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连夜被人动了祖坟的消息传了开来,看守城门的人众多,萧厌带着黑甲卫进出,那被抬着进城的棺木也没做遮掩,第二天早朝时,就已有不少人听闻昨夜之事。

    知道宋熙一脉被除了宋氏族籍,棺木也被挪到了未建成的书院后山,不少人都是低声议论。

    有说宋家活该的,自然也有骂棠宁忤逆不孝的,当然骂萧厌仗势欺人者更多。

    早朝上的惯例,正事刚完,论着该退朝时,有人冒出来弹劾萧厌以黑甲卫擅用职权,欺压宋家。

    钱宝坤第一个站了出来:“什么叫擅用职权?”

    “宜阳县主早就得陛下准允,跟宋家划清界限,且此事又涉及铖王、宋鸿谋逆,搬迁坟冢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萧督主也只是行使职权办差而已,怎就仗势欺人?”

    曹德江也站在一旁,抱着手中的白玉笏板淡声道:“黑甲卫可曾擅闯宋家?”

    那说话的朝臣急声道:“众目睽睽,黑甲卫进了宋家……”

    “谁的众目?”

    曹德江一句话,朝上众人就下意识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萧厌,见他只神色冷淡轻飘飘地看过来,那些人恍然就惊觉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几何时,一句“众目睽睽”,就让得弹劾萧厌之人日日殿前受鞭笞,想起前两日因为跪坏了一双膝盖,主动辞官带着全家老小一同归乡,才勉强让得陛下免了她殿前“背书”的那位何御史,一众人齐刷刷地低头。

    宋家不止是宋鸿一人在朝,还有一人入了少府,官职虽然不高,却也有份上朝。

    萧厌见安帝神色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显然精神不济,他抬眼看向那名宋氏的官员:“既然杜司业借此弹劾,那不妨问问宋家人。”

    “宋侍中,昨夜本督办差匆忙,可曾惊扰了贵府上下?”

    那名宋氏官员被点名脸都白了,他抱着笏板上前,垂头低声道:“诸位大人误会了,萧督主昨夜虽然带人前往族中,却未曾伤及宋氏族人,与宜阳县主也是叩门拜访未曾冒犯。”

    “宜阳县主早在几日前就将移除族籍之事告知族中,后来寻人看过时间才选定了昨夜操办,此事得了宋氏上下准允,至于移棺更只是为了方便县主往后祭拜。”

    “宋荣,你!!”先前弹劾萧厌那人顿时瞪大了眼:“昨夜黑甲卫围堵了宋家,气势汹汹还险些砸了宋氏祠堂,陛下面前,你何必惧他……”

    “杜大人误会了。”

    那宋家的官员说的又快又急:“黑甲卫只是守在宋家门前,未曾靠近过祠堂,况且族中开祠堂移坟都是大事,族里长辈跟县主商谈此事也不宜被外人知晓,萧督主是担心有人趁机窥探平添揣测,误会了宋氏和县主,才好心命人守在门前。”

    昨天夜里祖坟的事情,萧厌虽然已经封了口,外间毫不知情,可是他和父亲以及宋家几个族老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宋熙夫妇二人被人掘了棺木,尸骨凌乱遭人损毁,就连坟冢里也满是不干净的东西,那宋棠宁没带着人砸了宋家上下就不错了。

    萧厌逼迫宋氏开宗祠的事,他们原先是气,也曾想过定要让棠宁知道背弃宗族的厉害,可是后来出了祖坟的事,他们如今就只剩下心虚。

    这个时候他们盼着棠宁和萧厌别因此事迁怒宋氏上下都不及,怎敢拿着除籍之事找事。

    萧厌凶名在外,那何御史下场在前,宋荣低着脑袋说道:

    “陛下,萧督主也是一片好心,断然不像是杜大人揣测那般,而且宜阳县主虽然离开宋家,可宋氏上下依旧待她如族中女娘,以前是宋氏亏待了她,微臣与族中上下都只盼着她往后安好。”

    那杜大人脸都白了。

    钱宝坤冷哼说道:“人家宋家的人都没开口,倒是杜大人殷勤得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掘的是你们杜家祖坟。”

    “我只是为了朝中清朗,才出谏言……”那杜大人急声道。

    曹德江闻言站在一旁,扫了眼那几个世家朝臣,神色冷淡地说道:“既是谏言,就该谨慎,身为朝中要臣,未清事实就肆意弹劾,杜司业是要干了我们御史台的事?”

    “不若,老夫将这位置让给你?”

    “曹公……”那杜大人脸更白了,扭头看上首安帝神色不耐,他“扑通”一跪:“微臣断无此意,微臣只是担心朝中有人善使职权,黑甲卫肆意调动会让外间揣测,殃及陛下圣名……”

    “陛下既将黑甲卫归于枢密院管,就无须旁人置喙,朝中诸位都是各司其职,从未越权,倒是杜司业,你一个文臣盯着枢密院查案,是否越界了?”

    曹德江向来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而且杜司业与其盯着枢密院,倒不如好生管管国子院生,让他们少闹出几桩桃色艳闻,这样兴许能让朝廷多几分颜面。”

    安帝不耐地敲着龙椅,闻言手中顿了下:“什么艳闻?”

    曹德江淡声道:“半个月前,国子监生滕建平流连烟花之地,与另外一位监生为争夺新挂牌的花魁,在烟花柳巷大打出手,还殃及那日同在花楼之人。”

    “因为伤人太重,此事闹上了京兆府衙,据闻那滕建平还赊欠花楼银钱数百,引得数位花娘于衙前哭诉,后来还是杜司业去京兆府赎的人,只是不知道杜司业将那些银子与人结清了没有。”

    钱宝坤在旁说话:“这可当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了,天子门院,国子监生,精挑细选将来朝堂官员,连逛个花楼都得赊账……”

    他“啧”了一声,上首安帝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那位国子监司业摇摇欲坠,“砰”的跪伏在地。

    萧厌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那位杜大人弹劾不成,反被御史台弹劾为官不正,被人拖了下去。

    眼见着折进去一人,却让萧厌半点麻烦都没沾上,那些个世家的朝臣脸都青了,暗骂曹德江和钱宝坤什么时候竟跟那阉狗搅在了一起。

    萧厌看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那些个朝臣,淡然上前说道:“昨夜之事微臣本就要与陛下回禀,倒是杜司业太过着急。”

    “铖王囤械谋逆,入狱多日不肯开口,微臣用了些手段方才让他招供,因此事与宋熙夫妇有些关联,微臣才会连夜带人前往宋家。”

    安帝多了些精神:“他招了?”

    萧厌“嗯”了声,将铖王的口供,以及那几位兵部和军器司的人口供一并交给了上前的冯内侍,让他捧着递给了安帝。

    见安帝低头看着,萧厌说道:“据铖王所说,他与兵部侍郎侯瑞,军器司监造龚敬豪之间皆是因陆家牵线相识,他手中用以炼制宿铁的矿产等物,也都是从陆家手中所得。”

    “宋熙在世时,曾察觉世家与皇子勾结谋私,他与荣二娘子也并非是意外而亡,而是为人所害。”

    朝中其他人顿时喧哗,有世家朝臣怒道:“你这分明是污蔑,铖王往日跟陆家并无往来,而且那宋熙死了多少年了……”

    “再死了多少年,只要做过,就有痕迹留下,多年后翻案也并非从未有过。”萧厌淡眼看着说话之人:“至于铖王跟陆家,虽无往来,不代表未曾勾结。”

    “铖王亲口供述,先帝未去之前,他就已经跟陆家有所往来,后来陛下登基之后,陆家为避嫌与他表面疏远,暗中却一直未曾断过联系。”

    “漕粮贪污之案,宋录事曾检举陆家在南地漕运之上帮着京中之人走运货物,那账本上也曾言明,而铖王手下有处挂在他人名下的布庄,就曾数次借着陆家商船运送铁矿入京,借此避开京中各处关卡搜查。”

    那些世家的人都是脸色大变,陆家从未提起过此事,就连于漕粮一案有所干系的那些人也从不知走运铁矿的事情。

    他们下意识看向安帝,果然见先前还恹恹的安帝此时脸上已一片阴沉。

    先帝未去之前,戾太子出事,铖王一度成为东宫最火热的人选,那时候陆家毫不犹豫就选择支持当时还是皇子的安帝,甚至拉着其他世家一起,为此安帝登基之后,陆氏女才会成了皇后。

    当年的辅佐之情是世家最大的倚仗,安帝哪怕屡屡针对世家,明面上也不敢做的太过,他担不起忘恩负义的名声,所以就算陆肇出事,陆崇远禁足,安帝也未曾动过陆皇后。

    可如今那所谓的辅佐之情也掺了水分,陆家暗地里跟铖王勾连,吃的一直就是两家饭,这比他们贪污更加要命。

    安帝翻看着手中的东西寒声道:“谢天瑜还说了什么?”

    萧厌说道:“暂时就这些,他本不欲吐露陆家之事,只是受不住大刑才开了口,眼下人晕了过去,不好再审,不过侯瑞二人交代了不少,他们的口供都在此处,就此问罪铖王谋逆也已足够。”

    “足够什么?”

    安帝满是冷沉,神色阴鸷:“他既敢跟陆家勾结,谁知还有没有其他恶业,让人继续给朕审,定要将他审的清清楚楚。”

    他口中说的是谋逆的案子,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目的是陆家。

    萧厌早就料到安帝心意,也知铖王一事跟陆家挂上安帝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垂眸恭谨:“微臣谨遵圣意,只是铖王之事年代久远,若是再审下去,恐怕会涉及不少人……”

    “那又如何,敢跟铖王勾结,妄图谋逆就是大罪,你给朕仔仔细细的审,无论是当初的还是现在的,凡跟此案有关之人,决不轻饶!”

    有安帝这句话,萧厌今日目的达成。

    他低头无声扬唇:“臣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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