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供奉只是五境巅峰的修行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他和方绣幕这样的存在隔着地与天的距离。若是在平时,哪怕换了任何一名寻常的七境宗师,都恐怕不会停下脚步和他这样的人废话。

    然而此时的方绣幕处在一种奇妙的契机之中,他首先要理顺的是自己的心绪。

    所以他停下了脚步,甚至转过了身体,看着这名太过震惊和不解的刑司供奉,说道:“世上所有人,包括元武和那人在内,都觉得我的修行天赋比我哥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这名刑司供奉压抑着心头的震惊与惶恐,看着身上有淡淡的宝石光泽流转的方绣幕,更加不解。

    方绣幕的修行天赋世所周知,就连当年的那人据说都特意到过方府,并认为方绣幕的成就将远超方饷等人。

    方绣幕在长陵很多年都未曾出过手,几乎没有和人交手的战绩,但绝大多数修行者见过方绣幕之后,便都是心中折服,所以这些年方绣幕即便隐居修行,都是声名更隆。

    方绣幕是那一代年岁接近的修行者之中天赋最佳者,这几乎是所有人认定的事情,然而他现在自己却是这么说,难道元武和那个人都会看错么?

    “我哥显得不如我,是因为他将所有事情都做了,而我只需要考虑修行的事情,所以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做了很多事情,而我却只是个只懂修行的痴者。”

    方绣幕想着这些年来很多的片段,心里有些感伤,“我最不如我哥的地方,就是我不够了解他,但是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我修的是清净自然经,修的是清净自然的心境,在过往的潜修里,我养了一池鱼,便是要看那一池锦鲤在局限的清净天地里的欢快愉悦之意。在鹿山会盟之前,我便有了破境的契机。只是我哥早就告诉我,我还差一点东西。”

    “我离开长陵随波逐流到海而回,又在此处停留许久,也总是觉得欠缺一些东西,直至今日听到我哥的死讯,我才明白我欠缺的是什么。”

    “清净无为,太过清心寡欲,虽合我所修功法的心境,但鱼跃龙门,却是要一种奋争激死之心。我不争不杀,又如何能有那种一跃出水,离开那片局限天地,鱼化龙的心境?”

    “我欠缺的便是这杀意。”

    “我哥太过了解我,便是要以自己的死,来给我带来这样的契机。”

    听着方绣幕的这些话语,这名刑司供奉心中渐渐清晰,但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屈居在这里,每天从事这样繁重的劳动?”

    “既然太过清净不成,那便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平常人的世界里或许有我欠缺的东西,我的心境在多年的修行里变成一滩静水,所幸这名酷吏做的很好,他的所为令我越来越不快,终究激起了我的杀心。”

    方绣幕看了一眼这名刑司供奉,接着说道:“而且这里距离长陵虽然不近,但也并不算太过遥远。”

    刑司供奉沉默无言。

    传闻里这名只知潜心修行的痴者已经踏浪出海,脱离这尘世间,远游海外仙山,然而实则一直留在这尘世间,并未彻底走远。

    他的修为太低,无法揣度此时方绣幕的境界,但是看着萦绕方绣幕的淡淡宝光,他却知道方绣幕这一去,这是真正的潜龙出渊,对于大秦王朝而言,便是又多了一名强大可怖的敌人。

    “您…您准备要去哪里?”

    这样一个人的行踪对于大秦王朝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明知自己这样的问题有可能触怒对方,换来杀身之祸,然而看着转身离开的方绣幕,这名刑司供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方绣幕的面容波澜不惊,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道:“这里距离阴山更近些,而且我现在回长陵又有什么意义,能杀得了谁?”

    这名刑司供奉再也说不出话来。

    等到方绣幕的身影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的身体里才再次涌出更深的寒意。

    他开始想到方绣幕是借回答他的问题以彻底表明自己的态度,告知天下人。

    他说回长陵能有什么意义,能杀得了谁?

    然而以方绣幕此时的境界和修为,长陵又有哪几个人杀不了的?

    最多便是郑袖等数人。

    所以他的意思是从此之后,他便成为郑袖和元武的仇人,他要杀郑袖和元武。

    他告诉天下人要去阴山,同时也是告诉很多想去的宗师,巴山剑场的敌人,要去那里,便要和他厮杀。

    他虽然一直都静修不出手,然而天下的宗师们,有多少人有信心战胜他?

    ……

    方绣幕静静的踏浪而行。

    江面开阔,他心境辽阔。

    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以夜策冷之天赋和这些年被刻意压制,却会在修为上有这样的成就。

    因为有些人的修行是刻苦,是痴,而她这样的人的修行,却是每一步都在争命。

    若平安清净,一直在那小院里修下去,他或许可以拥有惊人的寿元,然而恐怕最终却会无悲无喜,任何外物不惊扰自心,最终变成了一个毫无情绪的木头人。

    然而人天生便有感情,有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

    若是将这些都割舍了,这人之一生,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那还要活着干什么?

    随着他的前行,不断有一层层清净的光在他的身上泛出,就像是无人的清晨,夕阳初升时,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波光。

    这一层层清净的光是他许多年苦修的自然积蓄,此刻在他的体内泛出,慢慢的凝结,在他的身前慢慢的结成一柄剑形,结成一柄本命剑。

    这柄剑沉于他脚下,慢慢透露出杀意。

    江水破开,他这柄剑如乘风破浪的快舟,逆流而上。

    ……

    当方绣幕本命剑成,身笼清光往阴山而行时,在千山阵中已经昏迷许久的扶苏渐渐醒来。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伤势因为某种药力在慢慢好转,接着他看到了和自己距离最近的青曜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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