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山西会馆门前停满的轿子,贾冕心中略带着几分忐忑,便正了正衣冠,迈着四方步。

    向那灯火通明,门楣高大的气派会馆走去。

    在门前稍一停止。

    他抬起头,看着烫金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这般的奢华,这般的威严……

    让贾冕心中稍安。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年月,山西会馆这四个大字的涵义,这四个字便代表着蒲州各家豪门显赫的地位。

    进了会馆。

    贾冕便立刻瞧见了那一把把交椅上坐着的亲朋好友们,有大人,有翰林,也有在京谋生的七大姑,八大姨。

    总计二十余人都是粮商,也都是蒲州同乡。

    瞧着同乡粮商们那一张张铁青的脸,贾冕心中咯噔一下,便只好小心谨慎的迈动着脚步,在外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往左右看了看。

    窃窃私语声起。

    同乡们都在议论着什么,贾冕有些坐立不安,便只好向着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着的一位蒲州籍官员小声嘀咕了起来。

    “你家的店铺也被查了么?”

    那同乡点点头,苦涩道:“说是要防火,让挖水井,盖什么封火墙,若不然……便要去诏狱里走一圈。”

    闻言。

    贾冕心中便又是一沉,又问道:“除了咱们山西会馆的粮铺,江浙,鲁,徽各地的粮商也被查了么?”

    那官员苦着脸道:“未曾听闻。”

    别省的粮店似乎并没有被查的消息,还在好端端的卖粮,只是被厂卫警告了一番,不许卖高价粮。

    一听这话。

    贾冕立刻便心中了然,心知这一回,厂卫的人便是冲着这山西会馆中的粮商们来的。

    脸色微变。

    贾冕心中浮想联翩,想必一个小小的东厂千户没这么大的胆子,这背后是谁的意思?

    是谁叫他这么干的?

    “难不成是那位爷……”

    贾冕心中又是一沉,便向着那同乡官员阴测测道:“陛下终究是年纪轻,耳根子软,这宫中……又闹奸佞了呀!”

    那同乡点点头,轻声道:“最怕又出了一个刘瑾。”

    二人对看了一眼。

    那些年王振,刘瑾,严嵩的回忆浮上了心头。

    贾冕神色一整,安抚道:“也不必杞人忧天!”

    天塌不下来!

    随着贾冕抬起头,看向了上首那最大,也是最气派的一把太师椅,心中立刻便踏实了。

    那太师椅虽然空着,可毕竟是百官之首,内阁首辅,等到张居正一死,咱们蒲州张阁老头上去掉了那个代字。

    这山西会馆必将如日中天!

    冷笑连连。

    从贾冕白净无须的嘴角溢出了几个字。

    “不知死活!”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么,贾冕目光变得幽幽,将有些塌陷的腰杆挺了起来。

    “那位爷呀。”

    终究是年纪太轻,又不知厉害,自以为重用了几个粗鄙武夫,有浙军,辽军,京营护卫在侧便可以横着走了。

    是这么回事儿么?

    想做马上天子,想学永乐帝文成武德,做千古一帝?

    贾冕咧了咧嘴,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水。

    在心中盘算着。

    没有咱山西会馆的粮商,马商提供物资战马,没有咱山西票号借钱给朝廷,他还想出兵打仗?

    那么多丘八吃什么,骑什么,拿什么发军饷呐?

    想当年。

    他那个窝囊废的爹隆庆爷,还不是被咱们与鞑靼十万铁骑里应外合,演了一场好戏便给活生生吓死了么?

    要再往前数。

    那就得数到当年的土木堡了……

    窃窃私语声中。

    片刻后。

    随着一个手持折扇的中年文士,急匆匆从后院走了出来,贾冕便赶忙站起身,与众位同僚一起迎了上去。

    那文士停下脚步,向着心急火燎的众人点点头,吩咐道:“各家不必惊慌,回去写个条陈,将损失报上来,交给相爷,相爷自会处置。”

    贾冕便松了口气,心中好似一颗大石落地。

    心中踏实了下来。

    一众蒲州粮商纷纷散去。

    各自回家。

    夜已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万历十年夏天,注定风起云涌的王朝兴衰转折点,看不见的暗流涌动着。

    入夜。

    慈宁宫。

    “呵呵……哈哈哈!”

    静谧中。

    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畅快的大笑声,这笑声如此畅快淋漓,让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些吃惊。

    时不时的偷偷抬起头,看着万岁爷在太后面前转着圈。

    掐着腰。

    绘声绘声的诉说着什么。

    “母后有所不知呀……要说能臣干史,能替朕排忧解难的……还得是沈烈!”

    终究是个少年人,毛躁了一些,赶上大灾之年被百官联手欺负了,便免不了憋了一肚子气。

    十九岁的朱翊钧此刻觉得很解气。

    舒坦了!

    ‘将计就计,借常平仓大火查粮铺……”

    朱翊钧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容,不停的赞道:“这么损的主意,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呐!”

    一旁。

    李太后默默的听着,那容颜绝世的俏脸上,神色却十分古怪,其实隐忍了这么多年。

    她这个当太后的也觉得挺解气,可是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她不能表现出来。

    “不过……”

    李太后越想越觉得怪异。

    这沈烈的作为,确实是太损了点,以防火的名义封了人家的米铺,狠狠的罚了一笔银钱,还要人家在院子里挖井修墙。

    这不是胡闹么?

    可偏偏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更离谱的是。

    他竟然还卖水缸赚了一笔,又罚了一笔,还想给人家挖井修墙再赚一大笔,这敛财的本事真让人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李太后有些吃不准了,瞧着兴冲冲的儿子,她欲言又止,她觉得儿子在昏君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而那个沈烈……

    也在厂卫权臣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想及此。

    李太后便劝说了几句:“如今这朝局,皇儿当需戒急用忍……”

    可是看着皇儿那兴冲冲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李太后也知道劝不住。

    她便只好眼睁睁看着儿子和群臣,才消停了几天便又要掐起来了,这种事她见的也不少了。

    多事之秋呀。

    不过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沈烈办事确实得力,单单是凭这一点,她这个当太后便理所应当的支持。

    “嗯。”

    李太后点点头,看着皇儿快步走了,便叫人将王皇后找来,她觉得作为太后应该帮一帮皇儿。

    让儿媳妇出面。

    将那沈烈的发妻请进宫来联络一下感情。

    午夜时分。

    张四维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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