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宏脸色有些莫名的难看,他平素对萧淑霏管束极为严苛,但越是严苛,其实便越是担心萧淑霏自误,要让他用自己的一些心腹部将去赌自己的将来命运,恐怕他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多保留一条后路,但要让他用萧淑霏去赌,他却是心颤不已。

    他一时终究无法决断,说道:“容我想想。”

    林望北看了侧面的马车一眼,虽然他的目光甚至无法透出自己的车厢,但他却可以想象萧宏此时的面色,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平时可以容你多想些时日,但现在却不能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也十分平和,但萧宏却突然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杀伐气息,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骤顿:“什么意思?”

    “话已至此,你也应该明白,我马上要走。”林望北有些感慨的说道:“杀局已动,皇帝虽然平时温和,但若有大变,他的处事手段还和当年雍州起兵时毫无分别,他还是喜欢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如乱雷泄地,让敌人根本来不及应付。我今日不走,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这里。”

    萧宏脑海之中嗡嗡作响,就像是有无数口大钟在相撞,他一时有些无法思索,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他之前最为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皇兄。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才懂得分寸,才深得自己皇兄的信任,但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此时便知道林望北所说的是事实。

    “据我所知,魔宗还重伤未愈。”他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莫名的冒出了这一句。

    林望北感慨一笑,道:“你的母后比你更清楚这点,你应该明白,如果她根本不喜欢那条猎犬,只要那条猎犬能够帮她完成这次围猎,她又何在乎那条猎犬的死活。更何况她想着的便是一人独圣,哪怕魔宗没有受伤,恐怕她也要想着法子让魔宗受重伤始终难愈,如此一来,魔宗又如何能够追赶得上她?”

    萧宏的身体巨震,他心情太过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边军多年,观南北大势,这二十余年来,从未有人像魔宗这样让我觉得无法揣测。你我所知的道理,魔宗又如何会不知?”

    林望北又轻轻摇头,道:“他此人的可怕,便在于如大河之中行船,永远是借最大的那个浪头而行。在我看来,他连番受创,拖着重残之体为皇太后战,恐怕反而是有意为之。”

    萧宏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沉默片刻,道:“即便如此,你都还觉得将来林意能和魔宗或是我母后抗衡?”

    “我为将半生,读了诸多兵书,读得越多,便越是得出一个道理,夫能争胜天下者,在于人心。萧衍当年登基,也在于得人心,当年你母后虽然也位列三圣,但论修为武力,却在三圣之末。”林望北心中虽然凝重,但想到林意,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微笑,“萧衍虽然想以雷霆手段在极短时间里收拾这棋局,但他并非你母后,除非他的修为能够彻底凌驾于你母后,否则雷霆手段之后,他能够将你母后和魔宗彻底控制?反观吾儿林意,他是何修行之后,又远在边陲,拥有党项和西域联军,又深得人心,更何况按我了解,他的修为也隐然有超凡入圣之资,你是智者,心中应该自有判断。”

    萧宏垂下头来,他的脸上有些失去血色,他心中隐然觉得,皇太后和魔宗联手,恐怕何修行那名真传大弟子是难逃厄运,只是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世间这所有的修行者,连何修行当年偷偷将这名弟子放在外面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必杀的杀局,或许也会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意外。

    更何况除了何修行这名神秘到了极点的真传大弟子之外,还有沈约的那名弟子也是行踪诡秘,甚至这些年连具体修为到了哪一步都不知道。

    当时皇太后杀死南天一刀,他便已经考虑到沈约的这名弟子或许也会和萧家为敌。

    再加上林意和北魏,这其中在他看来便是有无数的变数,真的不是短暂的雷霆手段所能收敛。

    今日和林望北若是真达成约定,在他看来,自然是逾越了萧衍所能容忍的极限之事,但他此时越是思索,越是觉得林望北所说极有道理,这不只是为他将来赢得生机之事,而是为整个萧家在将来赢得一丝生机之事。

    他平时越是遭遇大事,越不能很快决断,但此时林望北即将离开,他知道这是迫在眉睫的决定,他的浑身便是汗如雨下,额头上的汗珠都一滴滴滚落下来。

    这汗珠滴落在死寂的车厢之中,吧嗒吧嗒的轻响,在他耳中却是如同不断的雷鸣。

    “这事情我无法决断。”

    他连连深深呼吸,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带小女离开,这是她的事情,我无法代为决定,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她,我可以马上安排。”

    “甚好。”

    林望北露出些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萧宏如此说,其实便是同意了。这桩事情免不了很快事发,到时候萧宏便只当不知,一切后果,到时候他会只说是萧淑霏自己的暗中决定。

    萧宏对着身前的车夫吩咐了数句,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便直接离开。

    林望北的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不知从哪个巷道而来,和林望北所在的这辆马车交错而过。

    “婚配之事,不过是两情相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已经兼备,只要你和我离开建康去见林意,你便是我林家的儿媳了。”

    林望北略微侧转身体,对着那辆马车中人,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我身在建康,心系党项。”

    那辆马车之中,柔糯却沉静的声音传入林望北的耳廓,“只是恐怕无法跟您去到党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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