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我?

    杨百举目光中满是嘲笑。

    地方官没有杀人权力。

    无论你是知县,还是知府,哪怕是参政,你也没权杀人。你能判决人死罪,但杀不杀,还需要报给刑部、大理寺复审,最后皇帝勾决才能砍头。

    你是知府,不是皇帝,你最大的权限,也就是打更多的板子。

    顾正臣看着嘲笑自己的杨百举,缓缓地说:“你强行占据他人房屋,先有地契为证,证据本是确凿。何况你将自己的妻妾、儿女连同一干下人全部安置于此,将原有宅院之人赶出,若说成借住,实在是荒谬了吧。这府邸上挂着的‘杨府’二字,你还是认得吧?现在,你认不认罪。”

    杨百举哼了声:“这是他们孝敬于我,何来强行占据?”

    顾正臣看向张培。

    张培领会,抓来管家杨望,踢倒在地。

    杨望战战兢兢,畏惧不已。

    顾正臣沉声道:“强行占据他人房屋这种事,总不可能是杨百举亲自去做的,是他吩咐你,由你来做的吧。”

    杨望咬牙道:“这宅院确实是他们孝敬杨通判,是因为当年通判宅起来火,这才……”

    顾正臣止住周洪来、黄二等人的质问,看着杨望,沉声道:“本官现在可以告诉你,杨百举所犯罪行,必死无疑。至于你,若从实招来,本官尚可宽恕一二,若故意欺瞒,则是为同谋,一旦查出你参与其中,倒可以成全你忠义,随他而去。”

    杨望看向杨百举,有些挣扎。

    顾正臣上前一步,挡在杨望与杨百举之间,对杨望说:“本官没多少耐心,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不说,这杨府之中的下人总会有人张嘴。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是贪婪畏死之人,事到临头,还要充当好汉了不成?”

    杨望低头不说。

    顾正臣见此,当即喊道:“来人,将他拖下去,关押至监房!一旦坐实其罪名,本官将上书奏请朝廷拒不配合,罪加一等!”

    杨望被张培拉着,吓得喊道:“我,我说!”

    杨百举厉声喊道:“杨望,你他娘的是我养活的,你敢乱说一句话,你全家都——”

    啊!

    一声惨叫。

    顾正臣收回了脚,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杨百举:“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就莫要张嘴。”

    杨望无奈地看向杨百举,咬牙说:“老爷,我也有妻儿老小,我不想去监房。”

    杨百举从没想过,跟了自己七八年的管家,竟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平日里看他欺负人时还算是凶猛,手中抓着蛇都面不改色,看着别人家破人亡还能哈哈大笑,可一旦事情轮到他头上,他竟是个怂包!

    杨望没什么忠信,只有利益权衡,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就怎么做。

    跟着杨百举做坏事,得到的结果是钱财,宅院,是女人,是享福。

    可现在他已经被知府摁在地上拿捏了,很显然不行了,再跟他,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杨望咬牙,当即说了出来:“这宅院确实是杨通判指使我运作,以各种手段从周洪来、黄二等人手中夺来的,杨通判还有一个账册,里面记录了这些年来收到的好处,那账册我也有一本,就在宅院里。”

    杨百举几乎气疯了,红着眼喊道:“你个叛徒,莫要忘记了你的一切是我给的,我也能将这一切收回来!”

    杨望清楚,得罪了杨百举没好下场,既然得罪了,那就再得罪一点,索性豁出去说:“我还留有杨通判传话,命令课税司冤枉周洪来的书信。”

    顾正臣愣住了,这是多大的胆子,才会留下书信这种证据?

    杨百举脸色苍白,自己确实写过书信,毕竟课税司没有设在府衙里面,想传个话有时候是需要写几个字的,但这些东西都是看过焚毁,不留底的,可谁成想,这个家伙竟私藏了起来!

    顾正臣命张培带杨望去取物证,在取来之后,看着指示税课司诬陷周洪来的信,里面还有杨百举的签名与印鉴,好大的狗胆,用的还是通判的印!

    账册也找了出来,里面记录的内容着实丰富。

    顾正臣看向杨百举,挥了挥手中账册与信件,又指了指一箱箱银子,冷冷地说:“杨百举,你之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其他罪行本官会给你定明白,说清楚,但——”

    走至杨百举身旁,顾正臣轻声道:“这些只能烧给你知道了,现在本官需要借你的命,告诉泉州府的百姓,本官与你们不同!同时告诉泉州府官吏,本官不怕得罪你们这些地头蛇,哪怕你是通判,该死,还是要死!”

    杨百举狞笑着看着顾正臣:“你就是能定我的罪,你也杀不了我。顾正臣,你我赌一赌,就赌我们谁活得长!”

    顾正臣看着地上的杨百举,目光中透露出同情之色:“你的命,是本官的态度!”

    杨百举不以为然。

    纵有万千罪行,你顾正臣也只能乖乖上书,让刑部看看卷宗,再让皇帝做出决定。泉州府到金陵远得很,走驿站送文书,来回少说一个半月,若刑部忙一点,耽误下,半年都有可能。

    杀我?

    想啥呢。

    顾正臣退后两步,看着周洪来、黄二等人,又看向围观的百姓,握了握拳头,下令道:“杨百举,知府通判,强占他人房屋,按照大明律令,杖八十以下,枷一个月!因此人是通判,掌诉讼、司法之事,本该为民谋福,却出于贪欲肆意枉法,现本官判决,杖八十!至于其贪污、劫掠民财、强奸妇人等罪行,容后一一判决!”

    杨百举惊骇不已,看着顾正臣从袖子里竟然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令签并丢了出来,张培、萧成不由分说又开始扒自己裤子,浑身的血液开始冰冷起来。

    到现在,杨百举终于知道了顾正臣的意思!

    他是没权限杀人,但他有权限打板子!

    娘的,自己才挨了八十棍子没几天,已经没了半条命,这伤还没开始恢复,又要挨八十棍子?

    这不是打屁股,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杨百举喊道:“顾知府,你不能打杀了我!一旦我死,不仅你的仕途没了,你也离死不远了!”

    顾正臣凝眸。

    杨百举的话并非虚言。

    没有谁愿意提拔一个真的能打死人的下属,尤其是朝堂中不少人的手都不干净,万一提拔起来顾正臣,他日顾正臣成了自己的长官,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打死官吏,这种事也就老朱能干,就连脑子不好使,带着不少军士的朱亮祖对付一个知县,都是揍一顿,黑一顿而不敢杀人,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用奏折、借老朱的手杀掉的知县。

    不能擅杀官员、百姓、罪囚,哪怕是他罪行累累,罪不可恕,天人共诛,那也得老朱发话才行。

    杀人是天子权,擅自杀人,僭越的是皇权,这举动不仅会让百官忌惮、生出嫌隙,还会让皇帝愤怒,天子一怒,后果自然是顾正臣死。

    杨百举是有智慧的,能在生死关头想出这一招来。

    只是,杨百举还是低估了顾正臣的能量。

    萧成、张培看着顾正臣,等待着命令。

    顾正臣坐了下来。

    风带着寂静横扫而来,将一切的声音消灭,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不见了。

    无数双眼看着,无数人等待着。

    顾正臣抬起手,猛地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令签已落,你们为何还不开始行刑?”

    萧成、张培当即举起了棍子。

    “且慢!”

    同知吴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额头冒着汗。

    杨百举看到吴康,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喊道:“吴同知救——啊!”

    砰!

    砰!

    棍子一棍子接一棍子落下!

    吴康看着已经动手的萧成与张培,厉声喊道:“住手!我让你们住手!”

    萧成、张培头都没抬一下。

    知府发话让我们打人,你算哪根葱,凭啥让我们住手就得听你的?

    只要顾知府不开口,就照着八十棍打!

    杨百举本就是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而且这一次的力道着实是太重,在痛苦里还没哼哧十次,杨百举已经晕死过去。

    吴康见状,连忙走到顾正臣面前,急切地说:“顾知府这样会打死人的!若你明知他会死还行刑,可不好给朝廷交代!”.??m

    顾正臣看着吴康,缓缓地问:“他身体很不错,扛个八十杖应该没问题。倒是吴同知,你休沐了,就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没事不要乱跑。这白天走路虽然不比夜路容易出事,可毕竟一不留神,脚下不稳,也容易磕碰到不是。”

    吴康咬牙切齿,见杨百举已经被打得没了动静,脸色阴沉地说:“难道顾知府当真要将事情做绝不成?”

    顾正臣拿起桌上的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这些账目,笔笔清晰,历历在目。说起来,杨通判也是个记账能手。对了,吴同知,听闻你以前是县丞,掌管过粮税,想来记账的本领不会弱于杨通判吧。改日让本官见识见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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