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一惊,说着:“且慢!”

    见少年武士停下脚步,安倍晴明抿了抿唇,问:“就算你能顺利出京,难道你就想成为藤原家、源氏的敌人,甚至整个王朝的通缉者?”

    裴子云转过身时,挑眉问:“不出京,难道就不是了?”

    安倍的话有些道理,源氏在这时间点上,就算不是藤原家的家臣,也是从属,两家联手就是这国家第一的力量。

    就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凭借一己之力与源氏、藤原家作对,也是举世皆敌,可留下来,在两家大本营的平安京,更九死无生。

    安倍晴明一笑,细长眸子真的和狐狸一样,闪烁着狡黠的光:“虽留下来依旧是他们的敌人,但可以不是通缉者。”

    “什么意思?”裴子云对视,慢吞吞的问。

    安倍晴明乘着的小舟已稳稳靠岸,他缓步上去,声音低沉:“这平安京虽藤原家和源氏非常强大,可也不是他们一家之天下,能在他们追杀下拯救你的人,还是有的。”

    “你是说,天皇?”裴子云沉默了下,说。

    “你猜的不错,就是陛下。”安倍晴明笑着:“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能凭一己之力,杀死四大天王中三人,也必上达天听,被陛下所知,这是你的机会。”

    安倍晴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笑着:“藤原家位极人臣,又招揽了源氏,力量太大了些,陛下已启用平氏与之对抗。”

    “以山田君的力量,假使为陛下效力,日后将山田家振兴,是非常简单的事,就算山田君只想独善其身,也是有办法。”

    “我记得,藤原家本身就是你恩主。”裴子云不答反问。

    这大体上是对,源平之战,其实就可以认为是天皇和藤原家的对抗,各扶持一支,只是在对抗中,两家都积蓄了巨大实力,超出了棋手的控制,等源氏打倒了平氏,就开创了第一个幕府——镰仓幕府。

    源氏大权不仅仅凌驾于天皇和藤原家,就连现在卑贱的武士,也凌驾于公卿之上,但就算有这大势,裴子云也不信这鬼话。

    原因很简单,裴子云目前的价值,不值天皇付出代价保住自己。

    安倍晴明不知裴子云所思,一笑:“藤原家对我有恩,自然是对,可我不是藤原家的家臣,陛下虽仁德,委政于左大臣,但乃是神之后裔,天命在其身,晴明身受从四位,以是朝臣,又怎能去当藤原家的家臣?”

    裴子云扯了下嘴角,对这个老狐狸无话可说,不过,也没有立刻否决了安倍的提议,站着陷入沉默。

    安倍晴明却已看出他的心在动摇,继续说:“不过,山田君,主上虽可以庇佑你,但也不是没有要求。”

    “怎么讲?”

    “山田君之罪,就是涉及杀死亲王殿,现在虽揭穿了一半,但必须找到甚至杀死暗害殿下的大妖,此案才算了结。”

    “唯有你立下这个大功,洗清嫌疑,主上才能下旨赦免,让源氏与藤原家无话可说。”

    “这乃阳谋,可以让你堂堂正正立于阳光下的办法。”

    安倍晴明眯着眼睛,慢慢说:“虽杀死一个大妖确实有些困难,可对山田君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

    裴子云原本冷着一张脸,听到这里,突然笑了。

    “可以。”裴子云非常干脆利索说,对安倍晴明的话根本不信,但杀死大妖正合自己之意,立刻打动了自己。

    杀了大妖,在此世就可打破神人的束缚,一切都可横扫。

    “好,晴明果然没有看错人。”安倍晴明抚掌而笑,随后问:“就是不知,杀死大妖,你需要多少时日?”

    裴子云淡淡的说着:“如果允许我进宫的话,只需要一夜就可。”

    “进宫?”安倍晴明一皱眉:“进宫一事,我需要去请示主上,得到主上的允许才可以,你就暂住我家……”

    “我还是住和泉式部家,等待消息。”裴子云打断了安倍晴明的话,安倍宅有着各种各样结界,说不定能临时屏蔽自己感觉,他可不想一夜醒来,陷入了大围杀之中。

    和泉式部家只是普通国司家的府邸,就安全许多。

    安倍晴明深深看了一眼:“可以,不过相信我,只要你不继续惹事,藤原家和源氏,不会对你下手。”

    既在此处达成了共识,裴子云自然就不用急着出城,乘坐着安倍晴明的牛车,再次返回了街道。

    路过浅冈旅店时,发现这家旅店,已立了一个暂时休业的牌子,裴子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和泉式部所住距离浅冈旅馆很近,步行都不用太久,牛车行一段就到了。

    “多谢。”牛车上跳下来,裴子云对赶车的式神说,少年式神忙挥挥手,架着牛车跑了。

    裴子云失笑,看向这个来过府邸。

    这看上去是橘府,其实按照平安时代的规矩,很可能还是和泉式部娘家出的房子,没有办法,平安时代的规矩,就是女方出房,还得侍奉丈夫衣食,假如有了孩子,也是女方的责任。

    橘府跟上一次到来时有些区别,原本看上去有些贵气的府邸,此时看来意外透出了一些萧索。

    曾经打扫干净门前,落着雪,却无人理会。

    大门也敞开,门口停着牛车,赶车人正在打盹,裴子云就知道,或是有人来向和泉式部兴师问罪来了。

    既门口无人把守,裴子云也不用别人传话,直接进去。

    才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一个侍女正脸色难看出来,与裴子云打了个对脸。

    侍女似乎认出了裴子云,瞳孔一缩,只是立刻恢复平静,冲着一礼,说:“我家夫人正在里面,不过,越前守大人也在……”

    越前守大人?越前守大江雅致?

    裴子云想到和泉式部的出身,顿时明白,这是和泉式部的父亲大江雅致来了。

    日本这时,贵族多半以官职拼接姓氏来称呼,和泉式部本姓大江,她这个一女房名,由她丈夫“和泉守”和父亲“式部大丞”拼接得来,本人名字根本不在意,更不会被外人称呼。

    “大江雅致此时应还不知道亲王已死的消息,但经过前事,想必和泉式部与为尊亲王的恋情已被传开,此时前来,估计是愤怒呵斥。

    想到曾经看过的和泉式部史料,裴子云没有立刻进去,而在檐下观赏着雪景,不过没有多久,片刻就有一个男子气冲冲从里面出来,路过裴子云跟侍女时,甚至都没有停下看一眼。

    大概已对和泉式部这个女儿失望,不在乎女儿住处是不是出现陌生外男了。

    裴子云望着背影,摇摇首,转身走进房间。

    奢华却空空的房间里,和泉式部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身体颤抖着。

    发现有人进来,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哪怕发现进来的人是四处追杀的山田信一,也反应平淡。

    “你也来嘲笑我?”见山田信一进来并不对自己下手,而站着望着自己,她的眼才微微动了下,冷着嗓音说。

    她并不觉得山田信一会尊重自己,连王妃都敢杀,在围剿时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主母放在眼中,这都是明证。

    要是平时,她必惊惧,但平安时代,女子的经济来源于父母,此时父亲竟然要和自己断绝关系,她一时万念尽灰,甚至一时都有着轻生或出家之念,因此根本就不怕了。

    裴子云表情平静站着,面对她质问,冷笑:“你这是咎由自取。”

    “此世,哪怕被丈夫所弃,女子也必须苦守丈夫三年不来,才能断绝原本婚姻关系,寻找新人别嫁。”

    “橘道贞出任和泉守,你曾随赴任,但不久就回京,并且在京只过了一年,就与亲王传出恋情。”

    “这事情,你还想抵赖?破坏了规矩,自会受到人们的讥讽,也难怪你父亲愤怒,说不定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提到这个,和泉式部全身颤动了一下,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愤怒,咬着牙就喊着:“你什么都不懂,他根本不识情趣……”

    “你不必向我解释,其实我不是橘道贞的家臣!”裴子云在地上拾起了一个桧扇,想必是大江雅致盛怒中砸下。

    这是白扇,扇面上是绚烂花朵。

    “不过,其实和泉守这位置,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差。”

    平安京的公卿,还在笑话用黑扇的乡下武士,甚至看不起国司(一国之守),实际上,平安京的资源已经瓜分完,只有地方上才有丰厚的石禄。

    二百年后,掌握乡下实领的武士会取得天下,而藤原家和天皇却要沦落到卖画卖艺为生。

    而眼前和泉式部一样优雅美丽、识文断句,吟歌念诗的贵族女子,几百年后会沦落到为了温饱在朱雀大街上拉客的地步。

    “宛若枝上樱,凋零入泥中,源氏物语,和泉式部日记,以后不会再有。”裴子云默默想着。

    平安时代女性文学的鼎盛,是建立在她们生活无忧的基础上,堕落成泥后,谁还能期待着丈夫,念吟“今日不能来,明朝雪必散”呢?

    欣赏和泉式部,并不是因她的品德,而是她作平安时代的三才媛之一,虽稍逊于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却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流。

    对有才之人,裴子云的容忍度向来很高,他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暂住在此,不会给你惹麻烦。”

    “说不定,还能给你解决一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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