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是两天后,随着被圣旨申饬的张居正拖着病体,又上了一封请求辞去首辅职位的奏折。

    却被皇上以更加严厉的口气训斥了一番。

    “不准……驳回!”

    可朝野已是一片哗然,人心随之躁动了起来。

    傍晚。

    沈府。

    看着手下人誊抄回来的明发圣旨,沈烈眉头大皱,首辅辞呈,皇帝挽留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明发上谕昭告天下的。

    可是这圣旨里的措辞,这语气可真是太严厉了。

    这是报仇呐?

    沈烈心中颇有些无奈。

    脑海中。

    不由自主浮现出朱翊钧那张微胖的脸,沈烈可真是太了解他了,这是借着机会发泄他心中那点私愤呢。

    他要将早些年挨过的骂,一次性的都骂回去!

    对他来说可算是解气了。

    并且咱这位皇上虽然连下两道圣旨,不许张居正辞呈,可抢班夺权却一点也不含糊,早已迫不及待的任命次辅张四维做代理首辅主持内阁。

    “帝王心术呀。”

    沈烈眉头皱起。

    思虑着。

    他觉得张家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毕竟考虑到大明的体面,考虑到师生名分,在张居正真正咽气之前。

    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

    为了皇家脸面。

    他绝不会动张家,甚至还会给张家一次次的施恩。

    想及此。

    沈烈心中无奈,抬头看着天,口中喃喃自语着:“一年。”

    在已知的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大概是在万历十年的秋天,他还有一年的时间,来挽救即将被彻底清算的张氏子孙。

    不过。

    沈烈很快变得迷茫了,以他对那位少年天子的了解,那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可是……

    为何他要对老师家的子孙下此毒手。

    “不应该呀。”

    就算是天子要清算张氏家族,最多是在张居正死后,剥夺了张家几个儿子的功名官职。

    将其贬为庶人,永不录用也就罢了。

    至于把人都弄死么?

    这样做对天子可没什么好处。

    徒增污名。

    百思不得其解。

    沈烈便沉吟了起来:“除非……是受人教唆!”

    渐渐的。

    沈烈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他觉得对张氏子孙下毒手的真未必是少年万历,或许是别有用心之人从旁挑唆。

    而天子心中带着几分怨恨,便选择了纵容,因此才造成了一场谁都不想看到的惨剧发生。

    想通了。

    沈烈便暗中与冯保互通消息。

    果然不出数日,随着万历十年的秋闱一天天临近,进京赶考的举子越来越多,别有用心之人纷纷跳了出来。

    沈府内宅。

    微服来访的冯保,默不作声的将几本弹劾奏折摆在了桌子上,沈烈只看了几眼便眉头大皱。

    但只见。

    这几本奏折上无一例外,都密密麻麻写满了举子们的签名,还有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而内容则五花八门。

    有一封是弹劾张居正当初父亲去世,本该丁忧,辞职为父亲守孝三年,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这罪名还是轻的。

    随着沈烈拿起了另一本弹章,这本就更加惊悚了,是弹劾张居正操弄科举,为儿子们谋取功名。

    什么公器私用,任人唯亲……

    沈烈给总结了一下。

    一句话。

    你张居正的儿子真有那么大本事,几个儿子一参加科举,不是状元就是探花,个个都能进翰林院。

    凭什么?

    难不成。

    只有你张太岳家的儿子们学富五车,风流倜傥,全天下的举子们都是学渣饭桶么?

    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暗箱操作!

    看着这按满了鲜红手印的弹章。

    群情激奋。

    冯保轻声叹道:“如今呐,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今科春闺不出意外,又是太岳公家的子孙。”

    沈烈将这弹章一扔,冷道:“这叫什么话,状元也好,探花也罢,他们的科举文章可都是要传阅天下的,有没有状元之才不是一目了然么?”

    谁行不行。

    谁才高八斗心中也没个数么?

    冯保苦笑连连。

    可举子们不这么想呀。

    冯保幽幽叹道:“众口铄金呐!”

    沈烈释然。

    又冷笑了几声。

    也对。

    说起来这大明的举子们呐,大概从嘉靖朝就不当人了,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想做官都想的失心疯了。

    各种歪门邪道层出不穷。

    一老一少在内宅里唉声叹气。

    看了看四下无人,冯保便又轻声道:“根子上,还是因为太岳公新政,禁天下书院的事。”

    沈烈轻声:“哦,冯公此话怎讲?”

    随着冯保这位三朝元老娓娓道来。

    沈烈才恍然大悟。

    嘉靖末年。

    朝纲大乱。

    天下间突然刮起了一阵读书人私办书院的歪风。

    这些私办书院以辅导科举为名,请状元名师坐镇,打着一对一辅导的旗号吸引了大量举子参加。

    什么名师讲学,名家授课,甚至堂而皇之的将当朝大员都请到了书院里,沽题,押题,买题……

    因此。

    这些书院背后的组织者,自然便从中获取了巨额利润。

    若单纯是为了科举倒也罢了,可这天下间的读书人凑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儿?

    渐渐的。

    这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地书院,自然而然的开始变味儿。

    这些书院!

    渐渐成了讲学者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乃至党同伐异的场所。

    随之而来的。

    自然是朝中大臣结党之风盛行。

    更有甚者。

    一些官员利用开办书院讲学来谋取私利,给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披上风雅的外衣,对朝廷风气的危害巨大。

    甚至这些人开始利用书院的影响力干预朝政!

    到了万历朝新政。

    为了打击这种愈演愈烈的歪风邪气,首辅张居正对这种不正之风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张居正眼睛里不揉沙子,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

    凡是他的知交好友、门生、故旧,但凡有热衷讲学又不听劝不知回头的,一律被张居正毫不留情地清除出官场。

    在将这些人清除出官场的同时。

    张居正还对各地大肆兴建的书院痛下杀手,各地藩王所建的书院更是重中之重。

    一时之间禁毁书院无数。

    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将这股歪风压了下去!

    随着冯保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幽幽道:“如今太岳公病倒了……”

    沈烈点点头。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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