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造镇抚刘聚下了马车,看着不远处的句容卫营地,抬眼看向鸣鹤山顶的一座座木塔,皱了皱眉,对一旁的教匠陈有才说:“一个地方卫,督造这么多高塔作甚?”

    陈有才眯着眼看了看,嘴角的八字胡微微动了动:“想来是泉州县男有意安排的吧。”

    刘聚回头看向车队,喊众人下马车。

    两百人,不多不少。

    军匠崔玉哈了哈手,见句容卫围栏修得笔直,笑道:“从外看,这里的人倒是用了心。上次去凤阳,那里的卫所围栏跟狗啃过一样。”

    “咳,慎言。”

    教匠谢阿佛提醒着崔玉,摘下帽子,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阿弥陀佛,咱们在宝源局好好的,突然被调至这荒凉之地,皆是拜泉州县男所赐。”

    来自泉州卫的军匠华孝顺、习学军匠杨德口有些惊讶,不是说这一批都是匠人,怎么还混入一个和尚?

    护卫匠人的军士至句容卫营地东门,交接了文书之后,便带人离开,并没有停留。

    监造镇抚刘聚带人至门口,见守卫营地的军士威严,气势不凡,甚至连拒马都摆了出来,挡住了入口。

    梅鸿因表现出色,被顾正臣从小兵提拔为小旗,值守东门。丁五则继续跟着梅鸿,负责盘验出入腰牌与文书。

    刘聚拿出工部文书,交丁五查验。

    丁五查验得很是仔细,核对无误之后,命人带文书通传千户赵海楼,并报句容县衙。

    赵海楼听闻匠人到了,亲自带人迎入营地。

    二百余人匠人刚刚入营,丁五便喊了出来:“有奸细!”

    梅鸿听闻,立马举起长枪,一干军士围拢过来,将二百余人团团围住。

    刘聚脸色阴沉,看着赵海楼等人喊道:“我们听旨调入句容卫,缘何说我们之中有奸细,难道说句容卫便是如此对待匠人的吗?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定会上奏朝廷!”

    赵海楼也有些纳闷,顾镇抚可是说了,匠人是宝贝,必须优待,不能得罪,可谁成想,这人刚来竟被自己给得罪了,若是被顾镇抚知道,自己岂不是又要领鞭子了?

    这伤可是刚好啊……

    赵海楼瞪眼,看向丁五喊道:“怎么回事?”

    丁五盯着一群匠人,回道:“赵千户,工部文书之中写得清清楚楚,顾镇抚也交代得明白,匠人合计二百整。可我刚刚清点,入营之人有二百零二人,想来是混入了奸细!”

    “什么,多了两人?”

    赵海楼脸色阴沉起来,看向刘聚。

    刘聚回头看了看:“二百人,不多不少,悉数到齐,不可能多。”

    赵海楼拱了拱手:“军中规矩,不能马虎。既然人数存疑,那就再点数一遍吧。”

    刘聚没有反对。

    这一批匠人并非完全出自金陵宝源局,并非出自一个卫所,一个地方,刘聚并不认识所有人。

    正要清点人数,盘验身份,两个人摇晃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我们的身份你们不需要查,也不准问,带我们去就是。”

    严钝冷着脸说。

    梁籁甩动着袖子:“一群丘八,也配问咱们的身份?这是一次秘密查验,竟被你们搅浑了!哼,还不带我们去卫衙署,愣着作甚!”

    华聚等匠人没想到,竟然在队伍里夹杂了两个异类。

    赵海楼抬了抬手,感触了下自己的脑门,没发烫,不是幻觉。

    来人的口气还真大,不过,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围起来!”

    赵海楼感觉一阵后怕,若不是丁五这小子数了下人数,自己很可能就倒大霉了。

    奸细闯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你们敢!”

    严钝见军士围了过来,长枪大刀都逼迫而来,拿出腰牌,厉声骂道:“我们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现如今是巡按御史!粗鄙丘八,也敢拦我?”

    “巡按御史?”

    赵海楼深吸了一口气。

    御史可以说是极棘手的一群人,他们官位很低,职权却很大。在金陵,可以巡视皇城、内库、五城、仓场、百官,甚至连军营教场都能去。在金陵之外巡按,可巡视郡县、纠正刑狱、提督学校、清查卫所。

    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这就是御史的滔天权力!

    正是因为大事、小事缺乏定义,别说知县,就是知府遇到巡按御史都得小心伺候,生怕得罪了。

    梁籁见赵海楼被吓住,冷笑不已:“巡按御史查察句容卫,谁敢阻拦,便是对抗朝廷!卫公署在何处,带我们去,耽误了事,摘你的脑袋!”

    “我的脑袋?”

    赵海楼后退两步,看着严钝、梁籁,脸颊上的肉颤抖了下,便看向梅鸿:“将这两个擅闯句容卫之人给我叉出去!”

    梅鸿早就看严钝、梁籁不顺眼了,一口一个丘八,一口一个粗鄙,娘的,你们御史是文化人,我们都是粗人是吧。

    成,那就粗暴给你看。

    严钝感觉脚下生风,低头看去,只见两根长枪伸了过来,随后便感觉双腿猛地一疼,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躺去,还没落至地面,又要长枪伸来。

    四杆长枪架起严钝,抬至门外直接丢了出去,严钝摔得滚了三四圈才停下来,还没站起来骂人,就被摔过来的梁籁会撞到鼻梁,不由惨叫。

    赵海楼看向梅鸿等人:“顾镇抚的话我就不需要重复了吧,若是有人敢擅闯营地,按军法处置!”

    “领命!”

    梅鸿喊道。

    赵海楼发现人多的时候进入营地是个漏洞,很可能混入闲杂人等,看来后面还需要改进一二。为表慎重,赵海楼挨个查验了匠人身份,一一核对,确定无误之后,才将刘聚等人请入营地。

    刘聚回头看了看门外惨叫的两个巡按御史,不安地看向赵海楼。

    “那可是巡按御史……”

    “哦。”

    “他们是代天子巡按地方……”

    “嗯。”

    “他们有权清查卫所……”

    “没错。”

    “那你们如此得罪他们,不是害了泉州县男?”

    刘聚很是不理解。

    赵海楼看着神智正常,怎么会干出如此疯狂的事。那可是御史台的人啊,是言官啊。皇帝都不敢轻易打言官,怕堵塞言路,竟然被你们给揍了,事态恐怕会严重到无法想象。

    面对刘聚等人,赵海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哦,他们是有权清查卫所,但不包括句容卫。顾镇抚发了话,别管是谁来,只要不是皇帝亲至,活没有圣旨或皇帝手令,呵呵,谁都别想擅入。”

    刘聚、陈有才、华孝顺等人深吸一口气。

    这泉州县男好大的官威啊,连开国公候伯爵都不敢轻易招惹御史台,一个小小的县男,卫镇抚,竟如此强势?

    张培缓缓停住马车,对马车里的顾正臣说道:“老爷,到了。”

    顾正臣走下马车,看向卫所门口,有人在激动地喊叫着什么。

    哦,听清楚了。

    这是在骂人。

    嗯,不对,这是在骂自己!

    顾正臣走来,梅鸿、丁五等人顿了顿手中长枪,行礼道:“标下见过顾镇抚。”

    “顾正臣?!”

    严钝转过身,看向顾正臣,双眼通红。

    梁籁虽然没说话,可目光里也满是痛恨。

    顾正臣皱了皱眉,停下脚步:“你们是何人,为何在卫营之前喧哗闹事?”

    严钝掏出御史腰牌,咬牙切齿地走向顾正臣,就差把腰牌搁顾正臣鼻子上了:“你瞪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乃是巡按御史严钝,这位是梁籁,我们代天子清查卫所,竟被你的军士给拦住,甚至还毒打一顿,此事我定奏报陛下,让陛下将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

    顾正臣看了看狼狈的严钝、梁籁,问:“你们想清查句容卫?”

    “没错!”

    “可有圣旨?”

    “没有。”

    “可有陛下手令或口谕?”

    “没有。”

    顾正臣了然,看向梅鸿:“你们干什么吃的,闲杂人等擅闯卫营,竟敢让其靠近营地五丈以内,这个月的俸禄还想不想要了?”

    梅鸿、丁五顿时笑了,一群军士跑了过来,不等严钝、梁籁跑开,长枪招呼,叉出去五丈远丢了出去。

    “顾正臣,你不得好死!”

    严钝怒吼,这次摔得更疼了,因为这里石头子太多了,手都擦出了血。

    顾正臣看了看严钝、梁籁,沉声道:“诅咒朝廷县男不得好死,呵,张培,拔掉他们两颗牙!”

    张培握着拳头上前。

    一拳头下去,严钝两棵大门牙不见了。

    张培看着张嘴就是脏话的严钝,咧着嘴说:“抱歉,我想要的是后槽牙,那两颗牙不算……”

    严钝想要跑路,却被张培一脚踏住。

    梁籁惶恐不安,看着靠近的张培想哭,连忙求饶,直至说话开始漏风……

    顾正臣走了过来,看着严钝、梁籁,冷冷地说:“你们想盘查哪个卫我没意见,但句容卫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回去告诉陈宁,派几个守规矩的御史来,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牙齿的问题了。”

    严钝、梁籁万万没想到,顾正臣竟然霸道至这个地步,简直是蛮横粗暴,比武将还不讲理,比魏国公、韩国公还大胆!

    御史何曾受如此奇耻大辱,回去告状,这一次定要让顾正臣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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