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的老男人缓缓站起身，等他站直后，李菊香忽然觉得对方的背，好像没之前那么驼了。</p>
“嘿？”</p>
老男人自己也拍了拍腰，心道这刘嬷嬷确实灵，还没正经说上话呢只是进了她家门，就觉得自己身体松快多了。</p>
他没再停留，径直向里头走去。</p>
“翠侯，你和小远侯去把饭吃了。”</p>
吩咐完后，她也跟着一起进了里屋，刘金霞眼神不好，谈事时她得在旁边帮忙记录。</p>
“远侯哥哥，我们去继续吃饭吧？”</p>
“嗯。”</p>
李追远应了一声，虽然自己身上的不适感还未褪去，但他还是尝试向前迈出步子。</p>
一步下去，李追远觉得原本头上那一抚一抚的凉意频率变慢，左脸那种贴着冰块的触感也缓缓褪去。</p>
但伴随着第二步落下，李追远忽然发现凉意并没有消失，左脸上的冰冷再度出现，而自己右肩位置好像压了一块冰。</p>
等第三步走出时，左脸的冰冷再度不见，转而到了左肩，同时右肩冰冷依旧。</p>
李追远迈出第四步，步子还没落下，两肩的冰冷陡然加剧。</p>
“呼……”</p>
李追远颤抖着深呼吸，缓缓收回脚，两肩的冰冷恢复到先前程度。</p>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想象出，先前有个老太太半蹲在自己面前，她右手放在自己左脸上，左手放在自己头上抚摸，说了那句：</p>
“这细伢儿，长得真乖。”</p>
等自己向前走时，老太太也随之改变姿势，双手渐渐全都滑落在了自己两肩，这是一个借力起撑的动作。</p>
如果自己继续向前走，那么，她就会顺势爬上来。</p>
她，</p>
想让自己背！</p>
……</p>
一楼背阴的房间，是刘金霞的办公室。</p>
房间很大，可进去后却觉得十分逼仄。</p>
一只只木箱被垒起环绕，硬生生吃掉了七八成的空间，里头装的，全是各式法器经文塑像。</p>
若是打开几个箱子，能在里头看见老君与佛陀勾肩搭背，也能看见观世音菩萨座下不是童子而是十字架耶稣。</p>
早年，刘金霞也曾怀揣过梦想，响应新时代号召，想集百家之长走出一条专属于自己的道路。</p>
只可惜，以石南镇为方圆的周边落后市场，无法接纳如此新潮的事物。</p>
刘金霞也只能无奈地认了命，回归了传统算命瞎婆子形象。</p>
因此，这间屋子里能用上的，也就是一张黑漆木桌、几张板凳和两根白蜡。</p>
“嘶……”</p>
刘金霞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蜡烟熏得眼睛难受，看来这蜡烛以后也得撤了。</p>
这时，坐在对面的老男人也结束了陈述，他看着刘金霞的目光里，带着恭敬。</p>
来到这里后，不仅自己驼背舒坦缓解了许多，脑子也不昏昏沉沉的了，讲话都能利索许多。</p>
老男人姓牛，叫牛福，是隔壁石港镇人，今日来这里，是为了给自己老娘办冥寿的事。</p>
昨儿个，他弟弟牛瑞就来过这里，为的是一样的事，刘金霞也是接待好他后才去的李维汉家。</p>
老牛家兄弟俩，加一个小妹，爹走得早，是老娘当寡妇拉扯着他们仨长大的。</p>
现如今，他们自己也都是年过五十的人了，各自当了爷奶。</p>
半年前，老娘走了。</p>
可自打治丧后，牛家三兄妹各自家里的破事就没停过，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出意外的。</p>
起初，大家伙还没太在意，奈何频率越来越高也越发严重。</p>
前阵子，牛瑞的儿子下班骑车回家摔沟渠里去了，摔断了好几根肋骨，要不是被路人及时发现几乎要送了命；牛福的驼背也愈发厉害夸张，同村里七八十岁的老驼子都没他严重，要知道在半年前，他可一点都不驼背。</p>
再加上兄妹仨时不时会做到关于自家老娘的梦，就怀疑是不是老娘的挂念未消，准备给老娘办个冥寿烧个血经，驱驱邪气，求个平安。</p>
不过，现在兄弟俩有个矛盾，身为弟弟的牛瑞想要在自家办冥寿，可身为哥哥的牛福却不准，必须要在他家办。</p>
外人听起来可能还会觉得兄弟俩挺孝顺，办冥寿这种繁琐劳心事儿还要争，这不是抢着给自家老娘表孝心么？</p>
刘金霞显然不信，她视力是越来越差了，心却是越来越明。</p>
她这里接待的人里，李维汉那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做了亏心事的，老话反过来说得好嘛，做了亏心事就总怕鬼敲门。</p>
不过，刘金霞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淡淡说道：</p>
“别告诉我，你家那个妹子，也要办？”</p>
“嗯，她也是要的。”</p>
刘金霞眉毛挑了挑。</p>
按时下村里规矩，闺女出嫁后即是客，每年能抽几次空回娘家看看，过年时带女婿回个门，面子上顾到也就可以了。</p>
要是爹娘生病了，闺女最后能在病床前伺候一阵子送送老人，就属于邻里亲戚间都要夸赞的孝女。</p>
因闺女没分得家产，所以爹娘养老以及后事，都只需出个面简单出个力即可，不用出钱。</p>
可这牛家三妹，居然也要给自己老娘办冥寿……就显得很不符合规矩了，再大的孝心也不是这么表的，要是家里全是姊妹没男丁可以另论，可偏偏她上头有俩哥哥。</p>
刘金霞眼皮子低垂，说道：</p>
“这个也好办，既然都想要争这个主家，那就都当这个主家吧，到你们村里公共坝上借一块地，立三张祭桌、置三份寿礼、烧三本血经。”</p>
牛福愣了一下，问道：“还……还可以这样么？”</p>
刘金霞点点头：“可以的，搁一起办，在一个地儿，你们老娘也不用分忙。你那个弟弟瑞侯昨儿个已经把他家里人的生辰八字给我了，你今儿也给我吧，再去通知你那妹子，这两天给我送来，我好给你们开引子。”</p>
本来一桩事一份钱，现在变成一桩事收三份钱，她刘金霞是赚的。</p>
牛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那就这么着，我回去就和他们说去，一起办。”</p>
“嗯，八字都送来后，我再给你们定个具体日子。”</p>
“要快。”牛福催促道，“要赶紧。”</p>
“我懂的。”刘金霞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起身准备送客。</p>
牛福屁股刚离开板凳，似是又想到什么，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还有一件事，办冥寿时，得请刘嬷嬷坐斋。”</p>
斋事也就是法事，至于坐斋，则是请有门道的人陪着压阵，防止小鬼捣乱。</p>
至于这“有门道”到底该怎么解释，就全凭心解了，实在没人的话，杀猪匠也能去坐。</p>
李三江因家里有扎纸买卖，所以每次给谁家送纸时，就默认给谁家坐斋，不仅能白得一顿席面，还能收到主家利封钱。</p>
可这“默认”的到底成本低，利封钱也薄，但真开口讲出来“请”，那就是另一个价了。</p>
牛福马上补充道：“利封钱好说，刘嬷嬷，我们……我们三家都要给的。”</p>
“这样啊……”刘金霞心里打起了鼓，莫名心慌。</p>
“另外，还请刘嬷嬷请一下你们同村的三江叔，我们也是要请他的。”</p>
刘金霞咽了口唾沫，没直接答应，而是说道：</p>
“我会去和三江侯说的，但不晓得他个有空。你先把八字给我，我给你们把日子算出来，这个耽搁不得。”</p>
“好好好。”</p>
接下来，牛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了一沓卷边大团结。</p>
他舔了一下指尖，开始数钱。</p>
刘金霞收了第一笔，却推开第二笔，说道：“坐斋的事，等我和三江侯商量好了，再跟你们说。”</p>
“这……”牛福显然有些不愿意，“要不，还是先定下吧？”</p>
刘金霞坚定道：“事儿没清前，这钱也不急着清，这是规矩。”</p>
“好吧，那就辛苦刘嬷嬷了，三江叔那里，我就不去了，等您的信。”</p>
“嗯。”</p>
牛福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p>
李菊香去搀扶自己老娘，疑惑问道：“妈，咋了？”</p>
这一单做成，抵得上过去一季的进项了，李菊香不理解自己这爱财的母亲这次居然犹豫了，也不像是在为了提价拿乔。</p>
刘金霞小声道：“都是庄户人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主儿，这般好说话给钱也这般爽利，那就只可能是因为一件事。”</p>
“啥事？”</p>
“破财免灾呗。”</p>
“妈，你是说？”</p>
“香侯啊，你说，这天底下，哪有当娘的在自己走后还要造孽自己伢儿的？”</p>
“这倒是。”</p>
“比这更让人看不懂的是，又有多少当儿子当闺女的，日子过得不安稳，会怀疑是自家在地下的老娘在整自己？</p>
除非，自己曾做过什么畜生不如的事儿。”</p>
“妈，那这单？”</p>
“算了，等找了三江侯再说道说道吧，他要是觉得可以去，那咱就去把这个钱全挣了，唉，实在是他们给的太多了。”</p>
“那三江叔要是说不去呢，您舍得？”</p>
“没命花的钱挣了有甚子意义。”</p>
“也是，三江叔的本事是靠得住的，他在，我们也能心里踏实。”</p>
“他的本事……”刘金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评价，不过还是肯定道，“他在，确实心里有底。”</p>
……</p>
“远侯哥哥？”</p>
见李追远迟迟不动，翠翠伸手过来拉手。</p>
二人接触的瞬间，李追远就觉得自己左肩上的冰凉感消失了，同时，他捕捉到翠翠打了个寒颤，拉着自己的手哆嗦了一下。</p>
“翠翠，你退开点！”</p>
“嗯？”</p>
“离我远点！”</p>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翠翠还是顺从地撒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p>
“翠翠，站那里不要动，不要靠近我。”</p>
“嗯……”</p>
远侯哥哥这忽来的态度，让翠翠想起了自己被嫌弃时的记忆，一团水雾已经在她眸子里浮起，小鼻子也一吸一吸。</p>
李追远则有种感觉，刚刚在翠翠接触自己时，原本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老太婆，拿开了一只手去抓向了翠翠。</p>
等翠翠退开后，老太太才又回归先前姿势。</p>
“刘嬷嬷，那我就先走了啊！”</p>
牛福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里面传出，丝毫听不出先前的沙哑。</p>
他走入厅堂，目光扫向还留在里头的两个孩子，没做什么表示，朝着门外走去。</p>
“爷爷……”李追远抬起手指向墙角，也就是自己身旁架子上的脸盆，“洗手。”</p>
翠翠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笑着说道：“爷爷，洗个手再出门，去晦气的。”</p>
说完，翠翠就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远侯哥哥这也是觉得自己家晦气了么？</p>
她原本早已习惯了的，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不知怎么的，今天自己却很敏感。</p>
“哦，好，那就洗洗吧。”</p>
牛福收回迈出门槛的脚，转而走到脸盆前，开始洗手。</p>
洗着洗着，</p>
李追远感觉到自己两肩的冰凉正逐步褪去，身上一阵松快的同时还有些脱力。</p>
牛福的背，则肉眼可见地慢慢重新驼了下去。</p>
李菊香搀着刘金霞出来了，说道：“我送送你。”</p>
“可别客气，我走了，回见。”</p>
牛福洗好手，想拿起架子上的布擦擦，却发现有些够不着，只得甩甩手后，将双手负在腰上，侧身缓缓跨过门槛。</p>
李菊香目露疑惑，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p>
她走到那个脸盆前，想要换个水，可等她瞅见脸盆里的情况后，脸上的神情当即怔住了：</p>
这脸盆里的芭蕉叶，竟然变得极细的一条条，哪怕是有人专门用手撕，也不可能撕得这般纤细工整。</p>
最重要的是，这一盆的水，竟然变成了黑色！</p>
李菊香马上快步走到自己母亲身边，低下头小声告诉。</p>
刘金霞惊愕地看向自己闺女，随后看向屋外。</p>
这会儿，牛福好不容易跨过了门槛，走到坝子上；</p>
李追远也终于从刚刚的脱力中缓过来，他走到刘金霞跟前，手指向牛福的背影，对刘金霞道：</p>
“奶，他背上……”</p>
“噤声！”</p>
刘金霞双手马上捂住孩子的嘴。</p>
这双手的味儿实在是太冲了，李追远眼睛都熏得要流泪。</p>
外头的牛福身子顿了顿，半侧身，眼含深意地瞥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向外走去。</p>
一直到人家出了坝子走远了，刘金霞才松开捂着孩子的手。</p>
“伢儿，现在，说吧。”</p>
李追远深呼吸了好几下，开口道：“奶，那位爷爷背上，有没有驮着什么？”</p>
刘金霞将自己的脸凑到李追远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小远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p>
李追远摇头。</p>
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感觉。</p>
刘金霞蹙眉，问道：“小远侯啊，昨晚三江侯去你家了是吧？”</p>
“奶，我睡着了，不知道。”</p>
“呵呵。”</p>
刘金霞笑着点点头，倒是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语重心长道：“小远侯啊，记住奶奶一句话。”</p>
“奶奶您说。”</p>
“有些东西啊，就算你看到了，你也千万别当着它的面表现出来，它要是知道你能看见它，说不定……就缠上你了。”</p>
是因为这样么？</p>
李追远用力点了点头：“奶，我记住了。”</p>
“好了，和小翠侯去吃饭吧。”</p>
“好的，奶奶。”</p>
李追远走到翠翠面前，翠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p>
“翠翠，走，吃饭。”</p>
“好呀，嘻嘻。”</p>
小姑娘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p>
等俩孩子进了厨房后，刘金霞坐在厅堂椅子上，神情凝重。</p>
“妈？”李菊香手里还端着那个脸盆，“小远侯那孩子，是真瞧见了？”</p>try{ggauto();} catch(ex){}
“有时候，要去瞧一个东西，并不一定非得用眼睛。”</p>
“怎么会这样？”</p>
“这估计得问三江侯了，天知道他到底用过什么手段瞎搞。”</p>
“唉，希望孩子能好吧，这孩子我是真喜欢。”</p>
“哟。”刘金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女儿，“怎么，看上眼了，想收女婿？”</p>
“妈，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不可能有这个心思，他是兰侯的儿子。”</p>
刘金霞这次罕见地没责骂自己闺女“自贱”，而是宽慰道：“兰侯那丫头，也是打小就脑子好使，她这儿子，更是早慧得厉害，所以，真不适合当女婿。”</p>
李菊香被逗笑了，问道：“妈，听听，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聪明还出错来了？”</p>
“闺女，是你不懂。</p>
你以前见过哪家伢儿昨儿个被脏东西祟上昏迷了，今儿个还能手拉手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出来戏的？</p>
你猜猜他晓不晓得大胡子家出的事，你信他说的昨晚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p>
呵，就说刚才，在这儿才又见了不干净的，现在就能安安稳稳地坐过去继续吃饭了。</p>
这伢儿已经不是一般的聪明了，他能很快就算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能自己调节好自己。</p>
哪怕是这种……见鬼的事。</p>
也就是他现在还小，带着点细伢儿的稚嫩；</p>
等他成年后，跟这样的人过日子，真的是挺没意思的，因为他只要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你在他面前，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p>
你甚至连和他撒娇闹脾气都做不到，因为人家就是站得比你高，他是低下头，全方位的俯视你。</p>
冷冰冰的，没人情味。”</p>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孩子，我看人小远侯真挺好的，又懂礼貌又乖巧。”</p>
“那是因为他对谁都这样，跟他妈小时候一个德性。”</p>
“妈……”</p>
“对啊，他妈不也离婚了么。”</p>
“你……”李菊香生气了。</p>
刘金霞还意犹未尽，吐出一口烟，继续道：“他们娘俩这样的人，就适合找那种一点自我都没有，眼里全是他们的对象。”</p>
“妈，我还是去找三江大爷吧。”</p>
“去吧去吧。”刘金霞摆摆手，“要是那三江侯磨蹭，就问他，要是真把汉侯最爱的外孙子给弄出毛病了，还想不想汉侯给他养老送终了。”</p>
李菊香快步将盆里的污水倒掉，骑上三轮车就出发了，她是真的不想听自己母亲再聊这些。</p>
刘金霞掐灭了手中烟头，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走向厨房。</p>
俩孩子已经吃完饭了，刘金霞看见平时不做家务娇生惯养的孙女，主动抢着在收拾碗筷擦桌子，</p>
还不停地说：“远侯哥哥，你快放下，这些活儿我是天天做的。”</p>
给刘金霞都听笑了。</p>
许是因为干系到自个儿养老送终的事儿，李三江这次一点都没磨蹭，早早地坐着李菊香的三轮车过来了。</p>
刘金霞让李菊香带俩孩子上楼看电视后，把李三江引进了自个儿办公室。</p>
“嚯，刘瞎子，你这儿弄得可真紧巴。”李三江拍了拍四周垒得老高的一口口木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广东那边进完货，准备改行做批发生意。”</p>
“没闲工夫和你废话。”</p>
刘金霞把今儿个的事包括牛家冥寿，全都说了出来。</p>
李三江眼睛一瞪，问道：“那小远侯怎么能瞧见的？”</p>
刘金霞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强忍住怒火，反问道：“你他娘问我？”</p>
李三江掏出烟，给刘金霞丢了一根，自己则拿着一根放在鼻下嗅着琢磨。</p>
刘金霞拿起烟，将过滤那端对着桌面敲了敲，问道：“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好事！”</p>
“积德的事。”</p>
“你……”刘金霞舔了舔嘴唇，问道，“大胡子爷俩今儿个漂鱼塘里了，你是把那个死倒带过去了？”</p>
李三江没说话。</p>
“怎么带过去的？”刘金霞继续套话，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音量都提高了，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老东西，不会让小远侯去引尸了吧？”</p>
“咳咳……”李三江清了清嗓子，“刘瞎子，借个火。”</p>
刘金霞将火柴盒直接砸了过去：“你真这样干了！”</p>
“嚓……”</p>
李三江目光挪开，抽起了烟。</p>
刘金霞离开椅子，绕开桌子，走到李三江面前，唾沫星子直接喷到老头脸上：</p>
“活人走阳路，死人走阴路，你让小远侯去引尸，就是让这伢儿走阴路，沾了鬼气，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已经被你弄得能‘走阴’了？”</p>
“走阴？”李三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放你娘的屁，哪可能这样弄一下就能走阴了！”</p>
“呵……呵呵呵。”刘瞎子发出了冷笑。</p>
李三江这边反而开始急了，一下子站起身：“要真能这么容易走阴，你刘瞎子折腾这行几十年，也不用到现在还要做这骗子把式了！”</p>
走阴，有些地方叫“摸瞎”、“下神”，指的是能从阳间去阴间的本事，通俗一点讲，就是能看见非阳间的东西。</p>
人们来找刘瞎子这样的“神婆”，就是奔着她们这类人所营造出的可以通神鬼的形象，可偏偏，她们这类人中九成九没这个本事，反正她刘瞎子是没的。</p>
刘金霞平复好呼吸，说道：“这伢儿聪明，心思细。”</p>
李三江闻言，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的那个画面，小远侯手指着河里，说道：“不等她么？”</p>
“啪！”</p>
李三江倒坐回了椅子，神情惊疑不定，他忽然意识到，刘金霞说的，好像是对的。</p>
“人亲爹亲妈都在京里，是京里户口，伢儿脑子又好，读书干啥也都能手拿把掐，大好的前途板上钉钉的，却被你整了这出。</p>
且不说总是见那些脏东西对过日子生活的影响，你就看看你这个孤家寡人的，连送终都得提前物色个人品靠得住的汉侯。</p>
我呢，呵，就更别提了。</p>
凡是沾了这条道的，五弊三缺的多少都会沾点，你这是在造孽哦，你说你当时脑子是不是进了水？”</p>
李三江没回嘴，眉宇皱出一个“川”字。</p>
刘金霞见状，也不再继续挖苦了，转而出声安慰道：“还好，伢儿现在情况还不严重，我瞧他也只是能模糊大概地感知到一些脏东西，还不算真的会走阴，还能挽回，还能拉回来。”</p>
李三江目露坚定道：“那我就给他断了！”</p>
“怎么断？”</p>
“我去找汉侯说，让他把小远侯出家，跟我去住一段时间，我给他坐活斋。”</p>
刘金霞闻言，张了张嘴：“坐活斋？”</p>
一般是没有坐活斋的说法，因为丧事上给死人坐斋是为了防脏东西作祟，给活人坐斋则等于把对方身上的晦事转到自个儿身上，没人愿意这么干。</p>
至于所谓的“出家”，是指暂时和家里割裂，断掉因果，等过段时间，还是能还俗的。</p>
国内偏远地区以及东南亚现在还有送家里孩子出家进庙一段时间再接回来继续过日子的传统，内陆给小孩认“干爹干妈”则是这一习俗的简化版。</p>
李三江看着刘金霞，问道：“你觉得成不？”</p>
刘金霞点点头：“你都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了，那肯定能成。”</p>
她是半路出家干的这一行，基本全靠自己摸索，但早年时，她不是没想过找李三江学一手真本事。</p>
最后之所以没成，是因为她发现李三江有些不靠谱。</p>
你说他没本事吧，每次遇到事儿时他总能拿出点手段来；可你要说他有本事吧，经常弄得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就比如这次。</p>
但有一点，刘金霞能笃定，那就是这老东西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特质。</p>
自己刚嫁过来时听自家公公说过，这李三江民国时被抓过三次丁，一同被抓的人最后都杳无音讯，偏偏他李三江次次都能全胳膊全腿地偷溜回来。</p>
明明操持着犯忌讳的营生，却又一直无病无灾的，甚至硬要说他孤家寡人还真有些牵强，因为他和自己不一样，他从未成过家，小日子一直过得无比滋润潇洒。</p>
有不知道多少个理由，他应该人早就没了，可他偏偏长寿红光满面，还精神得很，刘金霞比他足足小一个辈分，却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走他前面。</p>
这给活人坐斋，转晦气，前提是你是否有那个运势可以去接，毫无疑问，他李三江还真有，不仅有还溢出了。</p>
李三江站起身，将烟头丢地上踩灭，准备出门时，又被刘金霞叫住：</p>
“我说，三江叔。”</p>
“嗯？”</p>
“三江叔啊，刚是我太关心伢儿的事了，语气冲了些，对不住。”</p>
李三江瞅了一眼刘金霞，说道：“有屁要放？”</p>
刘金霞陪着笑脸：“既然你都打算这么做了，那坐一个伢儿的斋是做，坐两个伢儿的斋不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么，我把我家小翠侯也送你家去呗，正好和小远侯做个伴儿，你看咋样？”</p>
“果然没好屁。”</p>
李三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给小远侯坐斋，一是这事儿自己有责任，二是为了汉侯的养老送终。</p>
他潇潇洒洒了一辈子，临老折损点确保一下这个，真不亏，比那些为了子女操持大半辈子的老人要划算得多得多。</p>
可给刘瞎子家坐斋，李三江觉得自己今天敢坐，那明儿个就得准备暴毙！</p>
“小远侯，来，太爷送你回家！”</p>
“来喽，太爷。”</p>
李三江牵着李追远的手离开了刘金霞家，路上，他开口问道：“小远侯啊，太爷跟你商量个事。”</p>
“太爷，您说。”</p>
“你家现在孩子多，睡觉都挤攒，太爷那里屋子宽敞，一个人住得也寂寞，你到太爷家来住一段日子，陪陪太爷好不好？”</p>
“太爷……”</p>
“嗯？”</p>
“是我身上出什么事了么？”</p>
“额……”李三江今天终于觉得，伢儿太聪明，也不太好，“放心吧，小远侯，你身上的事，太爷会帮你解决的，不用害怕。”</p>
“没事的太爷，我能习惯。”</p>
“赶紧呸嘴，这可不兴习惯！”</p>
“呸呸呸。”</p>
……</p>
李追远被李三江送回来时，英子正带着俩妹妹在坝子跳着皮筋。</p>
两条长凳间隔四米，横摆在两头，皮筋在凳腿上套着。</p>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p>
“英侯啊，你爷奶回来了么？”李三江喊着问道。</p>
“呀，太爷，远子。”英子她们发现了人，“爷、奶他们刚回来。”</p>
“成。”</p>
李三江松开了李追远的手，走了进去，见到了李维汉和崔桂英。</p>
老两口还以为李三江是为“口供”的事儿来的，赶忙主动汇报情况。</p>
李三江听完后点点头，宽慰他们道：“行了，大胡子家的事儿，就算这样了了，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p>
李维汉有些担心地问道：“叔，那小黄莺，是不是已经被您处理了？”</p>
李三江眼皮子抖了抖，处理，怎么处理，拿个铁锹跑大胡子家鱼塘底下挖一挖，再喊着问问她还在不在么？</p>
按理说，刚死的死倒不可能凶成那样，她都能上岸追到家了，本就很匪夷所思。</p>
不过，那小黄莺是报完仇后就消解了，还是依旧藏在鱼塘里盯着大胡子家老宅当邪秽，李三江都不打算深究了。</p>
“她不会再找你们家了，你们记着日子，明年给她再做个祭，意思一下就行了。”</p>
“好的，叔，我们记下了。”</p>
“嗯，不过，还有另一件事，得和你们说一下。”</p>
李三江把李追远身上的问题讲了一下，不过隐去了其间自己的操作失当，无他，总得要点脸。</p>
崔桂英听到这些，吓得嘴唇再次泛白：“老天，咋还没完呐。”</p>
李维汉倒是镇定不少，对自己老伴道：“最危险的坎儿都过去了，现在不算啥了，叔不是有办法么，就按叔说的做，你快去给小远侯收拾些衣服行李。”</p>
李三江摆摆手：“去我那儿住又不是去坐牢的，你们是可以来看的，东西你们明儿个自己送来就成。也不会太久，至多半个月吧，就当我也养养孩子，享受一下当爷爷的快乐，呵呵。”</p>
李三江的轻松语气让崔桂英心里平稳了不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那真是麻烦三江叔了。”</p>
“哎，别这样说，自家人，自家人。行了，摆个桌，点对蜡烛，倒三碗酒，咱走个过场，把出家礼过一下。”</p>
出家礼很简单，放着蜡烛的桌子摆在坝子上，李三江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牵着李追远围着桌子绕了三圈。</p>
最后，让李追远依次端起三碗黄酒，一碗对着天上洒去，一碗淋在自己身上，最后一碗则朝着屋门里站着的家人方向泼洒。</p>
这里头，最大的讲究在于礼式进行时，李维汉、崔桂英以及一众兄弟姐妹们都只能站在门槛里头，不能出来，也不能出声惊扰。</p>
礼毕。</p>
“好了，汉侯啊，明儿见。”李三江摆了摆手，“伢儿我就先带家去了。”</p>
说完，李三江就将李追远背了起来向坝外走去。</p>
被背着的李追远扭过身子，保持着笑容，对家人挥手告别，仿佛就只是去串个亲戚。</p>
门槛内，李维汉搂着崔桂英的肩膀，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潘子雷子以及虎子石头他们虽被要求噤声，但大家都一边捂着嘴巴一边将脑袋从爷爷奶奶身边挤着探出，瞧着自己。</p>
此时恰好夕阳西下，暖橘色的光洒照，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打上了一层柔和光圈。</p>
李追远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一幕，将永远留存在自己心底深处，在未来，会时常追忆想起。</p>
就像是翻开那张……</p>
老旧的泛黄照片。</p></div>
“嘿？”</p>
老男人自己也拍了拍腰，心道这刘嬷嬷确实灵，还没正经说上话呢只是进了她家门，就觉得自己身体松快多了。</p>
他没再停留，径直向里头走去。</p>
“翠侯，你和小远侯去把饭吃了。”</p>
吩咐完后，她也跟着一起进了里屋，刘金霞眼神不好，谈事时她得在旁边帮忙记录。</p>
“远侯哥哥，我们去继续吃饭吧？”</p>
“嗯。”</p>
李追远应了一声，虽然自己身上的不适感还未褪去，但他还是尝试向前迈出步子。</p>
一步下去，李追远觉得原本头上那一抚一抚的凉意频率变慢，左脸那种贴着冰块的触感也缓缓褪去。</p>
但伴随着第二步落下，李追远忽然发现凉意并没有消失，左脸上的冰冷再度出现，而自己右肩位置好像压了一块冰。</p>
等第三步走出时，左脸的冰冷再度不见，转而到了左肩，同时右肩冰冷依旧。</p>
李追远迈出第四步，步子还没落下，两肩的冰冷陡然加剧。</p>
“呼……”</p>
李追远颤抖着深呼吸，缓缓收回脚，两肩的冰冷恢复到先前程度。</p>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想象出，先前有个老太太半蹲在自己面前，她右手放在自己左脸上，左手放在自己头上抚摸，说了那句：</p>
“这细伢儿，长得真乖。”</p>
等自己向前走时，老太太也随之改变姿势，双手渐渐全都滑落在了自己两肩，这是一个借力起撑的动作。</p>
如果自己继续向前走，那么，她就会顺势爬上来。</p>
她，</p>
想让自己背！</p>
……</p>
一楼背阴的房间，是刘金霞的办公室。</p>
房间很大，可进去后却觉得十分逼仄。</p>
一只只木箱被垒起环绕，硬生生吃掉了七八成的空间，里头装的，全是各式法器经文塑像。</p>
若是打开几个箱子，能在里头看见老君与佛陀勾肩搭背，也能看见观世音菩萨座下不是童子而是十字架耶稣。</p>
早年，刘金霞也曾怀揣过梦想，响应新时代号召，想集百家之长走出一条专属于自己的道路。</p>
只可惜，以石南镇为方圆的周边落后市场，无法接纳如此新潮的事物。</p>
刘金霞也只能无奈地认了命，回归了传统算命瞎婆子形象。</p>
因此，这间屋子里能用上的，也就是一张黑漆木桌、几张板凳和两根白蜡。</p>
“嘶……”</p>
刘金霞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蜡烟熏得眼睛难受，看来这蜡烛以后也得撤了。</p>
这时，坐在对面的老男人也结束了陈述，他看着刘金霞的目光里，带着恭敬。</p>
来到这里后，不仅自己驼背舒坦缓解了许多，脑子也不昏昏沉沉的了，讲话都能利索许多。</p>
老男人姓牛，叫牛福，是隔壁石港镇人，今日来这里，是为了给自己老娘办冥寿的事。</p>
昨儿个，他弟弟牛瑞就来过这里，为的是一样的事，刘金霞也是接待好他后才去的李维汉家。</p>
老牛家兄弟俩，加一个小妹，爹走得早，是老娘当寡妇拉扯着他们仨长大的。</p>
现如今，他们自己也都是年过五十的人了，各自当了爷奶。</p>
半年前，老娘走了。</p>
可自打治丧后，牛家三兄妹各自家里的破事就没停过，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出意外的。</p>
起初，大家伙还没太在意，奈何频率越来越高也越发严重。</p>
前阵子，牛瑞的儿子下班骑车回家摔沟渠里去了，摔断了好几根肋骨，要不是被路人及时发现几乎要送了命；牛福的驼背也愈发厉害夸张，同村里七八十岁的老驼子都没他严重，要知道在半年前，他可一点都不驼背。</p>
再加上兄妹仨时不时会做到关于自家老娘的梦，就怀疑是不是老娘的挂念未消，准备给老娘办个冥寿烧个血经，驱驱邪气，求个平安。</p>
不过，现在兄弟俩有个矛盾，身为弟弟的牛瑞想要在自家办冥寿，可身为哥哥的牛福却不准，必须要在他家办。</p>
外人听起来可能还会觉得兄弟俩挺孝顺，办冥寿这种繁琐劳心事儿还要争，这不是抢着给自家老娘表孝心么？</p>
刘金霞显然不信，她视力是越来越差了，心却是越来越明。</p>
她这里接待的人里，李维汉那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做了亏心事的，老话反过来说得好嘛，做了亏心事就总怕鬼敲门。</p>
不过，刘金霞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淡淡说道：</p>
“别告诉我，你家那个妹子，也要办？”</p>
“嗯，她也是要的。”</p>
刘金霞眉毛挑了挑。</p>
按时下村里规矩，闺女出嫁后即是客，每年能抽几次空回娘家看看，过年时带女婿回个门，面子上顾到也就可以了。</p>
要是爹娘生病了，闺女最后能在病床前伺候一阵子送送老人，就属于邻里亲戚间都要夸赞的孝女。</p>
因闺女没分得家产，所以爹娘养老以及后事，都只需出个面简单出个力即可，不用出钱。</p>
可这牛家三妹，居然也要给自己老娘办冥寿……就显得很不符合规矩了，再大的孝心也不是这么表的，要是家里全是姊妹没男丁可以另论，可偏偏她上头有俩哥哥。</p>
刘金霞眼皮子低垂，说道：</p>
“这个也好办，既然都想要争这个主家，那就都当这个主家吧，到你们村里公共坝上借一块地，立三张祭桌、置三份寿礼、烧三本血经。”</p>
牛福愣了一下，问道：“还……还可以这样么？”</p>
刘金霞点点头：“可以的，搁一起办，在一个地儿，你们老娘也不用分忙。你那个弟弟瑞侯昨儿个已经把他家里人的生辰八字给我了，你今儿也给我吧，再去通知你那妹子，这两天给我送来，我好给你们开引子。”</p>
本来一桩事一份钱，现在变成一桩事收三份钱，她刘金霞是赚的。</p>
牛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那就这么着，我回去就和他们说去，一起办。”</p>
“嗯，八字都送来后，我再给你们定个具体日子。”</p>
“要快。”牛福催促道，“要赶紧。”</p>
“我懂的。”刘金霞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起身准备送客。</p>
牛福屁股刚离开板凳，似是又想到什么，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还有一件事，办冥寿时，得请刘嬷嬷坐斋。”</p>
斋事也就是法事，至于坐斋，则是请有门道的人陪着压阵，防止小鬼捣乱。</p>
至于这“有门道”到底该怎么解释，就全凭心解了，实在没人的话，杀猪匠也能去坐。</p>
李三江因家里有扎纸买卖，所以每次给谁家送纸时，就默认给谁家坐斋，不仅能白得一顿席面，还能收到主家利封钱。</p>
可这“默认”的到底成本低，利封钱也薄，但真开口讲出来“请”，那就是另一个价了。</p>
牛福马上补充道：“利封钱好说，刘嬷嬷，我们……我们三家都要给的。”</p>
“这样啊……”刘金霞心里打起了鼓，莫名心慌。</p>
“另外，还请刘嬷嬷请一下你们同村的三江叔，我们也是要请他的。”</p>
刘金霞咽了口唾沫，没直接答应，而是说道：</p>
“我会去和三江侯说的，但不晓得他个有空。你先把八字给我，我给你们把日子算出来，这个耽搁不得。”</p>
“好好好。”</p>
接下来，牛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了一沓卷边大团结。</p>
他舔了一下指尖，开始数钱。</p>
刘金霞收了第一笔，却推开第二笔，说道：“坐斋的事，等我和三江侯商量好了，再跟你们说。”</p>
“这……”牛福显然有些不愿意，“要不，还是先定下吧？”</p>
刘金霞坚定道：“事儿没清前，这钱也不急着清，这是规矩。”</p>
“好吧，那就辛苦刘嬷嬷了，三江叔那里，我就不去了，等您的信。”</p>
“嗯。”</p>
牛福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p>
李菊香去搀扶自己老娘，疑惑问道：“妈，咋了？”</p>
这一单做成，抵得上过去一季的进项了，李菊香不理解自己这爱财的母亲这次居然犹豫了，也不像是在为了提价拿乔。</p>
刘金霞小声道：“都是庄户人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主儿，这般好说话给钱也这般爽利，那就只可能是因为一件事。”</p>
“啥事？”</p>
“破财免灾呗。”</p>
“妈，你是说？”</p>
“香侯啊，你说，这天底下，哪有当娘的在自己走后还要造孽自己伢儿的？”</p>
“这倒是。”</p>
“比这更让人看不懂的是，又有多少当儿子当闺女的，日子过得不安稳，会怀疑是自家在地下的老娘在整自己？</p>
除非，自己曾做过什么畜生不如的事儿。”</p>
“妈，那这单？”</p>
“算了，等找了三江侯再说道说道吧，他要是觉得可以去，那咱就去把这个钱全挣了，唉，实在是他们给的太多了。”</p>
“那三江叔要是说不去呢，您舍得？”</p>
“没命花的钱挣了有甚子意义。”</p>
“也是，三江叔的本事是靠得住的，他在，我们也能心里踏实。”</p>
“他的本事……”刘金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评价，不过还是肯定道，“他在，确实心里有底。”</p>
……</p>
“远侯哥哥？”</p>
见李追远迟迟不动，翠翠伸手过来拉手。</p>
二人接触的瞬间，李追远就觉得自己左肩上的冰凉感消失了，同时，他捕捉到翠翠打了个寒颤，拉着自己的手哆嗦了一下。</p>
“翠翠，你退开点！”</p>
“嗯？”</p>
“离我远点！”</p>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翠翠还是顺从地撒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p>
“翠翠，站那里不要动，不要靠近我。”</p>
“嗯……”</p>
远侯哥哥这忽来的态度，让翠翠想起了自己被嫌弃时的记忆，一团水雾已经在她眸子里浮起，小鼻子也一吸一吸。</p>
李追远则有种感觉，刚刚在翠翠接触自己时，原本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老太婆，拿开了一只手去抓向了翠翠。</p>
等翠翠退开后，老太太才又回归先前姿势。</p>
“刘嬷嬷，那我就先走了啊！”</p>
牛福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里面传出，丝毫听不出先前的沙哑。</p>
他走入厅堂，目光扫向还留在里头的两个孩子，没做什么表示，朝着门外走去。</p>
“爷爷……”李追远抬起手指向墙角，也就是自己身旁架子上的脸盆，“洗手。”</p>
翠翠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笑着说道：“爷爷，洗个手再出门，去晦气的。”</p>
说完，翠翠就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远侯哥哥这也是觉得自己家晦气了么？</p>
她原本早已习惯了的，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不知怎么的，今天自己却很敏感。</p>
“哦，好，那就洗洗吧。”</p>
牛福收回迈出门槛的脚，转而走到脸盆前，开始洗手。</p>
洗着洗着，</p>
李追远感觉到自己两肩的冰凉正逐步褪去，身上一阵松快的同时还有些脱力。</p>
牛福的背，则肉眼可见地慢慢重新驼了下去。</p>
李菊香搀着刘金霞出来了，说道：“我送送你。”</p>
“可别客气，我走了，回见。”</p>
牛福洗好手，想拿起架子上的布擦擦，却发现有些够不着，只得甩甩手后，将双手负在腰上，侧身缓缓跨过门槛。</p>
李菊香目露疑惑，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p>
她走到那个脸盆前，想要换个水，可等她瞅见脸盆里的情况后，脸上的神情当即怔住了：</p>
这脸盆里的芭蕉叶，竟然变得极细的一条条，哪怕是有人专门用手撕，也不可能撕得这般纤细工整。</p>
最重要的是，这一盆的水，竟然变成了黑色！</p>
李菊香马上快步走到自己母亲身边，低下头小声告诉。</p>
刘金霞惊愕地看向自己闺女，随后看向屋外。</p>
这会儿，牛福好不容易跨过了门槛，走到坝子上；</p>
李追远也终于从刚刚的脱力中缓过来，他走到刘金霞跟前，手指向牛福的背影，对刘金霞道：</p>
“奶，他背上……”</p>
“噤声！”</p>
刘金霞双手马上捂住孩子的嘴。</p>
这双手的味儿实在是太冲了，李追远眼睛都熏得要流泪。</p>
外头的牛福身子顿了顿，半侧身，眼含深意地瞥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向外走去。</p>
一直到人家出了坝子走远了，刘金霞才松开捂着孩子的手。</p>
“伢儿，现在，说吧。”</p>
李追远深呼吸了好几下，开口道：“奶，那位爷爷背上，有没有驮着什么？”</p>
刘金霞将自己的脸凑到李追远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小远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p>
李追远摇头。</p>
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感觉。</p>
刘金霞蹙眉，问道：“小远侯啊，昨晚三江侯去你家了是吧？”</p>
“奶，我睡着了，不知道。”</p>
“呵呵。”</p>
刘金霞笑着点点头，倒是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语重心长道：“小远侯啊，记住奶奶一句话。”</p>
“奶奶您说。”</p>
“有些东西啊，就算你看到了，你也千万别当着它的面表现出来，它要是知道你能看见它，说不定……就缠上你了。”</p>
是因为这样么？</p>
李追远用力点了点头：“奶，我记住了。”</p>
“好了，和小翠侯去吃饭吧。”</p>
“好的，奶奶。”</p>
李追远走到翠翠面前，翠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p>
“翠翠，走，吃饭。”</p>
“好呀，嘻嘻。”</p>
小姑娘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p>
等俩孩子进了厨房后，刘金霞坐在厅堂椅子上，神情凝重。</p>
“妈？”李菊香手里还端着那个脸盆，“小远侯那孩子，是真瞧见了？”</p>try{ggauto();} catch(ex){}
“有时候，要去瞧一个东西，并不一定非得用眼睛。”</p>
“怎么会这样？”</p>
“这估计得问三江侯了，天知道他到底用过什么手段瞎搞。”</p>
“唉，希望孩子能好吧，这孩子我是真喜欢。”</p>
“哟。”刘金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女儿，“怎么，看上眼了，想收女婿？”</p>
“妈，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不可能有这个心思，他是兰侯的儿子。”</p>
刘金霞这次罕见地没责骂自己闺女“自贱”，而是宽慰道：“兰侯那丫头，也是打小就脑子好使，她这儿子，更是早慧得厉害，所以，真不适合当女婿。”</p>
李菊香被逗笑了，问道：“妈，听听，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聪明还出错来了？”</p>
“闺女，是你不懂。</p>
你以前见过哪家伢儿昨儿个被脏东西祟上昏迷了，今儿个还能手拉手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出来戏的？</p>
你猜猜他晓不晓得大胡子家出的事，你信他说的昨晚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p>
呵，就说刚才，在这儿才又见了不干净的，现在就能安安稳稳地坐过去继续吃饭了。</p>
这伢儿已经不是一般的聪明了，他能很快就算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能自己调节好自己。</p>
哪怕是这种……见鬼的事。</p>
也就是他现在还小，带着点细伢儿的稚嫩；</p>
等他成年后，跟这样的人过日子，真的是挺没意思的，因为他只要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你在他面前，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p>
你甚至连和他撒娇闹脾气都做不到，因为人家就是站得比你高，他是低下头，全方位的俯视你。</p>
冷冰冰的，没人情味。”</p>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孩子，我看人小远侯真挺好的，又懂礼貌又乖巧。”</p>
“那是因为他对谁都这样，跟他妈小时候一个德性。”</p>
“妈……”</p>
“对啊，他妈不也离婚了么。”</p>
“你……”李菊香生气了。</p>
刘金霞还意犹未尽，吐出一口烟，继续道：“他们娘俩这样的人，就适合找那种一点自我都没有，眼里全是他们的对象。”</p>
“妈，我还是去找三江大爷吧。”</p>
“去吧去吧。”刘金霞摆摆手，“要是那三江侯磨蹭，就问他，要是真把汉侯最爱的外孙子给弄出毛病了，还想不想汉侯给他养老送终了。”</p>
李菊香快步将盆里的污水倒掉，骑上三轮车就出发了，她是真的不想听自己母亲再聊这些。</p>
刘金霞掐灭了手中烟头，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走向厨房。</p>
俩孩子已经吃完饭了，刘金霞看见平时不做家务娇生惯养的孙女，主动抢着在收拾碗筷擦桌子，</p>
还不停地说：“远侯哥哥，你快放下，这些活儿我是天天做的。”</p>
给刘金霞都听笑了。</p>
许是因为干系到自个儿养老送终的事儿，李三江这次一点都没磨蹭，早早地坐着李菊香的三轮车过来了。</p>
刘金霞让李菊香带俩孩子上楼看电视后，把李三江引进了自个儿办公室。</p>
“嚯，刘瞎子，你这儿弄得可真紧巴。”李三江拍了拍四周垒得老高的一口口木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广东那边进完货，准备改行做批发生意。”</p>
“没闲工夫和你废话。”</p>
刘金霞把今儿个的事包括牛家冥寿，全都说了出来。</p>
李三江眼睛一瞪，问道：“那小远侯怎么能瞧见的？”</p>
刘金霞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强忍住怒火，反问道：“你他娘问我？”</p>
李三江掏出烟，给刘金霞丢了一根，自己则拿着一根放在鼻下嗅着琢磨。</p>
刘金霞拿起烟，将过滤那端对着桌面敲了敲，问道：“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好事！”</p>
“积德的事。”</p>
“你……”刘金霞舔了舔嘴唇，问道，“大胡子爷俩今儿个漂鱼塘里了，你是把那个死倒带过去了？”</p>
李三江没说话。</p>
“怎么带过去的？”刘金霞继续套话，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音量都提高了，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老东西，不会让小远侯去引尸了吧？”</p>
“咳咳……”李三江清了清嗓子，“刘瞎子，借个火。”</p>
刘金霞将火柴盒直接砸了过去：“你真这样干了！”</p>
“嚓……”</p>
李三江目光挪开，抽起了烟。</p>
刘金霞离开椅子，绕开桌子，走到李三江面前，唾沫星子直接喷到老头脸上：</p>
“活人走阳路，死人走阴路，你让小远侯去引尸，就是让这伢儿走阴路，沾了鬼气，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已经被你弄得能‘走阴’了？”</p>
“走阴？”李三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放你娘的屁，哪可能这样弄一下就能走阴了！”</p>
“呵……呵呵呵。”刘瞎子发出了冷笑。</p>
李三江这边反而开始急了，一下子站起身：“要真能这么容易走阴，你刘瞎子折腾这行几十年，也不用到现在还要做这骗子把式了！”</p>
走阴，有些地方叫“摸瞎”、“下神”，指的是能从阳间去阴间的本事，通俗一点讲，就是能看见非阳间的东西。</p>
人们来找刘瞎子这样的“神婆”，就是奔着她们这类人所营造出的可以通神鬼的形象，可偏偏，她们这类人中九成九没这个本事，反正她刘瞎子是没的。</p>
刘金霞平复好呼吸，说道：“这伢儿聪明，心思细。”</p>
李三江闻言，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的那个画面，小远侯手指着河里，说道：“不等她么？”</p>
“啪！”</p>
李三江倒坐回了椅子，神情惊疑不定，他忽然意识到，刘金霞说的，好像是对的。</p>
“人亲爹亲妈都在京里，是京里户口，伢儿脑子又好，读书干啥也都能手拿把掐，大好的前途板上钉钉的，却被你整了这出。</p>
且不说总是见那些脏东西对过日子生活的影响，你就看看你这个孤家寡人的，连送终都得提前物色个人品靠得住的汉侯。</p>
我呢，呵，就更别提了。</p>
凡是沾了这条道的，五弊三缺的多少都会沾点，你这是在造孽哦，你说你当时脑子是不是进了水？”</p>
李三江没回嘴，眉宇皱出一个“川”字。</p>
刘金霞见状，也不再继续挖苦了，转而出声安慰道：“还好，伢儿现在情况还不严重，我瞧他也只是能模糊大概地感知到一些脏东西，还不算真的会走阴，还能挽回，还能拉回来。”</p>
李三江目露坚定道：“那我就给他断了！”</p>
“怎么断？”</p>
“我去找汉侯说，让他把小远侯出家，跟我去住一段时间，我给他坐活斋。”</p>
刘金霞闻言，张了张嘴：“坐活斋？”</p>
一般是没有坐活斋的说法，因为丧事上给死人坐斋是为了防脏东西作祟，给活人坐斋则等于把对方身上的晦事转到自个儿身上，没人愿意这么干。</p>
至于所谓的“出家”，是指暂时和家里割裂，断掉因果，等过段时间，还是能还俗的。</p>
国内偏远地区以及东南亚现在还有送家里孩子出家进庙一段时间再接回来继续过日子的传统，内陆给小孩认“干爹干妈”则是这一习俗的简化版。</p>
李三江看着刘金霞，问道：“你觉得成不？”</p>
刘金霞点点头：“你都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了，那肯定能成。”</p>
她是半路出家干的这一行，基本全靠自己摸索，但早年时，她不是没想过找李三江学一手真本事。</p>
最后之所以没成，是因为她发现李三江有些不靠谱。</p>
你说他没本事吧，每次遇到事儿时他总能拿出点手段来；可你要说他有本事吧，经常弄得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就比如这次。</p>
但有一点，刘金霞能笃定，那就是这老东西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特质。</p>
自己刚嫁过来时听自家公公说过，这李三江民国时被抓过三次丁，一同被抓的人最后都杳无音讯，偏偏他李三江次次都能全胳膊全腿地偷溜回来。</p>
明明操持着犯忌讳的营生，却又一直无病无灾的，甚至硬要说他孤家寡人还真有些牵强，因为他和自己不一样，他从未成过家，小日子一直过得无比滋润潇洒。</p>
有不知道多少个理由，他应该人早就没了，可他偏偏长寿红光满面，还精神得很，刘金霞比他足足小一个辈分，却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走他前面。</p>
这给活人坐斋，转晦气，前提是你是否有那个运势可以去接，毫无疑问，他李三江还真有，不仅有还溢出了。</p>
李三江站起身，将烟头丢地上踩灭，准备出门时，又被刘金霞叫住：</p>
“我说，三江叔。”</p>
“嗯？”</p>
“三江叔啊，刚是我太关心伢儿的事了，语气冲了些，对不住。”</p>
李三江瞅了一眼刘金霞，说道：“有屁要放？”</p>
刘金霞陪着笑脸：“既然你都打算这么做了，那坐一个伢儿的斋是做，坐两个伢儿的斋不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么，我把我家小翠侯也送你家去呗，正好和小远侯做个伴儿，你看咋样？”</p>
“果然没好屁。”</p>
李三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给小远侯坐斋，一是这事儿自己有责任，二是为了汉侯的养老送终。</p>
他潇潇洒洒了一辈子，临老折损点确保一下这个，真不亏，比那些为了子女操持大半辈子的老人要划算得多得多。</p>
可给刘瞎子家坐斋，李三江觉得自己今天敢坐，那明儿个就得准备暴毙！</p>
“小远侯，来，太爷送你回家！”</p>
“来喽，太爷。”</p>
李三江牵着李追远的手离开了刘金霞家，路上，他开口问道：“小远侯啊，太爷跟你商量个事。”</p>
“太爷，您说。”</p>
“你家现在孩子多，睡觉都挤攒，太爷那里屋子宽敞，一个人住得也寂寞，你到太爷家来住一段日子，陪陪太爷好不好？”</p>
“太爷……”</p>
“嗯？”</p>
“是我身上出什么事了么？”</p>
“额……”李三江今天终于觉得，伢儿太聪明，也不太好，“放心吧，小远侯，你身上的事，太爷会帮你解决的，不用害怕。”</p>
“没事的太爷，我能习惯。”</p>
“赶紧呸嘴，这可不兴习惯！”</p>
“呸呸呸。”</p>
……</p>
李追远被李三江送回来时，英子正带着俩妹妹在坝子跳着皮筋。</p>
两条长凳间隔四米，横摆在两头，皮筋在凳腿上套着。</p>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p>
“英侯啊，你爷奶回来了么？”李三江喊着问道。</p>
“呀，太爷，远子。”英子她们发现了人，“爷、奶他们刚回来。”</p>
“成。”</p>
李三江松开了李追远的手，走了进去，见到了李维汉和崔桂英。</p>
老两口还以为李三江是为“口供”的事儿来的，赶忙主动汇报情况。</p>
李三江听完后点点头，宽慰他们道：“行了，大胡子家的事儿，就算这样了了，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p>
李维汉有些担心地问道：“叔，那小黄莺，是不是已经被您处理了？”</p>
李三江眼皮子抖了抖，处理，怎么处理，拿个铁锹跑大胡子家鱼塘底下挖一挖，再喊着问问她还在不在么？</p>
按理说，刚死的死倒不可能凶成那样，她都能上岸追到家了，本就很匪夷所思。</p>
不过，那小黄莺是报完仇后就消解了，还是依旧藏在鱼塘里盯着大胡子家老宅当邪秽，李三江都不打算深究了。</p>
“她不会再找你们家了，你们记着日子，明年给她再做个祭，意思一下就行了。”</p>
“好的，叔，我们记下了。”</p>
“嗯，不过，还有另一件事，得和你们说一下。”</p>
李三江把李追远身上的问题讲了一下，不过隐去了其间自己的操作失当，无他，总得要点脸。</p>
崔桂英听到这些，吓得嘴唇再次泛白：“老天，咋还没完呐。”</p>
李维汉倒是镇定不少，对自己老伴道：“最危险的坎儿都过去了，现在不算啥了，叔不是有办法么，就按叔说的做，你快去给小远侯收拾些衣服行李。”</p>
李三江摆摆手：“去我那儿住又不是去坐牢的，你们是可以来看的，东西你们明儿个自己送来就成。也不会太久，至多半个月吧，就当我也养养孩子，享受一下当爷爷的快乐，呵呵。”</p>
李三江的轻松语气让崔桂英心里平稳了不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那真是麻烦三江叔了。”</p>
“哎，别这样说，自家人，自家人。行了，摆个桌，点对蜡烛，倒三碗酒，咱走个过场，把出家礼过一下。”</p>
出家礼很简单，放着蜡烛的桌子摆在坝子上，李三江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牵着李追远围着桌子绕了三圈。</p>
最后，让李追远依次端起三碗黄酒，一碗对着天上洒去，一碗淋在自己身上，最后一碗则朝着屋门里站着的家人方向泼洒。</p>
这里头，最大的讲究在于礼式进行时，李维汉、崔桂英以及一众兄弟姐妹们都只能站在门槛里头，不能出来，也不能出声惊扰。</p>
礼毕。</p>
“好了，汉侯啊，明儿见。”李三江摆了摆手，“伢儿我就先带家去了。”</p>
说完，李三江就将李追远背了起来向坝外走去。</p>
被背着的李追远扭过身子，保持着笑容，对家人挥手告别，仿佛就只是去串个亲戚。</p>
门槛内，李维汉搂着崔桂英的肩膀，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潘子雷子以及虎子石头他们虽被要求噤声，但大家都一边捂着嘴巴一边将脑袋从爷爷奶奶身边挤着探出，瞧着自己。</p>
此时恰好夕阳西下，暖橘色的光洒照，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打上了一层柔和光圈。</p>
李追远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一幕，将永远留存在自己心底深处，在未来，会时常追忆想起。</p>
就像是翻开那张……</p>
老旧的泛黄照片。</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