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鞭炮齐鸣,才刚过了六点张晓京就被外边噼里啪啦的炮声吵醒。

    他看了看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街坊邻居吃完饺子开始串门,他准备躺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发现郑雨洁也醒了,正在揉自己的双眼。

    昨晚两个人是分开睡的,以一条枕头为分界岭,一晚上秋毫无犯。

    话说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睡的第二次了,每次都相安无事,要说没点反应那是不现实的,张晓京二十多岁正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硬生生克制住了心里的杂念。

    郑雨洁睡的时候连秋衣秋裤都没脱,但那股如兰似麝的体香味还是闻的张晓京心猿意马,他干脆背过去,不停刷着短视频app才睡着。

    张晓京看过这样一篇文章,内容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说,一个人身上没有喷香水,你还能闻到她身上有香味,那就证明你的基因选择了她。

    张晓京以前不信,现在信了,他在大学时代谈过的女朋友们身上喷着五花八门的香水,什么爱马仕香奈儿,都比不过这种纯天然的体香。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是2015年的郑雨洁对张晓京说的第一句话。

    张晓京说:“你看一下你的手机。”

    郑雨洁好奇的拿开手机,点进去一看,是一条转账记录,“咦?5200?还是凌晨5.20分转的,张主任,看来你也不是直男啊,说实话以前到底是不是装的?”

    张晓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竭力缓解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说:“这两天买年货送礼快把工资干完了,你也知道我一个公务员的收入肯定比不上郑总,等下次肯定给你个大惊喜。”

    “行,我等着呢,可别给我画饼。”

    接下来就是拜年,张晓京对这个小村子没有太多感情,可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地方,以后也不准备再回来,最后一次挨个串串门当做是一次告别吧。

    收拾完行李后,张晓京先到张德全睡的屋子,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年初一还在酣睡,张晓京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床边塞了一千块钱红包就走了。

    他没注意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张德全睁开双眼,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绪。

    别人过年串亲戚都是一家子成群结队,到了张晓京这里只剩下两个人,拜不拜年已经没了意义,他主要是想套套近乎,说不定能从其他老人嘴里得知张德全的来历。

    走了几户,进门就喊叔叔大爷新年好,人家都听说了废品站的那小孩混的人模狗样,殷勤的让他俩进屋吃点瓜子喝口水,张晓京婉言拒绝道还有几家没走动呢,下次一定。

    再没收获就要打道回府,开车回相州了,转折还是出现在老支书家里,拜过年以后李志强端来一盘子砂糖橘,严肃道:“晓京,昨天晚上看春晚的时候我爸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会对你身世有帮助。”

    张晓京一愣:“什么?”

    “昨晚有个小品叫投其所好还记得不?”

    张晓京尴尬道:“没看到那段,一个小品怎么会对我有帮助?”

    “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小品大概内容是讲反腐的,科长为了巴结领导让一个小科员在上班时间练乒乓球讨好领导,我爸看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废品站那孩子就是陈静打赢李慧芬那年,张德全从外地带回来的。”

    李志强接着说:“别看我爸现在有点老年痴呆,其实对以前有的事记忆非常深刻,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上网搜了一下还真有这个事,发生在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

    能说出当年发生的大事件,说明老村支书在时间线上还是清醒的,那说张晓京是被拐回来的可信度就更大了些。

    还有一点,他说的是从外地带回来,不是抱,这就很耐人寻味。

    起码可以证明张德全确实撒了谎,张晓京不是在河边被捡到的,是从外地,且极有可能是京城带到定龙村的。

    张晓京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匆匆跟李志强告别后就要回废品站找张德全质问,用力踹开卧室门后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被子还在,几件衣服都被带走了。

    唯独他放在床边的一千元红包还纹丝不动。

    郑雨洁赶过来说:“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直接跑路了?我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出门去串亲戚了。”

    张晓京说:“他哪有什么亲戚朋友,如果张德全真是个人贩子,就他这样的能跑到哪里?”

    忽然,张晓京把目光停在墙角一个大箱子上。

    以前农村穷,家里都没有衣柜,衣服都是叠好了放进实木箱里,这种箱子几乎每家都有,涂上油漆防腐,传个一百年都没有问题。

    如果里面放了贵重物品,还会用一把小锁锁上,类似于后来的保险箱,张德全就对家里这个实木箱视若珍宝,张晓京一旦敢靠近就是一顿皮带。

    张晓京上前捏了捏这把锁,锈的很严重,他从院子里倒腾了一把镀锌钢管,很轻易就给撬开。

    打开以后,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宝石蜜蜡,只有一件深绿色大衣被叠的一丝不苟,静静躺在那里。

    张晓京把大衣从柜子里取出来展开,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恐惧和不安,仿佛在问:“这怎么可能?”

    郑雨洁见他脸色不对,问道:“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大衣么,怎么还放在箱子里用锁锁上?”

    “你不懂。”

    张晓京一边摩挲这件衣服,一边说,“这是55式将校呢大衣,当年都得是当官的才配发,在那个年代能穿上将校呢大衣的年轻人都是大院子弟,同龄人里的大哥。”

    “很多讲京城顽主的影视剧都出现过这种情节,一群人为了抢一件将校呢大衣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性命,这样说你能明白这件衣服的珍贵性了吧。”

    郑雨洁瞪大眼睛张开嘴巴,说:“这……这张德全怎么还会有这种衣服,难不成他以前还是个大院子弟?”

    张晓京默默看着郑雨洁,说:“结合他一口京腔来看,恐怕是的。”

    本以为回废品站找到张德全能真相大白,解开身世之谜,没想到他却提前一步溜走了,还留下一件55式将校呢大衣,为整件事蒙添一层离奇。

    这个大年初一,张晓京是在思考中度过的,回城路上他让郑雨洁开车,自己坐在副驾上掏出一个记事本,把现有的关键信息都写在上面。

    张德全、1988、京城、将校呢大衣、定龙村,最后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无论如何都关联不到一起。

    张晓京把记事本合上,揉了揉酸涩的眼,说:“不行,任凭我再怎么发挥想象力都不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一个京城大院子弟是怎么到定龙村隐居的,我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你说呢郑总?”

    郑雨洁说:“不要想太多,也许没有那么戏剧化呢?张德全确实是个人拐子,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拐你的时候顺手偷了件大衣,为了躲避警察就到定龙村了呗。”

    张晓京说:“那就更不合理了,人拐子偷小孩都是往外卖钱的,他倒好,自己留下来养了,怎么想都不对嘛。”

    思维如同一台精密机器的郑雨洁也分析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只能闭上嘴巴好好开车。

    汽车驶进相州市区,张晓京整个人失魂落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郑雨洁看他这幅样子很是心疼,说:“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算了,去我家吧。”

    张晓京说,“我想静静。”

    到了小区门口,郑雨洁把车停好后跟着张晓京一块上楼回家,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两个人都满腹心事,谁也没心思出门凑热闹。

    张晓京在阳台抽了不下半盒烟,终于释怀,既然目前想不出结果,自我执着不就等于画地为牢?

    起码他现在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从哪方面都无可挑剔,堪称灵魂伴侣的女朋友,这趟老家之行并不是没有收获,两个人捅破了窗户纸,以后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谈恋爱了。

    张晓京很兴奋,来到郑雨洁身边说:“宝贝,我想通了!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去给你包饺子吧。”

    郑雨洁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怎么叫上宝贝了?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别吓我。”

    “不不不,我现在就去调饺子馅,你去和面,咱俩也好好过个年。”

    说着他就屁颠屁颠去了,郑雨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人也太善变了,十有八九是双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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