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可是以结亲求和的意思吗?”

    “正是。匈奴的冒顿(modu)单于势大,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窥伺中土。

    今我天下初定,百业待兴,若和匈奴硬碰硬,恐不能胜。

    更何况,但凡有如此强敌在侧,北方边境无论内外,皆不得安定。”

    刘敬这话说得相当委婉,却正中刘季的下怀,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燕赵等地的诸侯王,包括已去世的老实巴交的前赵王张耳,其实与匈奴王庭之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默契,这一点他早已知晓,但却无可奈何。

    边境居民自幼与草原为邻,民风相近,熟悉匈奴等异域民族的情况,也善于与他们对战,虽从未获得大胜,但多少能苟延残喘地守住一部分边境。

    这类私下的勾对,是明火执仗的养寇以自重,只要匈奴人不断扰边入寇,皇帝就不敢贸然对北边诸侯动手,只得采取维持现状的权宜之计。

    但是,倘若一直纵容他们,无异于以自身血肉饲喂一头永远吃不饱的饕餮巨兽,终会被巨兽的贪欲反噬得尸骨无存。

    若哪天皇帝不再甘心大权共享,决心逐一铲灭诸侯王,届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诸侯王与匈奴联手反汉,简直是昭然若揭的结果。

    这次,燕王臧荼敢于抗旨不来,倚仗的底气无非也是这点——

    新朝初立,强敌环伺,全靠他燕国这个盾牌藩屏大汉,谁敢动他?

    想到此处,刘季眼里隐有杀气闪过,额上的血管突突直跳,这些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亲手一个个拔除,此为安内;

    待域内平定,自己腾出手来,便能专心对付匈奴,不必担心后院起火,此为攘外。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的头等大事,是确保外部不出乱子。

    “所以你的计策,是釜底抽薪。为了防止匈奴与别人结盟,索性我们先示个好,抢先一步与他们修好?”

    刘季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沉默半晌,挤出了这个问题。

    “陛下圣明。”刘敬深深一拜,

    “若我朝以嫡长公主嫁与匈奴莫顿单于为妻,两国结秦晋之好,据臣估算,可替我朝换来二十载喘息时间。

    足够陛下。。。。。。足够陛下剿灭内患了。

    此正为臣之‘和亲’计。”

    “嫡长公主,你是指鲁元吗?可她已与张敖有了婚约……咳,这倒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吧,你写个奏疏上来,我找大家同来议一议。”

    “臣遵命。这虽为长远之计,臣只恐陛下不舍。”

    “为国事,朕有何不舍?”刘季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转念一想,

    “对了,此事暂且不要透露予皇后知晓,朕还是找机会亲自知会她吧。”

    对于以儿女婚事换取政治结盟的操作,刘季并不陌生,相反,对于其中的奥妙与好处,他简直了然于胸。

    ***

    五年前,韬光养晦的刘季还是砀(dang)郡郡长,职位虽低但羽翼渐丰,在如日中天的西楚霸王项羽的光芒下,依然隐隐露出峥嵘之势。

    为了避免成为项羽集团的眼中钉,刘季百般做小伏低,拜了项羽的叔父项伯为大哥,并承诺将女儿鲁元许配给项伯的儿子,以期项伯能助其转圜。

    杀机四伏的鸿门宴上,果如刘季所料,项伯反手相助,送他一线生机,逃出埋伏。

    后来,项羽大封诸侯,采用了亚父范增之毒计,打算将旧秦国的巴郡和蜀郡分给刘季,让他去做蜀王。

    巴蜀地区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水源丰沛,看似富庶的秦国后院,然而这个安排背后的深意,却难逃张良的火眼金睛。

    巴郡与蜀郡都位于四川盆地,因着比上青天还艰险的崎岖蜀道,最是易守难攻,适合割据自保,却断难扩张进取。

    刘季一旦入了巴蜀,无异于走进了世上最温柔的牢笼陷阱,终生只能做个偏安一隅的诸侯王,慢慢溺死在天府之国的温柔乡里。

    范增的用心,不可谓不深远,幸好,还有力挽狂澜的张子房。

    他连夜带着黄金千两,登门拜访项伯,只为求一件事——

    既然封刘季为巴蜀王的方案木已成舟,那可否请霸王项羽好人做到底,把紧邻巴蜀的汉中也一并赏给刘季?

    毕竟,汉中地区是刘季军率先攻下来的,眼下也由刘季的部下郦商把守。

    在项伯的劝说下,项羽答应了,刘季因此得到了汉中、巴、蜀三郡,定都南郑,号汉王。

    项羽把刘季关进了重重上锁的囚笼,却在无意中,给他留了一把钥匙。

    若想出巴蜀、入关中,需由汉中平原穿秦岭而出,而秦汉时代,共有四条道路可以横穿秦岭山脉;

    这四条通路,分别为傥骆道、褒斜道、子午道与陈仓道。

    其中,后两条蜿蜒于山间的曲折小路,在半年后,因为战神韩信而举世闻名:

    明出子午,暗度陈仓,可怕的韩信率领汉军奇兵,从这天造地设的巨型牢笼中,脱身而出。

    沧海桑田,项羽自刎于乌江畔后,刘季对项氏家族予以厚待,并特别将项伯封为射阳候,赐姓刘。

    但是,对于当初所许下的儿女婚姻一事,刘季却始终绝口不提。

    项伯也很识趣,只当皇帝从未许诺,因为此时的鲁元公主,又在刘季的安排下,与赵王张耳的儿子张敖早早定下了婚约。

    对于出尔反尔的婚事,刘季泰然自若,毕竟,为了逃命,儿女均可踹下车去,区区婚姻之事,又何足挂齿。

    恨只恨,自己想笼络的人太多,而女儿却生得太少,有些捉襟见肘。

    一面这样想着,他一面整了整深衣,拔腿去了北宫。

    ***

    此时的吕雉,却在忙活另一件事。

    刘季踏入殿中,发现宫女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正围观一件新奇的事物。

    这个物件的下半部分,类似北方的胡床,形制上前后两腿交叉,以交接点做轴,面上有横梁,其间穿着密密的麻绳,很像一张可以直接落座的凭几。

    但与众不同的是,这新式胡床的正中背后,有一面背板支撑,人坐在上面,可以后靠,想必十分舒适。

    皇后吕雉正端坐其上,不停地摸摸这里、按按那里,左右调试,立于一侧的宫女忙着记录。

    “去告诉将作少府的令丞,穿绳可再织得密一点,后背可多铺一层软毡,这样靠起来更加舒适。”

    见皇帝来了,吕雉不慌不忙站起来,口中尚喃喃有词。

    “此为何物啊,竟从未见过?”

    饶是就和亲之事打了一路腹稿,刘季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眼前这全然不相干之物。

    “这叫作‘椅’,坐起来比床啊枰啊榻啊都舒服。只是这张椅的尺寸不合,我让少府的人继续调试。”

    “等调试好了,也给我一把。”

    “这万万不可,此乃后宫中的玩意儿,陛下君临天下,还是要举止端方,不可失礼。”

    椅子是几百年后才有的好东西,汉朝皇帝本就轮不到享这个福。

    见皇帝脸色复转为阴郁,一屁股坐到了榻上,想是有要事要说,宫女们察言观色,迅速散去,偌大的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吕雉也静静坐回椅上,等着刘季开口。

    “有件事要和你商议一下。

    我今日得了一计,唤作‘和亲’,意思就是,咱们嫁个女儿给匈奴单于作为阏氏,两家结为姻亲。

    这样,将来我朝公主所生的,必为匈奴太子,我便是孩子的大父,外孙怎么敢与大父抗礼?

    长此以往,匈奴便渐渐臣服,可保我边境无事。”

    刘季憋着一口气迅速说完,等待着想象中吕雉的发作。

    他本已想好了以退为进的策略,若吕雉坚持不从,便从宗室女中挑选一个适龄的,让皇后认作女儿,以公主的身份和亲匈奴。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以姻亲来缔结和平之约,自古有之,本不稀奇。昔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便结过和亲,眼下,只不过对象换为异邦而已。

    但我只想问问陛下,那冒顿单于凭着一支鸣镝(di),弑父杀妻,一统草原,本是绝代枭雄。

    即便算上鲁元,你拢共有几个女儿,你还打算认几个女儿,够不够冒顿一一射杀的呢?

    他连亲生父亲都敢杀,怎会因为一名女子而放过你?”

    这把椅子本就比榻高一些,吕雉安安稳稳坐在椅上,自上而下地微微俯视刘季。

    她并未发怒,目光冷静且柔和,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在刘季看来,皇后审视的眼光却似有千斤重,将他的脊背越压越弯,直压出他心底里最隐秘的那点心思来。

章节目录

武则天重生为吕雉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布书网只为原作者酒酿番茄番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酒酿番茄番茄并收藏武则天重生为吕雉之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