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重新落座。

    明明没有泾渭分明。

    毕竟想分明也有些难度。

    刘家的堂屋,面积摆在那里。

    为了取暖,屋地中间还要摆四个正冒黑烟的炭火盆子。

    许田芯却觉得,从进屋后似乎就有一道楚河汉界。

    那感觉有些像现代的,城里来地产商了,预备要将这个村的土地收购进行重新布局。而他们是即将要被拆迁的村民。

    豪门高管派vs快乐村委派。

    不止许田芯这般想。

    事实上,在座的就没有人怀疑,钱员外这位外地来的亲属会建不起马场。这就是初见穆星野给大家留下的印象。

    在场也没有人质疑,钱员外的这位远方亲属,明明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会弄来官员专用的马匹进行倒卖。

    连赵大山都没有质疑这个问题。

    因为有一种人,只看着他,就会相信他有能力,能将定死的规矩变成活的。

    用此时刘老柱心里琢磨的原话,通俗点讲就是:

    眼前这位富家子,别看他并没有坐在中间位置,只随意坐在第三个位置上,但是一看就像上面有人的人。

    而且给别人的感觉,即使此人家世全都是地位较低从商的,也一定结识过不少官员。甚至有些小官员,备不住还要反过来给他面子呢。

    因为那人好似见识大场合,也交好过更大官,身上的气势给人就是这种暗示,瞧着带点官里官气的。

    刘老柱心想:那要是有这种关系网的话,人家等互市完马匹多了,能弄出来一些不适合上战场的马匹也就正常了,到时皮沟那里圈块地养殖。

    难怪钱员外之前没说实话,毕竟现在养马这个事情,暂时还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这才有了之前钱员外撒谎说要养牛养羊。

    刘老柱琢磨到这,特意看眼许老太。

    心想:自己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想必田芯儿她奶只会比他心里更有数。

    有数就好办了,人家不差钱,咱差。

    之前,钱员外托人捎话,要是同意换田地的话,只给两亩良田的补偿,这话纯属女干诈,刘老柱心想:就可以当屁放了。

    那是一种怕他们狮子大开口的女干诈手段。

    他自己以前就常使这招,觉得贫苦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给点就会同意。

    而眼下真正的正主来了,还是个不差钱的。

    并且这位富家子,看起来年轻,还好像沾吧点儿有钱人的毛病。

    那个没尝过人间疾苦的毛病就是:我非得买我相中的那块地方,有钱难买我乐意。换别的位置,我心里不得劲儿。

    为了那个一眼相中心里的舒坦,他愿意多花钱,你就说多少吧。你真诚些「狮子大开口」,在不会太离谱的情况下,有钱人的毛病:他还不会讨价还价。

    说实在的,田芯儿多多少少也沾吧点这种毛病,你和那丫头接触越久越能发现。要依刘老柱看,这是田芯儿身上唯一的缺点,恶习,咱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村里娃,和人家没法比,这个毛病必须改。

    所以眼下,刘老柱心里有点儿急了。

    毕竟情况有变。

    在来了冤大头的情况下,许家也不打算换地或是将那片荒地卖了吗?

    赵大山和刘老柱是一样的心思。

    这也是赵大山会第二次帮忙牵线的原因。

    在赵大山看来,只要换个手续换块田地,搞好了就能让许家犹如天上掉馅饼般,只隔几天就莫名多收入一二百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然后再买呗,用白捡的银钱能多买出不少荒地。

    可赵大山和刘

    老柱心里也通通都清楚,他俩着急没用。

    甚至许家仨有,连许老太也算在内,心里再急都通通没用。

    真正拿主意的那个人,是前做皂角后做药,实实在在掏出真金白银,才年仅十三岁的许田芯。

    其实直到眼下,长辈们仍然不习惯让太过年幼的许田芯拿大主意。起码赵大山就是其中之一。

    可大家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年幼怎么了?无论什么时候,银钱拍在那里就是本事,能让许多人闭嘴。

    更何况,许田芯在外面行走,不但从没有在外面受过骗,而且还能从年长的、人精般的人手里挣到银钱。他们这些人年纪倒是大,能做到吗?

    所以说,外面的事情,十三岁的许田芯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卖不卖荒地这点「小事」,大家只能等着她怎么说。

    这位才是正主。

    可今日正主真是很奇怪,迟迟不开口。

    并且……如果说,对面那位富家少爷像是很随意的挑个位置坐下,那么许田芯绝对是故意的,先是祖母,她三位叔叔,婶娘,然后里正爷爷,她自己挑个最不起眼的旮旯坐下。

    许田芯在钱员外和奶奶、以及赵大山给两方介绍的客套对话中,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事,眼睛盯着穆星野。

    许田芯心想:你是谁呢。

    你不是赵大山和钱员外介绍的那般简单,这事儿是一定的。

    问题是,你的身份能高到什么程度,这个还是需要猜一猜的。

    或许连奶奶,都拿你当作是一位稍有背景的富商之子了,是由于互市才会来到北地,但你不止。

    许田芯心想:

    虽然你没有头戴嵌宝玉冠,外罩和锦靴也没有绣祥纹,手没有拿彰显是富家子的折扇。没有白玉腰带,没有穗缀翡翠。也不是你露出的内里衣领太白,头发过于黑亮顺滑。

    浑身上下的装饰,只在大拇指戴着一个看似粗糙,实则古朴沉郁的墨玉戒指。

    但你依旧,一看就是由中式权贵,家世严谨,倾家族全力培养,并且长期接受过优良教育的世家子。

    有句话叫作:三餐不济并非池中之物,衣衫褴褛也有王者之相,看人看的是就是细节和点点滴滴。

    甚至说,这位是家里的一位世家少爷都不准确了。

    因为此人整体沉敛的气质;朗目疏眉的风度。

    可奇怪的事,那人明明是收着的看起来挺温和,但那看似像被量过的坐姿,只往那一坐,就坐出了几十年的家风严谨的教养,也坐出了不敢和他对着干的感觉。

    还因为此人走路带风,不是年少足风流那种追风少年的洒脱带风。

    也不是白慕言的那种芝兰玉树的从容。

    而是走路带风,但自然松弛,好似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点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波澜不惊。

    更因为此人听别人讲话,含章可贞的态度。

    那个男人目光所及,眼神从不迟疑躲闪,就能看出来,这个人,顺境不嚣张,逆境不气馁的沉稳。

    没有上位者看下面人居高临下的轻蔑不屑或显摆。倒是有做事不需要人人理解,做人不需要人人喜欢的淡定。

    在许田芯看来,一般对别人爱居高临下的,说明他自家官就没做多大,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官,没见识就不惧怕,不知道天外有天、

    然后这里的商人之子,由于商在这里地位低,和现代是两码事。有句话叫做你我皆凡人,凡人就会把心里的欲望表现出来,越缺什么,越爱表现什么。就爱提认识谁。有些富商还爱暗示,别看他是商人,他官场也是有认识人的,而眼前这位穆星野的身上,通通没有这些。

    他一个「富商之子」,还是如此年轻的年纪,精神内核要多么的强大,状态气质又要看起来多么的沉稳,才会让许田芯一个现代见过世面的人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所以说,他没有凡人的欲望,除非是出家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许田芯瞟了眼,此时穆星野在执起茶杯的手。

    胡椒奶奶给他倒茶不小心倒外面去了,他看胡椒奶奶要用抹布擦桌,还要帮他擦衣服,帮忙拿起杯子说:「无妨,不要紧」。

    手的外面看起来修长,皮肤也不错,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手掌纹有习武厚茧。

    有习武厚茧,家世极为优越,对她还没有恶意……就在许田芯再次抬眼看向穆星野时,穆星野也在看向坐在旮旯她。

    两两相望几秒后,许田芯先假装抬腿让胡椒奶奶扫杯子碎片,摔下低头头,躲开了穆星野的眼神。

    许田芯躲开了,也就没看到穆星野低头间擦拭湿的那块衣襟时笑了下。

    许田芯也没看到,穆星野身侧另一位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也在一直观察许田芯。

    这位小伙子心想:猜出少爷身份了?

    这是什么样的聪慧姑娘啊。

    等等,说来别去。为什么大家今日都是差不多的打扮,没什么上下级,身形差不多,也都是看起来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少爷这回可是带了四个人来,许姑娘却为何从进屋眼神就只瞟过少爷,好像看不到他们另外几个人似的。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另外仨人。

    他们几个到底是差在哪了呢。

    而此时,别看大家心里活动挺多。

    事实上,刚进屋没过多大会儿功夫。这面连客套话还没说完呢。

    这不嘛,钱员外正在和许老太试图熟络一番,先是夸奖许家发展得很快,他最近有耳闻,问了问互市铺子的买卖咋样,又问:「家里是您当家吧,把这个家带得特别好。」

    许老太很给三个儿子男人面子,特意一边给介绍仨有,一边说道:哪里是我一个人。大事儿,其实是我儿子们说的算。小事儿,才是我和我孙女说的算。」

    「怎么分家里大事还是小事?」钱员外心想:那我们买地这事儿,在你家算大还是算小。

    许老太没停顿地回答道:「区分大事还是小事,这事儿是我和我孙女说的算。」

    许家三友给老娘证明,表示说,没错,我们家分工比较明确,家里一直很和睦,主要就在于,他们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让他们仨拿主意的大事。

    钱员外:「……」合着就是你们仨不当家呗。

    这回知道该找谁了,而钱员外也有「长辈通病」,看许田芯太过年幼,又坐在旮旯似乎没什么话语权。

    他就直接和许老太提起正提说怎么个换地。不能再耽搁功夫了,早些订下。

    却没想到许老太开口依旧是斩钉截铁的:「不卖,我们家想要……」

    「奶奶,奶奶奶……」倒是许田芯隔着三位叔叔,忽然把许老太的话打断。

    许老太、许家三位叔叔,于芹娘通通一愣。

    田芯儿,不是你进屋前叮嘱我们的吗,天上下刀子都不能卖。

    为此,我们还一路走来时,研究了一番商战。

    比方说,对方要是敢强买强卖,我们就放狠话,敢买在我们周围,让你们养啥都不消停,闹心死他们。

    我们还可以告小状,告到镇北军那里,把他们地封了,吓死他们。

    他们要是养殖牛羊马雇人,我们还可以派出卧底去那里干活,看看他们是怎么养牛羊马的,学他们的运营模式。

    总之,全都是一些朴素

    的手段。别看听起来合法又有病,但起码不违法不致命。而且虽然没有起风了,他也该破产了霸气桥段,但是会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农家有农家的作法,也能要敢压迫咱们的富贵人半条命。

    而眼下我们照你安排咬紧牙关不松口,你给打岔,瞧这样好像又变了主意。

    许老四瞟眼穆星野,他侄女从进屋就瞄对方。

    钱员外也急了,他紧张得直冒汗,许老太怎么还说不卖呢:

    「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我说句实话,你开商铺和睦辛苦,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饭,也听闻你家已经买了不少荒地,能干得过来吗?在一个,步子真不能迈太大,咱一年拢共才能挣多少,对不对?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们这面会给你……」

    「我这个月挣四百两。要是再加上我孙女那些,那就不细说了,步子不大。」本来许老太不想装来着,可是她讨厌别人和她装前辈。

    钱员外旁听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九宝实在是忍不住了,反正少爷也有点忍俊不禁,因为钱员外忽然愣住,打岔问许家奶奶道:「挣这么多吗?」

    许田芯不得不把许老太叫出来单聊:「各位失陪一下。」

    出来就说:咱卖,也别加价,就正常卖。

    为啥。

    「奶,因为他是霍允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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