老奴伺候了您几十年的份上,您就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你狗日的别跟老子讲资格!”

    “老奴哪敢啊!”朴不成正说着话,朱允熥已进了亭子。

    ~

    “皇爷爷!您今儿气色不错!”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先给了朴不成一个眼神,而后开口笑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骂道,“给你烧包的!大热天的你穿着团龙袍,不怕焐出痱子来?”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道,“一边去,身上一股热气!看你就烦!”

    “皇爷爷,孙儿在来的路上听人讲了个故事。您也知道,孙儿是生在福窝子里的人,民间的许多事都不知道,这故事更是无从辨认真假。所以呀,孙儿请您老给说说!”

    老爷子微微睁眼,“你小子没憋好屁!”

    朱允熥一笑,又给了朴不成个一个眼神,后者马上起身,站在亭子外。

    “孙儿听说,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帮他们看家护院,任劳任怨十来年。平日不给饭吃,那狗就自己去找是食去。逢年过节给两口生菜,狗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

    “十来年中,这狗无论怎么打,它都不跑。无论它跑出去多远,也都准点回家。可有一天,家里人忽然这狗呀,不在家里呆了!”

    “他就顺着山坡的小道,夹着尾巴朝山后跑!它老了,跑不动了。这家人呢怕他跑出去死外边,连续几次把他抓了回来。可不管怎么关它,哪怕给它好吃好喝的,哪怕给它肉,它一样要跑!”

    朱允熥喝口水继续说道,“这家人就奇怪了,说这狗都老了,总往出跑什么呢?结果您猜怎么着?”

    “嗯!赶紧,油皮接着放!”老爷子哼了一声。

    “结果这家人旁边住的老邻居说,狗就是这样,它能动的时候,自然在家里任劳任怨。它若是也知道老了,知道大限已到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鸟悄的死,不让主人看见!”

    “这家人就纳闷呀!为什么呀?它死在家里也是死呀?”

    “那老邻居又说,其实狗呀,尤其是土狗呀,有灵性。它忠是忠,可它也知道谁对他好对他不好。大多数人家,自己养的狗是绝对不吃的,下不去手啊!可有些人家,看着自己家的老狗要不行了,不是自己家吃了,就是卖给饭馆子了!”

    “这狗呀都看在眼里呢,所以它知道自己快不行的,就偷偷摸摸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往那一钻等死!”

    “那老邻居还说呀,其实狗这么干,不是怕主人吃他或者卖他。而是心里还是忠于主人。吃自己家的狗,卖自己家的狗总归是不好听的事....”

    “过来!”老爷子忽然勾勾手指。

    “您说....”

    啪!一个嘴巴,打在朱允熥左脸上,不轻不重。

    “您消消气!”朱允熥笑呵呵的,把右脸也凑过去。

    “滚!”老爷子骂道。

    朱允熥揉揉脸,依旧是笑嘻嘻的,“皇爷爷,您说这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咱这辈子没养过狗,吃倒是过不少!”老爷子闷声道,“都是畜生,还他娘的有灵气儿?它咋不成仙呢?不过狗肉是挺香的!”

    朱允熥知道,这事过去了!

    或许拿毛骧比作狗有些不恰当,但从帝王的观点来看,也确实如此。

    尤其是老爷子这样的帝王,天下是他一人的,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工具。只有用得着用不着,想用不想用的问题,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不能放弃的。

    说起来是有些残酷,但凡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干脆在家抱孩子过日子算了。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况且在老爷子的心中,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旁人算不得人。

    让朴不成去料理毛骧,未必是他心里真的就是那么想的,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晚上,我陪您喝两盅?”朱允熥又笑道,“有好菜,蒸羊血!”

    老爷子又瞥了朱允熥一眼,“咱不喝黄酒,要喝烧酒!”

    “成,您是天,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允熥笑着起身。

    随后,老爷子也坐起来。

    不经意的回头,只见亭子外边,两头扣成一头的朴不成正站在落日的余晖中。

    他看着.....就像是一条老了的,没有力气的狗,在懒懒的晒太阳。

    “滚过来!”老爷子骂道,“没看着咱要穿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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