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科取了军报,一刻不停就赶往皇宫呈上,启泰帝接见示意:“你拆了阅读罢。”

    张允科展开折子,轻读:“臣兼从云谨报皇上大捷……”

    顿了一下,看一眼启泰帝,朗声诵读起来,说的是怎么样抵达湖州,调兵到前线郡县,又调兵部署击破敌军的大捷。

    “皇上圣德,上苍默祐我皇徐,璐王倒行逆施,屠城一地,人心尽失,沿途郡县尽降……”

    “后面不用读了。”启泰帝说着,见着张允一怔,淡淡一笑,说:“不仅仅是兼从云,滁州的李攀,北原州的黄元贞都上了折报捷,有些还没有抵达,不过再有数日,也必可抵达。”

    “唉……璐王之势已瓦解,朕真不知道怎么样处置,父皇只有三个儿子成年……想当年,我们也曾是兄友弟恭。”说到这里,启泰帝咽了下又苦又涩的口水:“不说这个,朕唤你来,不是为了这事,是议一议真君的事。”

    “裴…真君的事?”张允科有些迟疑。

    “嗯。”启泰帝看了看张允科,说:“来人,让宰相坐,把折子递上去。”

    张允科谢恩坐了,打开一看,却是裴子云请罪的折子。

    大意是围剿反贼不利,虽毙了敌首,但三千人只剩百人,特向朝廷请罪,只字不提大局上的功绩。

    初看一次,张允科心里佩服裴子云天擅聪慧韬晦有术,接着细看,就心里发寒:“此人心有山川之险啊!”

    张允科是宰相,其实已很透彻情况,这仗迅速拿下,的确是裴子云的功绩,可是别说裴子云是道人,就是正规途径上去的进士,也只能功高不赏。

    流程是这样,先重重加封,接着按照皇帝的情份大小,或找个小过谪遣,又或雷霆大作,其中一半是当事人的反应决定。

    有人或说,这时可自污,这其实是取死之道,自污的话,小没有影响,大了点,皇帝或朝臣大喜——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杀杀杀!

    所以必须公污,什么是公污,就是裴子云请罪折子上写的事——首先是围剿反贼,这事立场上极正,谁也找不出错

    接着就是虽事情办下来了,杀了敌首,但损失很大,向朝廷请罪——办事就不可能完美,要是连这个都要严苛,天下官吏都不办事了。

    故这一折子,把朝廷和他的台阶都铺完了,就算是宰相,都真正见识了这人心术本领!

    又一阵雷传来,不甚响,却离得很近,张允科蹙额沉思,无声透了一口气,斟酌着说:“裴真君还是一心为君,只是追敌过猛,导致中了埋伏,损失有些大,既是请罪,降罪不必,可赏其田宅,放还归乡。”

    启泰帝听得很认真,沉思着,细牙咬着唇,说,“以前朕觉得父皇有时过苛,可等朕到这位置,就知道难处了。”

    “有时,真的很难两全。”

    这话没头没脑,张允科却心一沉又一喜,沉的是他知道裴子云的确建有大功,喜的是皇帝的猜忌已经很明显了。

    张允科目中幽幽闪着光,正要说话,启泰帝缓缓站起身来,说:“你再看看这个折子——有裴子云附录的密折,有道录司的急件。”

    张允科一怔,拿起来就读,但才看了一眼,一句“荒唐”就要骂出口,却给着养气的工夫忍住了。

    但是仔细看去,心渐渐沉了下来,好久才定住了神,紧皱眉说:“这事实在让臣难以相信,璐王在晋州,怎么会突然带兵出现在东垣山?”

    “这可隔了七百里。”

    张允科略一顿,又说:“而且,还注明了尸体消失,这就没有物证。”

    “至于妖族,更是荒谬。”

    “但是,连着数个密折,臣也不觉得他们敢联合起来欺君,再说,折损的三千人也证明遇到了大敌。”

    “这事臣实在不敢断言真伪,可否缓迟些时日,由朝廷调查清楚了,再作回应?”

    “这也是朕的意思,朕实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启泰帝面无表情说着:“你是宰相,这事必须告之你,去吧,代表朝廷,调查个清楚。”

    “是!”

    见着张允科出去,皇帝转过来,对着一人:“道门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黄公公躬身:“奴婢已经发信,借着妖族的事召集,没有人能拒绝。”

    启泰帝点了点首,不再说话。

    应灵观

    山峦层峦叠嶂,林木苍翠,殿宇背山面水而建,而此时山巅云雾缭绕,一轮太阳升起,一个道人吐纳,一股白气随一呼一吸不断进出。

    风吹过,道人衣裳吹起,面色是二十多岁,却有几缕白发。

    就在这时一个道人匆匆而上,到了山巅,手握着一封书信,看着道人正在修行,恭候在侧。

    许久,动作停下,后来道人上前低声:“掌教,道录司发来密信。”

    “哼,我们是道人,不适和朝廷这机构牵连过密。”掌教露出一点厌恶,用着湿毛巾擦手,就要离去,道人带着一点急促:“掌教,是有关裴真君,据说还有关璐王之秘!”

    听到这话,掌教脸色一变,转身看向道人,道人知晓掌教已心动,连忙上前将着信递着。

    将信撕开看了起来,只是几眼:“什么?钢铁之躯?妖族大军?这真的不可思议。”

    怔了许久,这人说着:“看来,京城必须要走上一遭了,去调二十个弟子随我入京。”

    “是,掌教!”跟随的道人应着。

    这在不同的道门中,也有类似的事发生,或迟疑,或应诏,或暗中打探。

    天女宫

    天女宫历史悠久,是前朝所建,保留至今,是正祀,青砖缝隙间有青苔翠绿,水珠点点,宛若珍珠,一路而入,地面是青石板铺路,左右小草萌发,生机勃勃。

    而在青石小道中,十数道人漫步,赏着春景,风拂过,就有寒意钻进,只是这些人都不以为意,脸色红润,闲谈其中,时不时传来笑声。

    “春雷响动,花开结果,真妙不可言,道在其中。”一个一身月白长袍的中年人摇头晃脑说着。

    平天观掌教却相反,冷笑一声,手指伸出捏在一枝花枝上摘了下来:“诸位道兄就不要打道机,我们可没有闲工夫耗着,裴真君天资绝顶,只是二十多岁,就成地仙,度过雷劫,真让人可怖,要是再放任,就是下一任道君,诸位怎么看?”

    玄法门掌教也立刻接话,语气冷冰冰:“不仅仅这样,还有情报说裴子云不但渡过雷劫,甚至快抵达金刚不坏之躯,可是令人羡慕的紧。”

    “我们观小,成不了地仙,但松云门又如何供养出地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觉得呢?”

    这掌教说着,眼神带着嫉妒,只是这话却猫爪子一样挠的人心痒痒。

    原本一同的道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要成地仙千难万难,在场谁不是天赋异禀,又或一方英豪,不为世间繁华,只为求道成仙,可谁都跨不过这关卡,这无关资质,只关着地脉。

    “松云门出了地仙,哪里还是小门小派?南方第一大门也不为过了。”一片沉默中,东华派掌教轻笑了一声,话语一转:“刚玄法门掌教说的金刚不坏却是谣传,其实不是如此,是法域非是真实。”

    “朝廷道官陋鄙,又或存心隐瞒挑起我们矛盾,但我们门中传承之久,又岂是这些朝廷圈养鹰犬所能知晓。”

    众人都定住了脚步,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这时恰在一棵树前,春来垂着柔嫩的枝条,一蕊蕊的花朵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大家都似是欣赏,良久,平天观掌教说着:“但法域能有此表现,也说明非常接近了。”

    见着众人都是沉默,他抬高了声音:“当年道君崛起,福地晋升,地仙也有一手之数,盛况让人羡慕,可之后,盛极而衰,道君沉睡,天地对我们道人越来越苛刻。”

    “此人惊才绝艳,奈何并非是道门之福。”

    “说的是,道君下降,我们道门盛极而衰,现在实在承担不起又一个道君了。”玄法门掌教说着,重重的重复:“我们承担不起了。”

    东华派掌教露出了一点讥讽,一闪而逝,远处一个小太监引着一个红衣太监而来,这些道人都是停下话语,不再说着。

    天女宫并不算太大,但走廊曲折,绕过一带假山池塘,还有一片松林,小太监扶着红衣太监,低声说着:“小的有事禀告。”

    “讲”黄公公说着,小太监袖子中取出一个递上:“干爹,现在来了二十四个掌教,汇聚道人上百。”

    见着黄公公阅读,小太监凑了上前禀告:“干爹,裴真君不是道人?看着这些掌教模样,有些却恨不得食之肉喝之血,这是何故?”

    “哼哼”黄公公冷哼了两声:“你要不是我的侄子,并且拜我当爹,我才不指点你——我们都是内侍,可你愿意看见小平子爬的比你高,爬在你头上?”

    “不肯”小太监若有所悟。

    “道人也是人啊,事实上道人已比洒家想的好多了。”黄公公拍了拍手中的文件:“落井下石,想弄死裴子云的人,竟只有四成,操守比起某些文官,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才说着,已经靠近,都是不语,就见着二十余道人一起拜下:“我等拜见黄公公。”

    “请起,诸位都是真人,咱家可不敢当。”黄公公满脸笑容,尖声说着:“诸位能应诏星夜入京,实是忠君,我相信在京数日,各位都会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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