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庆功宴，天子启表现得非常欢愉。</p>
与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两大功臣：周亚夫、窦婴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p>
之后又叫上了故丞相、现任太子太师申屠嘉，借着酒劲拉过刘荣的手，便将自己的太子储君，毫不迟疑地交给了三人。</p>
――放手教！</p>
――不听话就打！</p>
――不必有所顾虑！</p>
对于老爷子喝嗨之后的‘狂语’，刘荣只能苦笑扶额，又不得不配合着擒起恭顺的微笑，向自己的太子三师行了超低配版拜师礼。</p>
与此同时，受邀参加这场庆功宴的朝臣百官、公侯贵戚们，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天子启就已经为刘荣，营造出了相当豪华的势力。</p>
便说刘荣的太子三师；</p>
太师申屠嘉，开国元勋最后仅存的硕果，自有汉以来，第一位从丞相的位置上‘正常退休’，活着达成‘软着陆’成就的上一任丞相！</p>
太保周亚夫，开国元勋之后，同时也是如今汉家最拿得出手的将领、毋庸置疑的军方第一人，更即将成为汉家的下一任丞相！</p>
太傅窦婴，当朝太后族侄，窦氏外戚最杰出的新生代俊杰，同时又是名扬天下的‘大儒’，更凭借平定吴楚之乱，多了个‘大将’的斜杠身份。</p>
或许会有人说了：吴楚之乱得以平定，明明是梁王刘武在睢阳主战场正面抵抗，太尉周亚夫奇袭敌后，一举奠定了胜势；</p>
反观大将军窦婴，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任何一场战斗当中，甚至连吴楚叛军的影子都没看到。</p>
这也算有功？</p>
顶多算无过吧~</p>
但实际上，与绝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所不同：此番，窦婴因‘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功勋，而得封为侯，并非是沾了外戚身份的光，才被天子启放水恩封。</p>
――对于窦婴的平乱之功，如今朝野内外，都是非常认可的！</p>
究其原因，并非是汉家的朝臣、贵戚没有风骨，而是事实确实如此。</p>
在数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曾问韩信：依照寡人的能力，可以率领多少兵马？</p>
淮阴侯韩信答：二十万！</p>
刘邦闻之不喜，再问：怎么只有二十万？</p>
韩信说：大王能带领二十万兵马，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兵家大才了；</p>
自文王立周国祚以来，凡八百余年，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将领，却不超过十指之数。</p>
如今天下，便是能率领十万人以上军队的将领，恐怕也没有多少。</p>
――我汉军，除了臣和大王，有吕泽、周勃、樊哙、郦商、彭越等人；</p>
――楚军，也不过是项籍、龙且、英布等寥寥数人。</p>
至于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如今天下，除了臣和陛下，恐怕也就只有那项籍了……</p>
听了韩信这话，刘邦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尤其是听韩信说：项羽也只能率领二十万军队，刘邦更是全然没了怒火。</p>
而后，便是刘邦多嘴问了一句：那你能带多少兵马？</p>
韩信答：多多益善！</p>
越多越好！</p>
再多兵，我都带的过来……</p>
这，便是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典故：韩信点兵，多多益善。</p>
了解过这个典故，再来看窦婴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过程中的‘功劳’，恐怕就不会再有人觉得窦婴，是靠划水混了个彻侯之爵了。</p>
――此番出征平乱，窦婴麾下兵马数量，是二十万！</p>
――恰恰是当年，韩信认定的太祖刘邦领军的极限兵力！</p>
在兵仙韩信眼里，霸王项羽、太祖刘邦，都最多只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军队，再多，就要让军队脱离掌控，无法如臂指使了；</p>
而此番平乱，窦婴率领二十万关中兵马――虽然寸功未立，但在这个通讯手段极其匮乏、军事调动指挥极其困难，兵马调动极其考验将官水平的时代，窦婴能把二十万人有条不紊的开出函谷，再重新拉回关中，就已经足以证明自己的军事才能了。</p>
说窦婴和太祖、项羽比肩，或许稍微有些夸张；</p>
但要说窦婴此番，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指挥大军团作战，证明了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p>
更何况此番平乱，窦婴所部的战略任务，本身就是确保荥阳-敖仓一线安稳，不让叛军将哪怕一兵一卒，送到洛阳以西的函谷关下。</p>
从结果来看，窦婴无疑是圆满完成了任务。</p>
完成了战略任务，且部队没有遭受任何伤亡、损失――最关键的是：二十万人的军队，来回几千里的征途，窦婴所部就连非战斗减员，都是以个位数为单位的！</p>
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外戚出身，又在学术界享有极高地位的‘大儒’了。</p>
“一个开国元勋申屠嘉，一个故细柳都尉、太尉周亚夫；”</p>
“再加一个文武双全，更出生外戚的窦婴……”</p>
宴间，不知有多少人将各怀心绪的目光，洒向和天子启把酒言欢的太子三师，即申屠嘉、周亚夫、窦婴三人。</p>
众人各怀心绪，得出的结论却大同小异。</p>
――其一：天子启轻描淡写间，便已经为太子刘荣，营造出了极为庞大的政治势力！</p>
单只是靠着申屠嘉、周亚夫、窦婴三人，太子荣便已经和元勋公侯、军方、外戚，以及学术界有了联系。</p>
哪怕说不上是已经得到了这些群体、政治阵营的支持，也至少是已经建立起了沟通交流的渠道。</p>
有这三位在各自群体中，均为代表性人物、均享有极高话语权的‘三师’在背后撑腰，太子荣的储位，已然不可轻易撼动！</p>
其二：汉家厉兵秣马，提兵北上，找匈奴人算总账的大决战，恐怕已经进入倒计时。</p>
还是太子三师。</p>
看看刘荣的太子三师，都是什么成分？</p>
申屠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底层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开国元勋！</p>
周亚夫――开国元勋周勃的‘衣钵传人’，如今汉家军方毋庸置疑的话事人！</p>
就连三人中最次的窦婴，也才刚在吴楚七国之乱中，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能。</p>
太子三师，无一人不和军方、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天子启想要表明的政治意图，可谓昭然若揭。</p>
――汉匈大决战，必定会在太子刘荣这一朝爆发！</p>
在那之前，刘荣这三位人均肌肉猛男的太子三师，将在天子启的监督下，以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p>
为的，是让太子荣‘知兵’；</p>
为的，是让将来的天子荣，不至于在汉匈决战开打之后，因为军事素养不过关，而拖了汉家的后腿。</p>
其三：天子启的身体状况，恐怕并不乐观。</p>
更准确地说，是很可能极不乐观。</p>
得出这一结论的人不多，却无一不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p>
至于依据，自然还是刘荣的太子三师，阵容实在豪华到有点吓人。</p>
――上一任丞相申屠嘉，即将上任的丞相周亚夫，以及大概率会成为汉家下一任丞相的窦婴！</p>
如此豪华的阵容，被天子启一股脑全塞到了太子荣身边，以作为‘三师’；</p>
从乐观的角度来看，这是天子启重视刘荣、对刘荣寄予厚望。</p>
但从悲观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天子启就算有心栽培、有心将刘荣打造成一个‘武皇帝’，也绝不会如此操之过急……</p>
“陛下对太子，这是下了猛药啊……”</p>
“即是对太子下了猛药，那便是陛下的身子，已是到了经受不住猛药的地步了……”</p>
如是想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p>
终是默契的低下头去，再度陷入各自的思绪之中。</p>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刘荣的太子宫外，便堆满了朝中公卿百官、尚冠里公侯贵戚的拜礼。</p>try{ggauto();} catch(ex){}
早早得了刘荣交代，今日才刚到任的太子詹事：南皮侯窦彭祖代为出面，替刘荣悉数收下了拜礼，再按照刘荣的指示，将所有礼物原封不动的送去了少府，归入了内帑。</p>
――心意，我收下；</p>
――示好，我认下；</p>
――但财物，还是以国家为先的好。</p>
从窦彭祖口中，得到刘荣这番不算隐晦的表态，公卿贵戚们也终是安下心，各自打道回府。</p>
同一时间，刘荣却已经带着自己的太子三师，出现在了自己在上林苑的太子私苑：博望苑中。</p>
“不知故安侯，可还记得我二人上一次别离？”</p>
和三位老师行走在上林苑内的五尺道上，刘荣负手走在前，含笑望向身旁的太师申屠嘉。</p>
听闻此言，申屠嘉也不由得低头一笑，旋即又微微点下头。</p>
“自是记得的。”</p>
“家上说：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家上，便不再会是皇长子了……”</p>
听闻此言――主要是听申屠嘉，能脸不红气不喘、口齿清晰的边走路，边说出这么两句话，刘荣面上笑容，也不由得更多添了几分诚挚。</p>
――自打从丞相府卸了任，操劳多年，始终在贯彻‘勤能补拙’四个字的申屠嘉，也总算是得到了难得宝贵的休息时间。</p>
为国家操劳多年，一朝卸任，申屠嘉原本还有些不习惯；</p>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申屠嘉原本好似油尽灯枯的健康状况，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p>
刘荣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见到申屠嘉，还是在吴楚之乱爆发后不久。</p>
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刘荣却也清楚的看到：当时的申屠嘉，几乎是每走上二三十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p>
天子启也曾不经意间和刘荣提及：申屠嘉当时甚至就连说话，都是每说两三句，就要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和天子启奏对、交谈，更是至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p>
只要过了半个时辰，申屠嘉就会疲惫不堪，连头脑清楚、条理清晰都很难保证了。</p>
再看看现在？</p>
于上林苑猎场行宫外下了车，跟着刘荣走了这都有三二里地了，申屠嘉依旧脸不红气不喘，还走得动路不说，甚至还能和刘荣说上两句！</p>
对此，刘荣只能说：为国家大事谋算，当真是这人世间，最损耗寿命的事了……</p>
“即是做了太子师，故安侯，便不可再如往日那般，为了公务而不顾身体了。”</p>
“――好生调理一下身子，顺带替我汉家的宗庙、社稷，看着点孤这个混账太子便好。”</p>
“剩下的事，自有年富力强的太子傅头疼。”</p>
说着，刘荣不忘带着戏谑的笑容，望向另一侧的表叔：新任太子太傅窦婴。</p>
便见窦婴闻言，也不由得翘起嘴角，言辞温和道：“家上说的是。”</p>
“太子平日里的课业，本就是由太子太傅为主，再辅以各博士、大家。”</p>
“故安侯为宗庙、社稷操劳多年，确实应该好生调养一下身子。”</p>
含笑看着刘荣、窦婴表叔侄二人唱双簧，申屠嘉终也只是呵笑着止住脚步，一边轻轻捶打着腿侧，嘴上一边也不忘说道：“家上不必忧虑。”</p>
“臣这个太子师，究竟应该做成什么样子――陛下任命臣为太子师，是想要臣做些什么，臣都了然于胸。”</p>
“日后，家上但有所需，臣这个太子师，便全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p>
“――臣素不与人往来，元勋公侯们的事，臣恐怕很难帮到家上。”</p>
“但好歹也是做了这么些年丞相，朝中的事，臣自认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p>
“若是有家上看中的人，臣当也能替家上，把人接去太子宫？”</p>
多年不见，申屠嘉依旧是这般直率，刘荣也是不由得一阵莞尔。</p>
稍一敛面上笑意，对申屠嘉默然拱手一拜，刘荣便自然地走上前，自手臂下侧扶起申屠嘉，继续朝着不远处，那明显才刚围起不久的私苑：博望苑走去。</p>
――纵是申屠嘉快人快语，方才那番话，申屠嘉也还是自谦了。</p>
说得上话？</p>
毫不夸张的说：但凡是和朝中百官，以及朝堂有司部门相关的事，申屠嘉几乎都能替刘荣办妥！</p>
之所以是‘几乎’，而非‘肯定’，则是因为少府这个特殊的存在，并不包含在丞相的职权范围之内。</p>
但刘荣怎么说，也和少府令岑迈有点私交，在少府也算是混得开；</p>
再加上老爷子有意无意的纵容，刘荣最好沟通的，其实恰恰是外朝最不好接触的少府。</p>
有了申屠嘉这番表态，刘荣日后，便不用担心朝野内外，会出现某个自认为良好的蠢货，学当年的廷尉张释之，拿自己这个太子储君刷声望了。</p>
“太师需要调养，太保又已拜相，日后，便要辛劳表叔这个太子太傅了。”</p>
到了太师申屠嘉的表态，刘荣自然而然，便将注意力移到了表叔窦婴身上。</p>
不出刘荣所料――早就有意提前下注、提前和刘荣亲近的窦婴，是刘荣这太子三师中，最不需要刘荣为之头疼的一个。</p>
“家上言重。”</p>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p>
“――吃了太子傅的禄米，臣自当倾力而为，以报陛下、太后。”</p>
“更何况在太子宫，臣也并非孑然一身。”</p>
“有南皮侯做太子詹事，总览太子宫大小事务，臣要做的，不过是教家上以《诗》《书》大义而已……”</p>
窦婴这番表态，可以说是比申屠嘉还直白。</p>
――家上放心！</p>
――臣，南皮侯，还有我俩背后的整个窦氏一族，都是家上最坚实的后盾！</p>
――太后那边，也有我们从中斡旋！</p>
要说窦婴这个太子太傅，为刘荣带来的最大助力，便也不外乎于此了。</p>
作为外戚，尤其还是窦氏一族鼎力培养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窦婴在窦氏一族，乃至当朝窦太后面前，都具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p>
有窦婴这个太子太傅存在，如今又多了个太子詹事窦彭祖，就算有一天，东宫窦太后因为什么事而对刘荣生了不满，也将不得不考虑一下两个族侄，会不会被刘荣这个太子所牵连。</p>
简单来说：太子太傅窦婴，便是刘荣为太子妃阿娇寻找到的替代品，来作为太子宫与东宫长乐之间的桥梁而存在。</p>
再加上一个太子詹事，也就是家令窦彭祖，刘荣基本已经是将窦氏一族的未来，强行和自己绑定在了一起。</p>
刘荣安，则窦氏兴；</p>
刘荣危，则窦氏衰。</p>
有朝一日，万一刘荣失了势，就算有东宫太后在，窦婴、窦彭祖二人，大概率不会给‘废太子刘荣’陪葬，但‘废太子党羽’的政治标签，却是怎么都撕不下的了。</p>
新生代最能拿的出手，或者说是唯二拿得出手的新鲜血液，却带着这么个政治标签，窦氏一族还想在未来、在取代刘荣成为太子的那位治下落得好处？</p>
嘿……</p>
长的不丑，想的倒挺美……</p>
“条侯的兵符，当是还与父皇了？”</p>
和窦婴也沟通过了，刘荣终于驻足望向身后，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甚至都不跟着刘荣三人一起走的周亚夫。</p>
被刘荣这么一问，周亚夫本就不算愉快的面色，也顿时再添了一份郁闷。</p>
“陛下信重，臣自感激于心。”</p>
“但臣行于行伍多年，只知兵事，却不甚熟于政务。”</p>
“――卸任太尉，臣不觉得有什么不对；”</p>
“即是卸了任，那兵符也确实该还给陛下。”</p>
“但臣，真的非常担心自己，无法完成丞相的使命啊……”</p></div>
与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两大功臣：周亚夫、窦婴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p>
之后又叫上了故丞相、现任太子太师申屠嘉，借着酒劲拉过刘荣的手，便将自己的太子储君，毫不迟疑地交给了三人。</p>
――放手教！</p>
――不听话就打！</p>
――不必有所顾虑！</p>
对于老爷子喝嗨之后的‘狂语’，刘荣只能苦笑扶额，又不得不配合着擒起恭顺的微笑，向自己的太子三师行了超低配版拜师礼。</p>
与此同时，受邀参加这场庆功宴的朝臣百官、公侯贵戚们，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天子启就已经为刘荣，营造出了相当豪华的势力。</p>
便说刘荣的太子三师；</p>
太师申屠嘉，开国元勋最后仅存的硕果，自有汉以来，第一位从丞相的位置上‘正常退休’，活着达成‘软着陆’成就的上一任丞相！</p>
太保周亚夫，开国元勋之后，同时也是如今汉家最拿得出手的将领、毋庸置疑的军方第一人，更即将成为汉家的下一任丞相！</p>
太傅窦婴，当朝太后族侄，窦氏外戚最杰出的新生代俊杰，同时又是名扬天下的‘大儒’，更凭借平定吴楚之乱，多了个‘大将’的斜杠身份。</p>
或许会有人说了：吴楚之乱得以平定，明明是梁王刘武在睢阳主战场正面抵抗，太尉周亚夫奇袭敌后，一举奠定了胜势；</p>
反观大将军窦婴，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任何一场战斗当中，甚至连吴楚叛军的影子都没看到。</p>
这也算有功？</p>
顶多算无过吧~</p>
但实际上，与绝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所不同：此番，窦婴因‘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功勋，而得封为侯，并非是沾了外戚身份的光，才被天子启放水恩封。</p>
――对于窦婴的平乱之功，如今朝野内外，都是非常认可的！</p>
究其原因，并非是汉家的朝臣、贵戚没有风骨，而是事实确实如此。</p>
在数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曾问韩信：依照寡人的能力，可以率领多少兵马？</p>
淮阴侯韩信答：二十万！</p>
刘邦闻之不喜，再问：怎么只有二十万？</p>
韩信说：大王能带领二十万兵马，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兵家大才了；</p>
自文王立周国祚以来，凡八百余年，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将领，却不超过十指之数。</p>
如今天下，便是能率领十万人以上军队的将领，恐怕也没有多少。</p>
――我汉军，除了臣和大王，有吕泽、周勃、樊哙、郦商、彭越等人；</p>
――楚军，也不过是项籍、龙且、英布等寥寥数人。</p>
至于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如今天下，除了臣和陛下，恐怕也就只有那项籍了……</p>
听了韩信这话，刘邦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尤其是听韩信说：项羽也只能率领二十万军队，刘邦更是全然没了怒火。</p>
而后，便是刘邦多嘴问了一句：那你能带多少兵马？</p>
韩信答：多多益善！</p>
越多越好！</p>
再多兵，我都带的过来……</p>
这，便是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典故：韩信点兵，多多益善。</p>
了解过这个典故，再来看窦婴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过程中的‘功劳’，恐怕就不会再有人觉得窦婴，是靠划水混了个彻侯之爵了。</p>
――此番出征平乱，窦婴麾下兵马数量，是二十万！</p>
――恰恰是当年，韩信认定的太祖刘邦领军的极限兵力！</p>
在兵仙韩信眼里，霸王项羽、太祖刘邦，都最多只能率领二十万人的军队，再多，就要让军队脱离掌控，无法如臂指使了；</p>
而此番平乱，窦婴率领二十万关中兵马――虽然寸功未立，但在这个通讯手段极其匮乏、军事调动指挥极其困难，兵马调动极其考验将官水平的时代，窦婴能把二十万人有条不紊的开出函谷，再重新拉回关中，就已经足以证明自己的军事才能了。</p>
说窦婴和太祖、项羽比肩，或许稍微有些夸张；</p>
但要说窦婴此番，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指挥大军团作战，证明了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p>
更何况此番平乱，窦婴所部的战略任务，本身就是确保荥阳-敖仓一线安稳，不让叛军将哪怕一兵一卒，送到洛阳以西的函谷关下。</p>
从结果来看，窦婴无疑是圆满完成了任务。</p>
完成了战略任务，且部队没有遭受任何伤亡、损失――最关键的是：二十万人的军队，来回几千里的征途，窦婴所部就连非战斗减员，都是以个位数为单位的！</p>
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外戚出身，又在学术界享有极高地位的‘大儒’了。</p>
“一个开国元勋申屠嘉，一个故细柳都尉、太尉周亚夫；”</p>
“再加一个文武双全，更出生外戚的窦婴……”</p>
宴间，不知有多少人将各怀心绪的目光，洒向和天子启把酒言欢的太子三师，即申屠嘉、周亚夫、窦婴三人。</p>
众人各怀心绪，得出的结论却大同小异。</p>
――其一：天子启轻描淡写间，便已经为太子刘荣，营造出了极为庞大的政治势力！</p>
单只是靠着申屠嘉、周亚夫、窦婴三人，太子荣便已经和元勋公侯、军方、外戚，以及学术界有了联系。</p>
哪怕说不上是已经得到了这些群体、政治阵营的支持，也至少是已经建立起了沟通交流的渠道。</p>
有这三位在各自群体中，均为代表性人物、均享有极高话语权的‘三师’在背后撑腰，太子荣的储位，已然不可轻易撼动！</p>
其二：汉家厉兵秣马，提兵北上，找匈奴人算总账的大决战，恐怕已经进入倒计时。</p>
还是太子三师。</p>
看看刘荣的太子三师，都是什么成分？</p>
申屠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底层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开国元勋！</p>
周亚夫――开国元勋周勃的‘衣钵传人’，如今汉家军方毋庸置疑的话事人！</p>
就连三人中最次的窦婴，也才刚在吴楚七国之乱中，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能。</p>
太子三师，无一人不和军方、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天子启想要表明的政治意图，可谓昭然若揭。</p>
――汉匈大决战，必定会在太子刘荣这一朝爆发！</p>
在那之前，刘荣这三位人均肌肉猛男的太子三师，将在天子启的监督下，以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p>
为的，是让太子荣‘知兵’；</p>
为的，是让将来的天子荣，不至于在汉匈决战开打之后，因为军事素养不过关，而拖了汉家的后腿。</p>
其三：天子启的身体状况，恐怕并不乐观。</p>
更准确地说，是很可能极不乐观。</p>
得出这一结论的人不多，却无一不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p>
至于依据，自然还是刘荣的太子三师，阵容实在豪华到有点吓人。</p>
――上一任丞相申屠嘉，即将上任的丞相周亚夫，以及大概率会成为汉家下一任丞相的窦婴！</p>
如此豪华的阵容，被天子启一股脑全塞到了太子荣身边，以作为‘三师’；</p>
从乐观的角度来看，这是天子启重视刘荣、对刘荣寄予厚望。</p>
但从悲观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天子启就算有心栽培、有心将刘荣打造成一个‘武皇帝’，也绝不会如此操之过急……</p>
“陛下对太子，这是下了猛药啊……”</p>
“即是对太子下了猛药，那便是陛下的身子，已是到了经受不住猛药的地步了……”</p>
如是想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p>
终是默契的低下头去，再度陷入各自的思绪之中。</p>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刘荣的太子宫外，便堆满了朝中公卿百官、尚冠里公侯贵戚的拜礼。</p>try{ggauto();} catch(ex){}
早早得了刘荣交代，今日才刚到任的太子詹事：南皮侯窦彭祖代为出面，替刘荣悉数收下了拜礼，再按照刘荣的指示，将所有礼物原封不动的送去了少府，归入了内帑。</p>
――心意，我收下；</p>
――示好，我认下；</p>
――但财物，还是以国家为先的好。</p>
从窦彭祖口中，得到刘荣这番不算隐晦的表态，公卿贵戚们也终是安下心，各自打道回府。</p>
同一时间，刘荣却已经带着自己的太子三师，出现在了自己在上林苑的太子私苑：博望苑中。</p>
“不知故安侯，可还记得我二人上一次别离？”</p>
和三位老师行走在上林苑内的五尺道上，刘荣负手走在前，含笑望向身旁的太师申屠嘉。</p>
听闻此言，申屠嘉也不由得低头一笑，旋即又微微点下头。</p>
“自是记得的。”</p>
“家上说：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家上，便不再会是皇长子了……”</p>
听闻此言――主要是听申屠嘉，能脸不红气不喘、口齿清晰的边走路，边说出这么两句话，刘荣面上笑容，也不由得更多添了几分诚挚。</p>
――自打从丞相府卸了任，操劳多年，始终在贯彻‘勤能补拙’四个字的申屠嘉，也总算是得到了难得宝贵的休息时间。</p>
为国家操劳多年，一朝卸任，申屠嘉原本还有些不习惯；</p>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申屠嘉原本好似油尽灯枯的健康状况，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p>
刘荣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见到申屠嘉，还是在吴楚之乱爆发后不久。</p>
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刘荣却也清楚的看到：当时的申屠嘉，几乎是每走上二三十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p>
天子启也曾不经意间和刘荣提及：申屠嘉当时甚至就连说话，都是每说两三句，就要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和天子启奏对、交谈，更是至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p>
只要过了半个时辰，申屠嘉就会疲惫不堪，连头脑清楚、条理清晰都很难保证了。</p>
再看看现在？</p>
于上林苑猎场行宫外下了车，跟着刘荣走了这都有三二里地了，申屠嘉依旧脸不红气不喘，还走得动路不说，甚至还能和刘荣说上两句！</p>
对此，刘荣只能说：为国家大事谋算，当真是这人世间，最损耗寿命的事了……</p>
“即是做了太子师，故安侯，便不可再如往日那般，为了公务而不顾身体了。”</p>
“――好生调理一下身子，顺带替我汉家的宗庙、社稷，看着点孤这个混账太子便好。”</p>
“剩下的事，自有年富力强的太子傅头疼。”</p>
说着，刘荣不忘带着戏谑的笑容，望向另一侧的表叔：新任太子太傅窦婴。</p>
便见窦婴闻言，也不由得翘起嘴角，言辞温和道：“家上说的是。”</p>
“太子平日里的课业，本就是由太子太傅为主，再辅以各博士、大家。”</p>
“故安侯为宗庙、社稷操劳多年，确实应该好生调养一下身子。”</p>
含笑看着刘荣、窦婴表叔侄二人唱双簧，申屠嘉终也只是呵笑着止住脚步，一边轻轻捶打着腿侧，嘴上一边也不忘说道：“家上不必忧虑。”</p>
“臣这个太子师，究竟应该做成什么样子――陛下任命臣为太子师，是想要臣做些什么，臣都了然于胸。”</p>
“日后，家上但有所需，臣这个太子师，便全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p>
“――臣素不与人往来，元勋公侯们的事，臣恐怕很难帮到家上。”</p>
“但好歹也是做了这么些年丞相，朝中的事，臣自认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p>
“若是有家上看中的人，臣当也能替家上，把人接去太子宫？”</p>
多年不见，申屠嘉依旧是这般直率，刘荣也是不由得一阵莞尔。</p>
稍一敛面上笑意，对申屠嘉默然拱手一拜，刘荣便自然地走上前，自手臂下侧扶起申屠嘉，继续朝着不远处，那明显才刚围起不久的私苑：博望苑走去。</p>
――纵是申屠嘉快人快语，方才那番话，申屠嘉也还是自谦了。</p>
说得上话？</p>
毫不夸张的说：但凡是和朝中百官，以及朝堂有司部门相关的事，申屠嘉几乎都能替刘荣办妥！</p>
之所以是‘几乎’，而非‘肯定’，则是因为少府这个特殊的存在，并不包含在丞相的职权范围之内。</p>
但刘荣怎么说，也和少府令岑迈有点私交，在少府也算是混得开；</p>
再加上老爷子有意无意的纵容，刘荣最好沟通的，其实恰恰是外朝最不好接触的少府。</p>
有了申屠嘉这番表态，刘荣日后，便不用担心朝野内外，会出现某个自认为良好的蠢货，学当年的廷尉张释之，拿自己这个太子储君刷声望了。</p>
“太师需要调养，太保又已拜相，日后，便要辛劳表叔这个太子太傅了。”</p>
到了太师申屠嘉的表态，刘荣自然而然，便将注意力移到了表叔窦婴身上。</p>
不出刘荣所料――早就有意提前下注、提前和刘荣亲近的窦婴，是刘荣这太子三师中，最不需要刘荣为之头疼的一个。</p>
“家上言重。”</p>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p>
“――吃了太子傅的禄米，臣自当倾力而为，以报陛下、太后。”</p>
“更何况在太子宫，臣也并非孑然一身。”</p>
“有南皮侯做太子詹事，总览太子宫大小事务，臣要做的，不过是教家上以《诗》《书》大义而已……”</p>
窦婴这番表态，可以说是比申屠嘉还直白。</p>
――家上放心！</p>
――臣，南皮侯，还有我俩背后的整个窦氏一族，都是家上最坚实的后盾！</p>
――太后那边，也有我们从中斡旋！</p>
要说窦婴这个太子太傅，为刘荣带来的最大助力，便也不外乎于此了。</p>
作为外戚，尤其还是窦氏一族鼎力培养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窦婴在窦氏一族，乃至当朝窦太后面前，都具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p>
有窦婴这个太子太傅存在，如今又多了个太子詹事窦彭祖，就算有一天，东宫窦太后因为什么事而对刘荣生了不满，也将不得不考虑一下两个族侄，会不会被刘荣这个太子所牵连。</p>
简单来说：太子太傅窦婴，便是刘荣为太子妃阿娇寻找到的替代品，来作为太子宫与东宫长乐之间的桥梁而存在。</p>
再加上一个太子詹事，也就是家令窦彭祖，刘荣基本已经是将窦氏一族的未来，强行和自己绑定在了一起。</p>
刘荣安，则窦氏兴；</p>
刘荣危，则窦氏衰。</p>
有朝一日，万一刘荣失了势，就算有东宫太后在，窦婴、窦彭祖二人，大概率不会给‘废太子刘荣’陪葬，但‘废太子党羽’的政治标签，却是怎么都撕不下的了。</p>
新生代最能拿的出手，或者说是唯二拿得出手的新鲜血液，却带着这么个政治标签，窦氏一族还想在未来、在取代刘荣成为太子的那位治下落得好处？</p>
嘿……</p>
长的不丑，想的倒挺美……</p>
“条侯的兵符，当是还与父皇了？”</p>
和窦婴也沟通过了，刘荣终于驻足望向身后，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甚至都不跟着刘荣三人一起走的周亚夫。</p>
被刘荣这么一问，周亚夫本就不算愉快的面色，也顿时再添了一份郁闷。</p>
“陛下信重，臣自感激于心。”</p>
“但臣行于行伍多年，只知兵事，却不甚熟于政务。”</p>
“――卸任太尉，臣不觉得有什么不对；”</p>
“即是卸了任，那兵符也确实该还给陛下。”</p>
“但臣，真的非常担心自己，无法完成丞相的使命啊……”</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