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零十分,我拎着提包来到包玉芹家院子。

    大冠子公鸡绑着脚和小米放在地上,九个村里的壮实男人站在一旁。

    何强兵依旧蹲在墙角,但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

    村子里的人听说我要起坛作法给何强兵治冲撞,都想来看热闹,被陶大年都给骂了回去,但陶大年自己却没有走,披着袄子在旁边围观。

    我对包玉芹和跟在她身后的何芳兵说:“昨天公安局抓住了王老棍,那些他用人肉养出来的老鼠死得干干净净,缠着何强兵的东西没了根基底气,又被猫盯了这么久,已经变弱,驱起来容易,一会儿你们两个可以在旁边看着,但无论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声。”

    包玉芹赶忙应了,又拉何芳兵一把。

    何芳兵没吭声。

    我也不跟她计较这些,转过来对帮忙的九个人说:“今天要借各位的阳壮人气来镇一镇这缠了何强兵的东西。这东西危害不小,不能让它跑了,一会儿请各位在门窗各站三个,背对屋里,别管听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一定不能回头。”

    分派安置完,我让包玉芹搬了张桌子靠南墙放好,从包里拿出一张手绘的太乙救苦天尊画像挂在墙上,再取香炉红烛放在桌上插香点烛,将包玉芹准备的八仙贡品和四色酒水摆好。

    一应准备齐全,写誓神文、念净心净口净念净天地咒,将四色酒水,每杯饮一半留一半,这法坛算就算是起完了。

    起坛完毕,我抓了那只大公鸡抹脖子,把鸡血淋在小米上,再拿出张纸符来晃燃成灰,一并洒进去,搅拌均匀,然后一手端着碗小烧,一手抓着小米往何强兵身上砸。

    何强兵被砸的缩头蜷成一团,不停吱吱乱叫,叫了几声,便突然一张嘴,哇的吐了出一滩清水出来,然后人就软倒在地。

    我当即大喝一声“孽畜哪里逃”,抓起桌上只剩半杯的酒水,便往空中扬洒。

    洒的时候故意往挂着的那张猫画上多洒了些。

    不大会儿工夫,画上多出一只老鼠来,四脚朝天,被黑猫踩在脚下,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显见的是活不成了。

    看到这一幕,包玉芹吓得死死捂住嘴巴,何芳兵也是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效果达成!

    真正给何强兵解决冲撞,其实用不着这么花哨麻烦。

    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

    施法治疗只有显出神异,才能让人主动去传播讲述。

    看外路病最重要的一点,技术并用,以术治症,以技显神。

    时时刻刻不忘显技于前,才能让人敬畏信任。

    就算没能借着何强兵这事找到立柱用的垫脚,可也得趁机显显神通。

    画上老鼠显出形迹,这将作法就算完事了。

    我特意停了一会儿,让那九个帮忙镇场的村民看到画上的情景。

    这自然引起了一阵低低惊呼。

    看向我的眼神就越发敬畏了。

    我这才摘下猫画递给包玉芹,“把画放灶坑里烧了。”

    包玉芹有些畏惧地不敢接,问:“画烧了,这猫大仙不也没了吗?”

    “只是为了驱邪画的画,算不了什么仙,你要不烧,让这老鼠跑出来,以后家宅不宁可别后悔。”

    听我这么说,包玉芹赶忙抱着画去烧。

    那边画刚烧完,这边蹲地上不动的何强兵就哎哟一声跳起来,抱着膀叫道:“特么的冻死我了。哎,你们围着我干什么!”

    “好了,真好了!”

    “小周先生神了啊!”

    “太厉害了。”

    “小兵子你可真是走大运了,要不是小周先生,等死吧。”

    众人欢快地对着光着膀子的何强兵指指点点。

    还是何芳兵这个亲姐姐上去给他披了衣服。

    事情办妥,我也不多呆,收拾好东西,返回自家小院。

    傍天黑晚饭的时候,来送饭的不是包玉芹,而是何芳兵,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刚大哭了一场。

    我也不多问,只专心吃饭。

    梅菜扣肉、葱烧鱼、菜苔炒腊肉外加一份排骨藕汤。

    我胃口大开,将菜饭汤一扫而空。

    何芳兵老老实实在坐旁边看着,等我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却没立即走,给我倒了杯茶水,说:“刚才我妈把我爸的事情告诉我了,谢谢周先生。白天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端着茶杯,回味消食,不在意地道:“不要紧,做我们这行的,被人误会是常事,说到底还是世上骗子多真人少。不过,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我不计较这些,不代表别人不计较。碰上小心眼的,暗中使个坏,可能坑你一辈子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芳兵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周先生,这世上真有鬼吗?”

    我笑道:“没有鬼,我这一行好多治病的依据可就都没有了。不过我自己是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到过真正的鬼。”

    何芳兵反应很快,“那梦里呢?我妈说她梦到了我爸回来找她。你能让我在梦里见见他吗?”

    我摆手道:“我只是给活人看病的阴脉先生,死人的事情不懂,也没有那个本事。不过人死之后,跟活人就不是一路的,阴阳各分一边,有些事情跟你想象的也不太一样,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不见,对你好,对你父亲也好。”

    何芳兵没再提这事,拎着东西沉默离开。

    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按部就班地做了晚课,转回卧房,见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便取出那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偶。

    粘了短头发的,用小烧浸泡,装罐密封后,埋在床脚下的地里。

    粘了长头发的,只有用清水掸了几下,拿麻绳拴了吊在衣柜里面。

    这也是压灵术,与骨灰的处置大同小异。

    那两根头发都是我早就顺手准备下来的,短的是车站小五的,长的是掌头燕晓梅的。

    收拾妥当,我便和衣躺到床上,闭眼入睡。

    午夜时分,我听到门外传来沙沙两声轻响,便立即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吧。”

    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识仙家面不进灵台门,咱拜了送子菩萨,不踏你这葛家门。都是老同参,咱请个五指天,都是这飘眼子,何苦挡咱风冒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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