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李和走完几个亲戚就准备动身去一趟新乡。

    老四道,“哥,你不跟我一起啦。”

    “你在家待着,我回头再来接你。”

    他一下新乡火车站,连午饭都没吃就直奔张婉婷的老家,他还是要确定一下张婉婷回家没有。

    豫北平原这个冬季没有下雪,却是很干燥,冷风吹过,他的脸皮都是一阵的紧巴,死皮嵌了一层。整个豫北和皖北的经济状况看着都是差不多,除了少数一部分人是真的先富起来了,大部分人还只是刚刚解决温饱,改革开放仅仅是沿海的开放,其实跟中西部的关系都不是太大,完全没有沿海东部那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魄力和朝气。

    一直都挂着农业大省、高考大省和劳动力输出大省的名头。

    只能说小荷才露尖尖角。

    紧赶慢赶到了张家的村口,他把皮夹克脱下来放进了编织袋,只穿着露出来的那层旧袄子。

    编织袋背在身后,七拐八绕的进了村子,在张婉婷家附近开始扯着嗓子喊,“收鸭绒、鹅绒嘞。可有鸭绒、鹅绒卖。”

    他用阜南话喊的十分卖力。

    “哎,老侉,你看看这个值好些钱。”一个老娘们穿着旧棉袄,拿着一个小布提兜招呼李和过来。

    李和朝布兜里抓了一把鸭绒,用手指捻了捻,然后道,“给你五毛。”

    老娘们不屑的道,“前天人家给我7毛都没卖咧。5毛肯定不卖。”

    “太潮了,压称的很,你还是找人家卖7毛吧。”李和把布兜还给妇女,然后转身就要走。

    “你嗷个老侉来,你加一毛钱就拿去。”

    “自己留着吧。”李和的目的不是为了收鸭绒鹅绒。他沿着张家的屋檐前后转了一圈,这已经不是张家的老屋了,前后八间大瓦房都是新盖的,红砖黑瓦在这都是土房子的村子里格外的显眼。

    难道真的是张婉婷回来了?凭着张家的老底子是根本盖不上这么大宅子的。张家有几斤几两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又卖力的喊了好几遍,收绒子咧,确把他大舅哥给招了出来。

    “哎,老侉你来。看看阿家这个。”

    这是李和第二次被人喊做老侉了,大概走街串巷收绒子、收头发辫子的大多都是他这种口音,都知道是阜南那边的,习惯了喊做老侉。

    谁是蛮子,谁是老侉真不好区别,一般喊靠南的叫蛮子,喊靠北边的叫老侉,可这南北界定并没有那么准确,不过有人图省事,吃面食的一律喊老侉,吃大米的叫蛮子。

    李和笑眯眯的过去接了大舅哥手里的编织袋,这是满满的一袋子鹅绒。

    “你讲要多少钱,行的话,阿就收着了。”

    他大舅哥穿着簇新的袄子,歪头道,“你甭逗猴,你自己干这猴的你来问我价。”

    “大哥,我光开价你不满意都是白搭,你肯定心里有个价,你自己说个价,省的咱浪费时间。”李和不经意间朝张家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孩子蹲门口玩鞭炮的纸屑。

    “给个七块钱拎走。”大舅哥终于说了个底价。

    李和摇摇头笑着道,“不值这个价,五块我可以拿走。”

    “你看看你这人,你自己让阿说的价,说完了你还玩心眼。”大舅哥对李和很是不满意。

    李和道,“那不能,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哪里能看得上这一块两块了。你看看这一溜檐子,谁家有你们的房子排场。”

    大舅哥道,“那是,你也长眼了,咱不差这一块两块,可不能做冤大头,你给个实在价就拎走。”

    “大哥,阿就靠着这个糊口饭吃呢,听说你们家有人在国外发大财呢,你是爽气人,非给我计较个一块两块干嘛。”

    大舅哥眼前一亮,得意的问道,“这个你也知道啊?”

    “嗨,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呢,你家那大姑娘名气老大呢。”

    “那是俺妹子,晓得不?在英国,挣得是英镑,哎,跟你也说不清楚。”

    李和赔笑道,“那是,阿大老粗一个,也没读过书。那你家大姑娘回来了吧,回来了就能做大官,到时候你这兄弟就得沾了光。”

    “没回呢,要是真回来就好了。”

    “哦,那快了吧。”

    “谁知道呢。”大舅哥感觉不对,转而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这鸭绒到底要不要了。”

    “这个价格我收上来不合适,铁定亏本。大哥,你自己留着吧。”

    李和此时的心里有说不尽的失望。

    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他老婆在哪里!

    “哎,你这人,五块就五块,五块拿走。”大舅哥冲着李和后面喊。

    李和没搭理他,径直出了村子。

    在上次找到张婉婷的河堤上,他接连抽了好几根烟。无奈的叹口气,才把旧袄子脱了,重新穿上了夹克。

    回到县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回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转了一圈,在县里最大的一家招待所开了一间房,准备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在宾馆的澡堂子先是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澡,搓了一个背,就下楼吃了点东西。

    两瓶啤酒喝完,肚子有点涨了,看旁边有个公厕就要进去。

    “哎,哥们,眼生的很啊。”厕所门口两个毛孩子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滚蛋。”李和一只手推开了一个。他正没地方消气呢,还有人来敢找他的茬,他看着像那么好欺侮的吗?吃青皮都吃到厕所来了,这帮人混的真是太差劲了。一般的小混混想找零花钱都会在人进出多的地方堵着门口,逮着几个胆子小的学生,这个勒个两毛,那个索个五分。都是比较有眼力劲的,不会去堵老头老太和成人,主要目标就是学生。

    最佳的场所是游戏室大门、学校大门和公厕大门。

    两个毛孩子见李和这么嚣张要一起上手,李和没给他们机会,一脚踹了一个,“瞎眼了啊,马勒戈壁。”

    在厕所间解决完问题,随手点了根烟,经过两个毛孩身边还不解恨,冲俩毛孩子一人又给了一巴掌。犯他手里算他们倒霉。

    在宾馆睡了一晚,回到家的时候接连睡了好几天,做什么事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王玉兰手摸着他额头,“不能生病了吧?”

    “没事。”

    “那你怎么这样啊。你想吃啥俺给你做点,你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真没事。”李和被老娘烦着了,踢开被子直接上了河堤。

    太阳还没有落下,他坐在河滩上,那一抹照在余辉他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他抱着腿,闭着眼睛,此刻什么都不愿意想。

    “你在这干嘛呢?”

    “哦,没事,出来转悠下。”李和抬起头,迎着刺眼的光,算是看清了人影。

    “你上来吧,那滩涂都是湿的,你坐在上面不怕把裤子弄潮了。”

    “我自己能上去。”拒绝了伸过来的手,李和站起来,用力撑起身子刚要把一只腿搭上土坡,扑通一声,土坡被他的手扒塌了,他整个人又掉到了滩涂上。

    “哈哈..”何招娣捂着肚子大笑,“这就是逞英雄的下场。你看看你身上。”

    “哎。”李和刚好摔倒在了稀泥窝子里面,除了脸面,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了。

    “手伸过来吧,我拉你。”

    “等下。”李和用茅草使劲的擦手上的稀泥,“不然等会给你弄脏了。”

    “没事,赶紧的,下面凉。”何招娣朝李和伸出了手。

    “恩,注意点,我挺重的。”李和摸到了一双粗糙的手,比他的手还要粗糙,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的手了。

    何招娣还是止不住的笑着道,“赶紧回家换衣服吧。”

    “倒霉死了。”他把上身的衣服一下子捋光了,露出来了精壮的身子。

    “哎,你作死啊。”

    “先洗个澡再说吧。”李和把鞋子甩开,脱了裤子,只留下一条内裤,一猛子扎进了河里。冬季下水不能有犹豫,越是犹豫越是冷,必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魄力。

    “你不要命了啊。”何招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见李和往河中央去了,她慌里慌张的去找自己的船了。

    “真是畅快,马勒戈壁的真是畅快。”李和在河中央仰面咬着牙关大声的喊,除了脚跟有点温度,浑身都是忍不住的打冷颤,虽然今天没有零下的温度,可冷风吹的寒啊。他仿佛又想起了十六岁那年,他在大冬季的随着李福成扛着箩筐游到河对面的磨坊,那时真的是零下的温度了。

    不去没办法啊,谁家的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老二,你真是个二愣子啊!”何招娣不知道气的还是急的,都已经哭了。船上的柴油机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一下子就窜到了李和的跟前,“赶紧上来,烤个火。”

    李和笑着扒着船帮子上,“着急个啥,我再洗一会。”

    一个猛子又扎出了老远。

    “我看你怎么洗!”何招娣一发狠把船上的抽沙泵开到了最大,船围着李和转圈,冬季的河面比较浅,水一下子浑浊起来,李和游到哪里,船就跟到哪里,关键他没船快,好几次差点撞到船上。

    “你纯心捣乱啊。”吸沙泵的吸力太大,他在水里有点站不稳了,还喝了好几口的泥浆。

    “你赶紧上来!”

    “你关了我就上去!刚才白洗了!”李和换口气用手擦了下脸上浑浊的泥浆。平时小鸟依人的何招娣发起狠来怎么也这么可怕!

    待何招娣把柴油机关了,他一个猛子又扎到了上游水清的地方,才把身子洗干净了。

    何招娣把船划过去,“这下可以上来吧。”

    李和无奈缩着膀子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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