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伸手抓住背篓的背带,面无表情地说:“你说我怎么来了?”

    他说完手上用力,一下就把装满了泥的背篓挂到了肩上。

    桑枝夏突然两手空空,看着他一副进了家门就撵过来的打扮有些好笑。

    “其实也不沉,我就是……”

    “你打算弄多少回去?”

    徐璈顺手接过徐明煦手里跟摆设差不多的小篮子,沉沉道:“还差多少?”

    桑枝夏被截了话头愣了下,下意识地说:“我估摸着再背两日也就差不多了,祖父和明煦都在帮忙呢。”

    徐明煦的存在是可忽略不计,可老爷子还挺下力气。

    暂时弄回去一部分也够用了。

    徐璈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牵上徐明煦就说:“走吧,娘在家里等着呢。”

    桑枝夏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只能是默默地跟在徐璈身后返家。

    他们到的时候,老爷子刚好从后院出来。

    他等徐璈把泥都倒在了指定的地方才说:“明儿个我会叫你二婶她们也出去帮忙,没两日就能弄得差不多了。”

    徐璈擦了擦额角的汗,皱眉说:“您和枝枝老的老病的病,何必去费这个劲儿?你们做点儿轻省的就行,这个等着我回来去弄。”

    老爷子背了好几趟泥本来浑身都不舒坦,可听到徐璈这话却止不住笑出了声儿。

    “小子,你这就是看不起人了吧?我还没老到动弹不了呢!”

    他训诫似的在徐璈满是尘的肩上拍了一下,掩下眼底翻涌的唏嘘说:“对了,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要早些?”

    还有几个人呢?

    徐璈把背篓放在墙角,笑笑说:“我提前做完了顺带去给枝枝调了一下药方,二叔他们可能还有一会儿。”

    徐明辉走的是文人路子,担个水都只能半担子晃荡,搬砖也艰难得很。

    徐二叔把人带去了作用也不大,完工只怕还有一会儿呢。

    老爷子猜到了嘴角无形下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都养废了,骨头缝都是朽的。”

    徐家武将起家,徐璈的父亲和徐璈本人都是三岁打基础五岁习武,十几年来寒来暑往从未间断。

    可到了徐二叔这一代,老太太坚决下一代反对再走武将的路子,非要押着子孙习了文。

    家世鼎盛时文人君子说出去倒是好听,可现在文人的骨气却担不起两桶吃喝用的井水。

    徐家子孙不得再入仕,满腹锦绣诗书拿来又有何用?

    更气人的是这几个读书也没读什么名堂!

    老爷子心中不悦面上也带了几分,徐璈听完却什么也没说。

    有些话听听可以,多嘴不行。

    老爷子在一日,这个家就轮不到他做主,他心里清楚分寸。

    他擦擦手往外,恰巧就看到徐三婶在手忙脚乱地做饭。

    桑枝夏在边上时不时地指点上两句,也只是动动嘴不插手。

    徐二婶看到灶上的兵荒马乱忍不住说:“你三婶明摆着是不会,你嘴上说说顶什么用?”

    “有动嘴皮子的工夫,你直接上手不就做好了吗?”

    徐三婶被她说得满脸不自在,桑枝夏呵了一声低头继续择菜。

    “三婶今日头次上手不顺手是人之常情,可多做几次也就顺了,我何必赶在这时候去给三婶添乱?”

    “再说了,这也没谁生来就是什么都会的,二婶今日担水不也是来回了好几趟才稳当的吗?”

    不该自己的活儿千万别争。

    她还真不需要这个现眼的机会。

    徐二婶被她挤兑得面皮紫涨,嘴皮刚上下吧嗒了一圈就听到徐明阳说:“娘,爹和哥哥回来了!”

    跟前几日的狼狈相比,今日的狼狈只是再多了一人。

    往日在家里还能勉强端着君子仪态的徐明辉满脸痛苦,进了门还在被徐二叔训斥:“带上你有什么用?没帮上忙就算了,还摔碎了那么些砖,明日还得去为了你今日的过失多搬一些!”

    徐明辉颓然地低着头不说话。

    徐三叔看不下去地说:“二哥你何必迁怒孩子?”

    “明辉才十六呢,他……”

    “十六怎么了?”

    连日来的苦力活儿磋磨得徐二叔无比暴躁。

    他张嘴就说:“那砖窑上多的是十二十三的少年,可谁做得不比他强?”

    本来是想老子享享儿子的福,可临到头来还被拖累了!

    徐二婶拉着换了个人似的徐明辉心疼得不行,听到丈夫的呵斥,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二爷,明辉怎么能跟那些乡下的泥娃子比呢?他就是……”

    “那徐璈怎么就能干得了?”

    徐二叔暴躁道:“徐璈之前还是世子爷呢!他怎么就没说受不住?!”

    他恼怒地剜了徐二婶一眼,气急地说:“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就是被你给惯坏的根子!”

    “一群没用的东西!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嚷嚷完裹着怒气冲进了屋,徐二婶不敢反驳只是拉着徐明辉不断抽气:“儿啊,走娘带你去把衣裳换了,你……”

    徐明辉强忍着怨气推开她的手,故作镇定地说:“我自己去吧,娘你不用管我。”

    眼看丈夫儿子谁都说不通,徐二婶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二房一家的头顶都笼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桑枝夏耳听全程只是微妙地啧了一声。

    徐二叔看似是在骂徐明辉,何尝不是在指桑骂槐?

    只是骂了又能怎样?

    有本事你直接撂挑子说自己不干了啊!

    她撇撇嘴扭头对上徐璈的眸子,坏水从心底往上冒,故意挑眉用口型说:骂你呢,听到没?

    徐璈垂下眼帘唇角微勾,坦然地说:“嗯,听到了。”

    没错,的确是在骂他。

    桑枝夏故作镇定地错开了眼。

    听了个一知半解的许文秀茫然转头:“听到什么了?说什么呢?”

    徐璈握拳在嘴角遮了一下,咳了一声说:“没什么。”

    “枝枝,你之前挖的刺儿菜都是哪儿挖的?我去给祖父和二弟找一些来。”

    桑枝夏给他买的药自己都舍不得用,只能委屈这二位用点纯天然的了。

    他把药草挖来摆好,很快也到了开饭的时候。

    饭桌上,老爷子直接说:“明辉明日不必跟着你父亲去添乱了,留在家里帮忙。”

    徐二叔骂完了儿子还是舍不得助力,闻声立马就皱眉说:“家里都是些洗涮的活儿,他留下来有何用?”

    “我还得跟你解释原因?”

    老爷子不悦道:“我看你这个当爹的是越发不像样子了,手脚都比画到我头上了?”

    徐二叔自己又当又立站不住脚,只能是忍着憋屈把怒火都咽了回去,盯着碗里水分明显过多的米饭就黑着脸说:“在外遭罪就算了,吃的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都做的是什么?是人吃的吗?”

    徐三婶头次下厨有疏漏在所难免,被他这么一呵当即就白了脸,眼角眉梢都是不安。

    徐三叔见不得他这副到处撒邪火的德性,咬牙说:“二哥,你别太过分了!”

    骂一骂自己儿子也就算了,逮住谁都想撒火别人凭什么忍着?

    徐二叔没想到这个往日软弱的三弟都敢驳自己的面子了,当即怒道:“你什么意思?我说说都不行了是吗?”

    “你这只是说说吗?”

    同样一肚子怨气的徐三叔黑着脸怼:“谁不是在为了活着遭罪?少拿你的怨气往别人的头上放!没谁是靠你养着的!”

    “老三你是不是故意在跟我对着干?”

    “我说的分明是事实!”

    徐三叔咬着牙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怒不可遏地说:“都到这一步了,你跟我摆什么当爷的架子?你走出去看看还有谁愿意捧着你?”

    “要不是你一直偷耍奸猾,明辉今日至于出错吗?我会被你连累得拖了这么长时间才能回家?明明是自己行为不端,做事不正,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你当我还能一直忍着你?”

    徐二叔被戳中痛处气得站了起来,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斥:“你们吵够了没?!”

    “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饭桌上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她小心地看了眼老爷子辨不出喜怒的脸色,死死地咬着牙说:“老爷子说得对,活着就没有不遭罪的!老爷子都出门去干活儿了,你们哪儿来的脸面还在推诿?”

    “都给我闭嘴!坐下吃饭!”

    不服气的人听到这话纷纷顿住,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沉默的老爷子。

    老爷子要笑不笑地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儿子,冷冷地说:“不想干的都可以不干,心安理得的也可以在家里躺着,等着老子挣了养你们。”

    “嫌赚钱遭罪,觉着活命丢人的,明儿也都可以不用去了!”

    他说完把饭碗一放就起身离了饭桌,剩下的一桌人都在面面相觑。

    桑枝夏三两下把饭碗里剩下的扒拉进嘴,自觉地开始生火熬药。

    现在的徐家就像是一滩压抑住的死水,早晚是要爆发一场的。

    二房和三房闹一场也好,省得这些人总想着同气连枝地把怒火往长房一家的身上迁。

    小药壶里冒出淡淡的青烟,许文秀把徐璈之前交给自己的药包找了出来,柔声说:“夏夏,这是璈儿去找大夫给你换的药,你拿回去收好记得吃。”

    桑枝夏看着她手里包得整整齐齐的小药包,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错愕。

    徐璈还真去给她调药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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