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太子殿下,徐缈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位殿下。

    殿下是储君,掌朝廷未来之人。

    她的丈夫儿子,都应该为殿下尽心尽责,老爷、阿简,都是这样。

    迅儿若将来能得功名入朝为官,亦是同理。

    可徐缈最先想起来的始终都是对方踹了刘迅的那一脚。

    真重啊。

    就踹在肩头,青紫了一大片,好险没有伤到骨头。

    靠着自家的跌打药油揉了小一个月,都没有将那些淤青全部化开。

    是。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也得有个由头。

    要不然,现如今动不动打人,等荣登大宝之后,怕是要动不动就杀人了。

    玥娘说,太子看了她好几眼……

    诚然,兴许就是玥娘与他认得的人相似,但徐缈对太子心存抱怨,自是会以恶意去揣度他。

    莫不是太子看上玥娘了?

    太子张口讨要,迅儿不从,所以才被太子踹了一脚?

    这么一想,徐缈连呼吸都紧了几分。

    她又打量了玥娘几眼。

    柳叶眉、丹凤眼,那颗泪痣点在眼下,透了几分楚楚可怜。

    以徐缈自己的眼光来看,玥娘算不得什么大美人,但也颇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五官模样来自父母,徐缈不会因此去说道玥娘,只是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恐八九不离十。

    也难怪迅儿在被她看穿伤势之后,依旧不肯与她说实话。

    太子殿下看上自己的外室、而自己拒绝献上去,以至于被踢了一脚……

    这种话,迅儿能说得出口才怪!

    事情因玥娘而起,但是非对错,无疑是殿下错了。

    哪怕闹到御前,全天下也没有这种“豪夺”的道理。

    迅儿若是畏惧太子身份,唯唯诺诺着真把玥娘送出去了,那她才会真的冲回家里骂儿子。

    玥娘既跟了迅儿,迅儿便是这位孤苦女子的仪仗了。

    从眼下状况看,迅儿夫妻与外室之间无法达成一个善果,但也该讲究一个好聚好散。

    而不是把这个女子推出去、谋求利益。

    “模样是父母传下来的,”徐缈柔声安慰道,“与你相像的姑娘,亦是承继于她的父母。

    虽然一眼看着是会弄混了,但你是你、她是她。

    你的前路是否明朗,得看你自己能否想得开。

    我不爱管事,更不会随便插手儿子和他妻妾之间的矛盾,我掺和进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可毕竟你们在一起一年多,有缘分,我盼着能善了。”

    玥娘的眼眶愈发红了。

    从小出来讨生活,各种场面话,她听多了。

    真落难时,即便明知是说说而已,但话好听,多少能安慰些心神。

    比恶言恶语好。

    但什么都比不过真情实意。

    她能分辨清楚,徐夫人的话是包含真情的,并非粉饰太平的场面话。

    再一次的,玥娘想,倘若她不是这等尴尬身份,她真的很愿意与徐夫人多往来。

    “我会记住您的话,我一定会再好好想想。”

    玥娘说完,怕自己的点到为之不够让徐夫人警醒,便左右看了看,又补了一句。

    “我遇着太子时起,我就心神不宁,到公子成亲之后,我越发坐立难安,今日能跟您说说话,我舒坦多了。”

    徐缈笑着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年轻气盛的,会开口讨要,等于是把迅儿当成个下人似的,同时也没把玥娘当人看。

    那就是看猎物一样的眼神,落在身上,能宁神才怪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玥娘提出告辞。

    徐缈目送她离开,转头与夏嬷嬷道:“迅儿真造孽!”

    夏嬷嬷不好点评刘迅,但她能猜到徐缈刚才都想了些什么:“您怀疑那位动了歪心思?”

    “要不然,迅儿怎么会挨一脚?”徐缈反问。

    夏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拜佛、吃素斋。

    徐缈照着往日习惯,临近傍晚时才回刘府。

    前脚刚进门,后脚便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一双儿女。

    两厢照面,刘迅与刘娉忙与她问安。

    “难得,”徐缈牵着女儿的手,道,“你们两人怎么一道出去了?”

    三人一块往后院走。

    刘迅一面走、一面道:“父亲使人回来说,古月使节再有一旬就要离开了,在此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他这两天要歇在衙门里,让家里给他送两身干净底衣。我刚好闲着,就没让管事去,问了阿娉一声,一块给父亲送去了。”

    徐缈笑着道:“难为你们孝顺。”

    进了后院,徐缈不要刘迅送,打发他回自己住处去。

    刘迅想到郑琉还在等着听他的进展,便没有坚持,快步回了。

    而母女两人一道,压着步子回到主屋。

    徐缈先换了身衣裳,从内室出来,见刘娉坐在窗边发呆,便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她问。

    刘娉抿着唇摇了摇头。

    徐缈轻声道:“我原以为,你先前知道迅儿的那些事情后,对他有隔阂了。”

    刘娉讪讪。

    养外室、偷题舞弊,她岂会毫无芥蒂?

    可那毕竟是她亲哥哥。

    她若甩着个脸,父母都为难。

    “他改邪归正就行,”刘娉不愿意多说刘迅,便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还见着大哥了。”

    大哥,指的自然是徐简。

    徐缈一听,忙道:“他年后就一直在礼部吧?你跟他说什么了?”

    “是,他随太子观政,”刘娉不知那些弯弯绕绕,直言道,“他还是冷心冷面的,说不上两句话就让赶紧回家,别在外头待着。”

    徐缈愣了下。

    倘若是别的时候,她听了这话大抵会失笑摇头。

    阿简就是这么个性子,与他们不亲近。

    偏血缘在这儿,阿娉小时候很愿意去阿简那儿露面,得不了几句好话,最后哭哭啼啼回来。

    后来长大了些,阿娉能明白彼此间隔阂的因由,也很体谅阿简。

    可今日,她对“太子”两字格外敏感。

    徐缈面上端着,没有露出情绪来:“见到太子了吗?”

    “见着了,”刘娉道,“我与他问安,您放心,我知道规矩礼数,没有出错。”

    徐缈一口气梗在嗓子眼里,定定看着女儿。

    不是她当娘的厚颜无耻往脸上贴金,阿娉模样好,太子那等心术不正的人,万一见着漂亮的就……

    难怪阿简要说“赶紧回家”。

    阿简跟着太子行走,大抵对太子的品行心里有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固然没有错,但也不能见一个喜欢一个,还有强取豪夺的念头。

    万幸的是,阿娉与玥娘不像……

    脑袋里,嗡了一声。

    上午时玥娘说过的话,在徐缈的耳畔回响着。

    “该不会是娉姑娘吧?公子那日提过,说我和娉姑娘有些像,我还以为是公子与我说笑呢。”

    徐缈瞪大了眼睛,愕然打量着刘娉。

    她自己的女儿,熟悉至极,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以截然不同的眼光去看。

    不像,哪儿像了?

    迅儿为何会那么说?

    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凑得上的地方……

    还有,迅儿明知道太子喜好,也觉得阿娉与玥娘像,他怎么会让阿娉去太子前露面?

    刘娉被母亲这般审视,不由道:“我怎么了?我真没有失礼。”

    徐缈忍着噗通噗通几乎要跃出来的心跳,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去礼部?迅儿跟你一块去了?”

    刘娉不疑有他,一五一十道:“父亲问哥哥说,太子在礼部观政,他要不要过去问个安。哥哥有些推诿,大致是大哥也在,他不想凑上去。可能见我有些跃跃吧,经过礼部时,哥哥让我想进去就进去,他反正不去,最后拗不过我……”

    徐缈听着就堵心。

    迅儿真是的,只顾着和阿简闹脾气,都没想到不叫太子见着阿娉。

    另一厢,郑琉正兴致勃勃追着问刘迅。

    刘迅坐在那儿,拉长了个脸。

    如何顺理成章地让太子对阿娉留下印象,刘迅其实还没有与父亲商议妥当。

    去礼部固然是一个法子,但父亲认为当着徐简的面,容易出差池,还要再细致安排。

    可郑琉等不住,话里话外地催。

    今儿更是。

    听说父亲要好几天不回来,郑琉把“迟则生变”、“捡日不如撞日”等等都搬了出来,催他成事。

    刘迅心一横,照着办了。

    他们一块到千步廊,父亲见阿娉一块来了,干脆也就顺势提及太子,而刘迅就把对徐简的隔阂摆出来。

    之后便是随机应变。

    刘娉没有心机,简单拉扯几句,达成这么个结果就是了。

    一切都很顺利,刘娉“配合极了”。

    是刘娉坚持要去礼部,他只能陪着去。

    与殿下行礼之后,刘迅就站在一旁观察太子看刘娉的神情。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是起了些兴致的。

    这么想着,刘迅看向郑琉。

    不得不说,还是这女人看得准。

    他没觉得玥娘与阿娉有任何相似之处,偏郑琉看出些味道来。

    “应该行得通。”刘迅道。

    “行得通,那你摆脸色给我看?”郑琉哼笑一声,“我给你出了个好主意,不止不感恩,还臭这个脸。怎么?掉价呀?你都当王八了还值几两银钱?你要身价出众,那就赶紧当上国舅爷吧。”

    刘迅听得耳刺,但他懒得与郑琉吵架:“徐简也在,他那人精得要命,我怕叫他看出来。”

    “我说你就是疑心重,”郑琉一连问道,“他能看出来什么?他见过玥娘?他知道太子对玥娘感兴趣?他能想到你打刘娉主意?”

    刘迅语塞。

    之前绑晋姑娘却失手,背后疑似郡主插手,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告诉郑琉。

    说出来,郑琉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你没跟他打过交道,你不知道……”刘迅只能搪塞着。

    “你说他精?还不是被林云嫣那种笑面虎哄得团团转?呵,男人!”郑琉嫌弃着,眼珠子一转,“你要怕夜长梦多,不如趁热打铁,这两天就再让你妹妹去太子跟前转转。”

    刘迅不耐烦道:“别催了,我再想想。”

    郑琉可不吃他这套,继续道:“太子白天都在礼部,你们又想要避开辅国公,就只能等太子下衙后。

    那已经是晚上了,大晚上的你带阿娉出门?

    父亲与母亲都不会答应的,也就是这几天父亲不在家……”

    刘迅的眉心突突的跳。

    父亲肯定不会阻拦,但父亲又最好能置身事外,免得母亲多想。

    郑琉说得对,父亲在衙门的这几日,最是合适。

    翌日下午。

    徐缈正和刘娉说着话,就见刘迅过来了。

    刘迅硬着头皮,尽量放平语气:“母亲,晚上得月楼上戏,我想去听听。”

    “听戏啊?成亲了的人了,别只顾着自己,叫你媳妇一道去,”徐缈笑道说完,突然想起还有个陪儿子听戏的玥娘,不由笑容讪讪,“还是说,你有旁的打算。”

    “不瞒您说,我刚和阿琉争了几句,她也不是爱听戏的,”刘迅顿了顿,叹道,“可我怕叫玥娘去,阿琉知道了更加不消气。”

    徐缈微微颔首。

    这话有理。

    前脚和妻子争嘴,后脚寻外室看戏,这是摆明了不想安生过日子了。

    “你哄哄你媳妇,”徐缈劝道,“小夫妻闹几句不痛快,你是丈夫,你低个头。”

    “我心里有数,”刘迅看了刘娉一眼,道,“我想让阿娉一道去看戏,这样阿琉总没话说了吧?”

    徐缈不太赞同。

    反倒是刘娉,心生雀跃:“我想去。”

    徐缈见她高兴,不舍得拒绝,正要应允,突然间,脑袋里轰的一声。

    心跳噗通噗通地,说不出什么缘由来,但她不安极了。

    下意识地,她扣住了刘娉的手腕:“不行。”

    刘娉愣了下。

    她开口说了想做的,母亲几乎从未拒绝过。

    “您不想我去?”刘娉小声问,“得月楼也不远呀。”

    徐缈坚持道:“不去,你若想听戏,明儿我们白天去。”

    刘迅见状,正进退两难,郑琉却来了。

    “不是出门听戏吗?”她道,“怎么磨磨蹭蹭的?小姑赶紧换身衣裳。”

    刘迅转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郑琉哼了声,“我也去。”

    徐缈接了这话,道:“那你们两个去,别叫阿娉夹在中间。”

    “哪里的话,”郑琉道,“我和小姑听戏,让这位刘公子在外头站着吧,母亲您不会舍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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