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你瞧你这......哈哈，你穿的都是些什么鬼，这鞋子蠢毙了，哈哈哈！”</p>
瑞文躺在花丛里，用尽全力放声大笑。导演的面孔时而模糊，时而无比清晰，被流进眼皮的鲜血挡住了一半。</p>
那人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在某一刻呛到了口水，笑声变为哽咽般的咳嗽。</p>
“你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对方用英语饶有兴味地询问道：</p>
“你是位行为艺术家吗？你看过新版《魔女嘉莉》吗？首发电影海报里的女主特写脸上全是血，和你脸上的一模一样。你的笑声灵感来自陶德.菲利普斯导演的那版《小丑》吗？情感精髓把握得非常到位。你以前上过镜吗？有没有演过微电影或艺术短片？还有......”</p>
“你怎么知道我是导演？”</p>
瑞文的表情愣了愣，下一秒，张口又是一阵狂笑。</p>
“哈哈哈哈！你别想蒙我！你知道，你天杀的全知道！你一直都在看着！一直都在看我笑话......”</p>
他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p>
“为什么来？”</p>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听不见任何声音。</p>
“为什么现在出现？”</p>
“我看了你的照片。”导演平静地回答道：</p>
“你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美感，就像格里高利.派克或罗伯.派汀森。我非常喜欢......”</p>
话音没落，瑞文冲着对方的脑门就是一记用尽全力的头槌！</p>
碰！</p>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用左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往水泥地上狠命一按，右手紧接着一记重拳。</p>
“你这混蛋！！孬种！杀千刀的！（消音）！（消音）！（消音）！！！”</p>
伴随无数汽车警报声，他一拳接一拳揍了下去，将对方的脑袋一下下往地面磕，直到在地面留下一片黑色血点。</p>
“去死！去死！给我（消音）去死吧！！！”</p>
“......他们。”</p>
视线中，对方满脸鲜血，挣扎着说完了最后一个字。</p>
瑞文拽住对方的衣领，拖进花丛里，朝胸腹部又狠砸了几拳，踢了两下，松手倒在草叶里，不住地干呕起来。</p>
“喵！”</p>
汽车逐渐安静下来。天空开始降下雨点，草丛里的大黑猫甩了甩尾巴，飞机耳恢复原样，走开了。</p>
“......咳，如果摄影机架着，一镜到底......就好了。”</p>
牵牛花丛中传来了导演微弱的叹息。</p>
“你怎么还在？”瑞文问自己。</p>
“我想拍一部电影......”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p>
“你怎么还没消失？”继续自问。</p>
“电影是我的生命，是我最喜欢的......对不起，我偷了金马奖影帝的名言。”</p>
“......你还好吗？”</p>
“还活着，非常痛......你知道一部好电影的必备要素吗？”</p>
“血，时空，机械降神。”瑞文不假思索地回答。</p>
“答得好......和我想的答案一模一样......我的手机呢？”</p>
“......这儿。”瑞文在草里摸到了光滑的屏幕，喘着粗气，反手递了过去。</p>
“谢谢。能让我拍两张吗？这角度看起来......很不错。”导演艰难地爬起了身，钻进一旁的小电子车里，摸出了一部中古式便携摄影机。</p>
“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瑞文好笑地问道。</p>
“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我才想到这种可能性。”对方用轻松的口吻反问道。</p>
“你要报警吗？”瑞文追问。</p>
“不。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导演透过摄影机镜头上下打量着他，一双蓝眼睛闪烁着光芒。</p>
“愿意跟着我拍摄吗？我做的是B级片，在拿奖之前可能没法让你出名，但片酬我会尽力而为。”</p>
“拍摄？”</p>
咔嚓，快门按下。</p>
“做主角，当然不是三级片，没有任何需要裸露的镜头。你看起来没在上班。看在你稀里糊涂揍了我一通的份上，感兴趣吗？”</p>
瑞文一时语塞。</p>
“我的确在放假。”他斟酌着。</p>
“如果你，你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为什么？”</p>
“我找你这样的完美主角太久了。专业演员太贵，新进者还不如普通人，但普通人又缺乏那种天生的美感。”</p>
导演反转手机屏幕，向瑞文展示那张照片。</p>
“......！噢，啊哈！我明白了。”</p>
瑞文恍然大悟，咧开了嘴角。</p>
“我明白了！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你是遮蔽的产物！”他伸手指向导演脸上的一片淤青。</p>
导演站在原地，平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p>
瑞文激动地继续道：</p>
“每当我强烈地相信着什么，遮蔽就让我看见什么，但它不会让事情脱离这个世界的逻辑！我相信你一直在看着我，所以你出现了，就和红变绿一样简单！”</p>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看着对方血糊糊的面庞，乐呵地笑了起来。</p>
“好啊，我跟你去拍电影，然后一起拿奖！我们要去哪里？包吃住吗？”</p>
“上车。”导演满意地拉开了车门，一堆拍摄器械哗啦涌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碟片、胶卷和大量咖啡罐。</p>
“呃......”瑞文挑了挑眉毛。</p>
“你是想让我在车顶，还是在车底？”</p>
............</p>
瓢泼阵雨下，小电子车突突上路了。</p>
“我们晚上就睡这儿？”瑞文用手肘拨拉着身边的三脚架、手提电脑和大灯，缩着脚，回过头，试图在后座上寻找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p>
“后备箱里有个帐篷。”导演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雨刷器，开始划歌单。</p>
“不幸的是，春雨季到了。”</p>
“......后备箱能躺人吗？”</p>
还是到柜员机提点钱，找个旅馆睡去吧。瑞文为导演捏了把汗。</p>
为什么自己的想象会这么不靠谱？他暗忖道，耳边传来了电影《万花嬉春》中的经典配乐《雨中曲》。</p>
“你究竟像谁呢？”导演自言自语道，用右手点烟。</p>
“你给人的第一印象的确像《罗马假日》时期的格里高利，但暴戾与温和的怪诞反差却让人想起《发条橙》里的亚历克斯，那是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饰演的......”</p>
“道姆.科布呢？”瑞文随口问道。</p>
“你最不像《盗梦空间》的主角。”导演摇了摇头。</p>
“不，你就是你。我不想将你类比为任何其他演员，尽管他们都是我的最爱。”</p>
“那好吧。我剧本呢？”瑞文问道。</p>
“不知道。”</p>
“？台词呢？”</p>
“不知道，轮到你了。”导演把打火机凑近瑞文嘴里叼的爆珠烟，打火点燃。</p>
总觉得这段对话莫名耳熟，莫名欠揍......</p>
“唔！咳咳咳......这啥味？”他差点被凉得背过气去。</p>
“你抽不惯薄荷烟？好吧，掐了，留给我。”</p>
“会更有害喔。”瑞文提醒道，把烟卷从嘴边拿开。</p>
“那是商业骗局，他们想让你这么相信。”导演否认道。</p>
“那么，是谁让你相信我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演好你的电影？”</p>
“你。”导演指向远处的八虎山。</p>
“我们快到了。”</p>
车子沿着环形路缓缓开上了山。橡树自车窗边一片片掠过，糊成一大团。被列为外来入侵物种的橡树啄木鸟在树干上啄出了密密麻麻的洞，嵌入橡实，让人看得毛骨悚然。</p>
夜晚八点，导演在山体边缘停下了小电子车，摇下车窗，劲风呼呼拂入。</p>
天已放晴，透过挡风玻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夜穹。</p>
“低成本电影总是需要活用现成的场景。而若要为剧情添上一丝魔幻成分，难度还要再高上一些。我很喜欢《活埋》这部电影，足足一个半小时的独角戏，没有一丝乏味，只有紧张和精彩。”</p>try{ggauto();} catch(ex){}
他在一块平顶岩石上架起了三脚架，仔细地扭好旋钮。</p>
“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把贵重物品留在车里。”</p>
“准备什么？”</p>
“跳下去。”</p>
“哈？”</p>
导演指了指高山朝海的那一面峭壁，开始调整镜头，从后备箱里取出了灯架、耳麦、录音设备、一块木制拍板和一根粉笔。</p>
“这是在报复我吗？”</p>
“你觉得你会死吗？”</p>
“这，这还用说吗？！”</p>
等等。</p>
瑞文明白了对方的意思。</p>
自己压根打破不了属于自己的命运。</p>
不论他怎么尝试，怎么挣扎，都必然在被注定的那一天死去。</p>
换句话说......</p>
“换句话说，就算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掉进海里，摔到岩石上，哪怕是被鲨鱼盯上，我也死不掉，对吧？”</p>
导演不发一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p>
瑞文在夜空下嗤笑起来。</p>
“那好吧，那我就跳下去。争取一条过！”他步伐轻松地走到了峭壁边上，看着脚下奔涌的浪涛。</p>
“打光，开始录音......录音正常......”</p>
导演把拍板上写好的字转了过来，面向镜头。</p>
“摄影开机，马达开转，场一，第一镜，第一次......开拍！”</p>
瑞文的重心向前一倾，身体投向夜空之下。</p>
这部电影一定会获奖，他心想着，感觉血肉自背部开始爆裂。</p>
因为，这将是影史上最为真实的一场自杀！</p>
啪！</p>
“醒醒。”导演拍了拍他的脸。</p>
瑞文吐了两口水，听见了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他平躺在没过耳廓的浅水中，上衣破烂，裤脚撕裂，身下是柔软的沙床。细小的鱼群围绕着他，好奇地啄食着他的脸颊和手指。</p>
“完美。”导演坐在突出水面的石块上，喜滋滋地研究着拍摄好的片段。小电子车被他开回了山脚，停在浅滩附近一处废弃的小卖部旁。</p>
“我果然没看错，这种美感是你与生俱来的。”</p>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瑞文不甘心地问道，抬头看向他坠落的峭壁。</p>
那里至少有20层楼高。照理说，他要么摔个粉碎，要么在坠入水面时因冲力昏厥，被海水淹死。</p>
“世界跳水最高记录将近60米，由一位中欧专业跳水运动员创造，而你很幸运。”导演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解释道：</p>
“风和海浪都是减缓下坠速度的因素。把那一大片积雨云自海面吹来的狂风让你的身体在空中翻转，直立入水，大浪恰到好处地卸掉了冲力。这个海湾曾经是著名的海豚观赏景点，它们的族群现在还在近海活动。”</p>
他指了指小卖部招牌上画着的卡通海豚图案。</p>
“海，海豚？”瑞文傻了眼。他从没想过事情还能向这么荒谬的方向发展。</p>
但，他的确没法从命运手中抢走自己的死亡权。</p>
“呃......所以，是什么让你相信我一定能活下来？”</p>
“你。”导演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回答。</p>
“这条过了。上来吧，沙滩边上有条山水涧，先去冲洗一下海水，换套衣服。我们明天继续。”</p>
............</p>
4月6号，周四。</p>
艳阳高照下，小电子车突突地行驶在城西街道上。</p>
“我在学中文。”</p>
导演在车子开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随口扯起了话题。</p>
“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问候语，像‘下午好’、‘晚上好’和‘晚安’。一些电影的名字，像《盗梦空间》和《星球大战》。一些导演和作家的名字，像‘兰斯莫斯’和‘博尔赫斯’。我还学了‘咖啡’、‘星巴克’、‘啤酒’、‘小雨伞’、‘吗啡’，还有......请给我一包万宝路，绿的！”</p>
他停下车，朝车窗外用中文喊道。</p>
小卖部大叔笑眯眯地自玻璃柜台内抽出一包万宝路冰薄荷双爆珠烟，从车窗塞了进去，接过钞票。</p>
“什么鬼？”瑞文嚼着煎饼果子笑道：</p>
“这句是专门拿来应付便利店大叔的吗？”</p>
“他们大都不懂英语。”导演点头，将便携摄影机伸出窗外，一路拍摄沿途的动态街景。当车子驶过身材标志的女行人，他总会有意减缓车速。</p>
“拍完给我看看......你有和女性合作过吗？”</p>
“主要是我妻子。她是我少有的女性支持者，我在世上最爱的人之一。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她的艺术照片，它们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心健全的男性进入状态，自甘成为她的裙下之臣。”</p>
“你的鼻血。”瑞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p>
“你昨天打的。”导演不动声色地说。</p>
“哼，这听起来‘时空感’十足。”瑞文接过摄影机，随意鼓捣了起来。</p>
他不知道这美梦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在某一时刻，他会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心，被行人投以异样的目光。</p>
“天啊，这玩意怕是比你还老！”</p>
他来回拨弄了两遍那些岁月感十足的金属按键。</p>
这可能是梦境世界最早的那批数码产品之一，经过多次改装，勉强有了适配21世纪设备的接口和内存硬件。</p>
“你是有多爱街景和女人......喂，这显然算是偷拍吧，犯罪的！”瑞文皱起眉头，将目光从沙滩，少女和一双绑带凉鞋上撇开，一段段往下翻看。</p>
“嗯？这是什么？”</p>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恒特的面孔！</p>
“3月25号！你是怎么拍到他的？！”</p>
片段中，恒特在车内惊慌失措地自言自语着，忽然自副驾坐垫下掏出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p>
“他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在和自己争吵......恒特，亨特......！”</p>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p>
这两个家伙在同一具身体内！</p>
根据自己迄今的了解，倘若现实世界的人进入梦境，必然会顶替掉原主的意识。</p>
“为什么他的两个意识能够共存？”他在心中嘟囔道。</p>
“到了。”</p>
小电子车停在了一片灰白色矩形建筑群外围。</p>
“这是哪？”</p>
“工厂区。”</p>
“又要拍什么？”</p>
“先帮我找些东西，我想应该会在这里。”</p>
“什么东西？”</p>
“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一起臭名昭著的马家大案。”导演用胳膊夹住摄影机，越过铁丝网，钻进门内。</p>
“有一批随违禁药物流入城里的枪械，至今没有被查获。我做了不少调查，这里有座废弃的厂房，是当年唯一被忽略的。”</p>
“枪？”瑞文瞪大了眼睛。</p>
“你要枪来干嘛？”</p>
导演再次无视了他的话，手抬摄影机，猫腰钻进了货架角落的缝隙里。</p>
马家大案......卫斯理警官曾向“漆黑侦探”透露，那是和马斯父辈相关的一起走私案。为什么导演会把我引导到这里来？</p>
瑞文扁了扁嘴，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味，加热炉具旁的墙壁被蒸汽熏成了焦黄色。褪色的标签贴在墙壁和架子上。</p>
“这至少是半个世纪前的遗留物了吧，到底是加工什么的？”他自言自语道。紧接着，目光挪向了告示板上的通知书。</p>
“通报，花都机场建设因军方谕令中止。飞行跑道停止建设，现停止供应工业糖蜜，厂房关停......”</p>
糖蜜？机场？</p>
瑞文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两者之间可能存在什么联系。</p>
他的后颈突然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没坐倒在地上。</p>
导演从身侧拽了他一把，拉着他退回了货架后方的缝隙之中。</p>
“有人来了。”导演轻声提醒道。</p>
他的语气之中，没有半点出乎意料。</p></div>
瑞文躺在花丛里，用尽全力放声大笑。导演的面孔时而模糊，时而无比清晰，被流进眼皮的鲜血挡住了一半。</p>
那人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在某一刻呛到了口水，笑声变为哽咽般的咳嗽。</p>
“你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对方用英语饶有兴味地询问道：</p>
“你是位行为艺术家吗？你看过新版《魔女嘉莉》吗？首发电影海报里的女主特写脸上全是血，和你脸上的一模一样。你的笑声灵感来自陶德.菲利普斯导演的那版《小丑》吗？情感精髓把握得非常到位。你以前上过镜吗？有没有演过微电影或艺术短片？还有......”</p>
“你怎么知道我是导演？”</p>
瑞文的表情愣了愣，下一秒，张口又是一阵狂笑。</p>
“哈哈哈哈！你别想蒙我！你知道，你天杀的全知道！你一直都在看着！一直都在看我笑话......”</p>
他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p>
“为什么来？”</p>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听不见任何声音。</p>
“为什么现在出现？”</p>
“我看了你的照片。”导演平静地回答道：</p>
“你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美感，就像格里高利.派克或罗伯.派汀森。我非常喜欢......”</p>
话音没落，瑞文冲着对方的脑门就是一记用尽全力的头槌！</p>
碰！</p>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用左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往水泥地上狠命一按，右手紧接着一记重拳。</p>
“你这混蛋！！孬种！杀千刀的！（消音）！（消音）！（消音）！！！”</p>
伴随无数汽车警报声，他一拳接一拳揍了下去，将对方的脑袋一下下往地面磕，直到在地面留下一片黑色血点。</p>
“去死！去死！给我（消音）去死吧！！！”</p>
“......他们。”</p>
视线中，对方满脸鲜血，挣扎着说完了最后一个字。</p>
瑞文拽住对方的衣领，拖进花丛里，朝胸腹部又狠砸了几拳，踢了两下，松手倒在草叶里，不住地干呕起来。</p>
“喵！”</p>
汽车逐渐安静下来。天空开始降下雨点，草丛里的大黑猫甩了甩尾巴，飞机耳恢复原样，走开了。</p>
“......咳，如果摄影机架着，一镜到底......就好了。”</p>
牵牛花丛中传来了导演微弱的叹息。</p>
“你怎么还在？”瑞文问自己。</p>
“我想拍一部电影......”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p>
“你怎么还没消失？”继续自问。</p>
“电影是我的生命，是我最喜欢的......对不起，我偷了金马奖影帝的名言。”</p>
“......你还好吗？”</p>
“还活着，非常痛......你知道一部好电影的必备要素吗？”</p>
“血，时空，机械降神。”瑞文不假思索地回答。</p>
“答得好......和我想的答案一模一样......我的手机呢？”</p>
“......这儿。”瑞文在草里摸到了光滑的屏幕，喘着粗气，反手递了过去。</p>
“谢谢。能让我拍两张吗？这角度看起来......很不错。”导演艰难地爬起了身，钻进一旁的小电子车里，摸出了一部中古式便携摄影机。</p>
“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瑞文好笑地问道。</p>
“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我才想到这种可能性。”对方用轻松的口吻反问道。</p>
“你要报警吗？”瑞文追问。</p>
“不。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导演透过摄影机镜头上下打量着他，一双蓝眼睛闪烁着光芒。</p>
“愿意跟着我拍摄吗？我做的是B级片，在拿奖之前可能没法让你出名，但片酬我会尽力而为。”</p>
“拍摄？”</p>
咔嚓，快门按下。</p>
“做主角，当然不是三级片，没有任何需要裸露的镜头。你看起来没在上班。看在你稀里糊涂揍了我一通的份上，感兴趣吗？”</p>
瑞文一时语塞。</p>
“我的确在放假。”他斟酌着。</p>
“如果你，你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为什么？”</p>
“我找你这样的完美主角太久了。专业演员太贵，新进者还不如普通人，但普通人又缺乏那种天生的美感。”</p>
导演反转手机屏幕，向瑞文展示那张照片。</p>
“......！噢，啊哈！我明白了。”</p>
瑞文恍然大悟，咧开了嘴角。</p>
“我明白了！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你是遮蔽的产物！”他伸手指向导演脸上的一片淤青。</p>
导演站在原地，平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p>
瑞文激动地继续道：</p>
“每当我强烈地相信着什么，遮蔽就让我看见什么，但它不会让事情脱离这个世界的逻辑！我相信你一直在看着我，所以你出现了，就和红变绿一样简单！”</p>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看着对方血糊糊的面庞，乐呵地笑了起来。</p>
“好啊，我跟你去拍电影，然后一起拿奖！我们要去哪里？包吃住吗？”</p>
“上车。”导演满意地拉开了车门，一堆拍摄器械哗啦涌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碟片、胶卷和大量咖啡罐。</p>
“呃......”瑞文挑了挑眉毛。</p>
“你是想让我在车顶，还是在车底？”</p>
............</p>
瓢泼阵雨下，小电子车突突上路了。</p>
“我们晚上就睡这儿？”瑞文用手肘拨拉着身边的三脚架、手提电脑和大灯，缩着脚，回过头，试图在后座上寻找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p>
“后备箱里有个帐篷。”导演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雨刷器，开始划歌单。</p>
“不幸的是，春雨季到了。”</p>
“......后备箱能躺人吗？”</p>
还是到柜员机提点钱，找个旅馆睡去吧。瑞文为导演捏了把汗。</p>
为什么自己的想象会这么不靠谱？他暗忖道，耳边传来了电影《万花嬉春》中的经典配乐《雨中曲》。</p>
“你究竟像谁呢？”导演自言自语道，用右手点烟。</p>
“你给人的第一印象的确像《罗马假日》时期的格里高利，但暴戾与温和的怪诞反差却让人想起《发条橙》里的亚历克斯，那是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饰演的......”</p>
“道姆.科布呢？”瑞文随口问道。</p>
“你最不像《盗梦空间》的主角。”导演摇了摇头。</p>
“不，你就是你。我不想将你类比为任何其他演员，尽管他们都是我的最爱。”</p>
“那好吧。我剧本呢？”瑞文问道。</p>
“不知道。”</p>
“？台词呢？”</p>
“不知道，轮到你了。”导演把打火机凑近瑞文嘴里叼的爆珠烟，打火点燃。</p>
总觉得这段对话莫名耳熟，莫名欠揍......</p>
“唔！咳咳咳......这啥味？”他差点被凉得背过气去。</p>
“你抽不惯薄荷烟？好吧，掐了，留给我。”</p>
“会更有害喔。”瑞文提醒道，把烟卷从嘴边拿开。</p>
“那是商业骗局，他们想让你这么相信。”导演否认道。</p>
“那么，是谁让你相信我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演好你的电影？”</p>
“你。”导演指向远处的八虎山。</p>
“我们快到了。”</p>
车子沿着环形路缓缓开上了山。橡树自车窗边一片片掠过，糊成一大团。被列为外来入侵物种的橡树啄木鸟在树干上啄出了密密麻麻的洞，嵌入橡实，让人看得毛骨悚然。</p>
夜晚八点，导演在山体边缘停下了小电子车，摇下车窗，劲风呼呼拂入。</p>
天已放晴，透过挡风玻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夜穹。</p>
“低成本电影总是需要活用现成的场景。而若要为剧情添上一丝魔幻成分，难度还要再高上一些。我很喜欢《活埋》这部电影，足足一个半小时的独角戏，没有一丝乏味，只有紧张和精彩。”</p>try{ggauto();} catch(ex){}
他在一块平顶岩石上架起了三脚架，仔细地扭好旋钮。</p>
“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把贵重物品留在车里。”</p>
“准备什么？”</p>
“跳下去。”</p>
“哈？”</p>
导演指了指高山朝海的那一面峭壁，开始调整镜头，从后备箱里取出了灯架、耳麦、录音设备、一块木制拍板和一根粉笔。</p>
“这是在报复我吗？”</p>
“你觉得你会死吗？”</p>
“这，这还用说吗？！”</p>
等等。</p>
瑞文明白了对方的意思。</p>
自己压根打破不了属于自己的命运。</p>
不论他怎么尝试，怎么挣扎，都必然在被注定的那一天死去。</p>
换句话说......</p>
“换句话说，就算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掉进海里，摔到岩石上，哪怕是被鲨鱼盯上，我也死不掉，对吧？”</p>
导演不发一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p>
瑞文在夜空下嗤笑起来。</p>
“那好吧，那我就跳下去。争取一条过！”他步伐轻松地走到了峭壁边上，看着脚下奔涌的浪涛。</p>
“打光，开始录音......录音正常......”</p>
导演把拍板上写好的字转了过来，面向镜头。</p>
“摄影开机，马达开转，场一，第一镜，第一次......开拍！”</p>
瑞文的重心向前一倾，身体投向夜空之下。</p>
这部电影一定会获奖，他心想着，感觉血肉自背部开始爆裂。</p>
因为，这将是影史上最为真实的一场自杀！</p>
啪！</p>
“醒醒。”导演拍了拍他的脸。</p>
瑞文吐了两口水，听见了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他平躺在没过耳廓的浅水中，上衣破烂，裤脚撕裂，身下是柔软的沙床。细小的鱼群围绕着他，好奇地啄食着他的脸颊和手指。</p>
“完美。”导演坐在突出水面的石块上，喜滋滋地研究着拍摄好的片段。小电子车被他开回了山脚，停在浅滩附近一处废弃的小卖部旁。</p>
“我果然没看错，这种美感是你与生俱来的。”</p>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瑞文不甘心地问道，抬头看向他坠落的峭壁。</p>
那里至少有20层楼高。照理说，他要么摔个粉碎，要么在坠入水面时因冲力昏厥，被海水淹死。</p>
“世界跳水最高记录将近60米，由一位中欧专业跳水运动员创造，而你很幸运。”导演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解释道：</p>
“风和海浪都是减缓下坠速度的因素。把那一大片积雨云自海面吹来的狂风让你的身体在空中翻转，直立入水，大浪恰到好处地卸掉了冲力。这个海湾曾经是著名的海豚观赏景点，它们的族群现在还在近海活动。”</p>
他指了指小卖部招牌上画着的卡通海豚图案。</p>
“海，海豚？”瑞文傻了眼。他从没想过事情还能向这么荒谬的方向发展。</p>
但，他的确没法从命运手中抢走自己的死亡权。</p>
“呃......所以，是什么让你相信我一定能活下来？”</p>
“你。”导演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回答。</p>
“这条过了。上来吧，沙滩边上有条山水涧，先去冲洗一下海水，换套衣服。我们明天继续。”</p>
............</p>
4月6号，周四。</p>
艳阳高照下，小电子车突突地行驶在城西街道上。</p>
“我在学中文。”</p>
导演在车子开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随口扯起了话题。</p>
“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问候语，像‘下午好’、‘晚上好’和‘晚安’。一些电影的名字，像《盗梦空间》和《星球大战》。一些导演和作家的名字，像‘兰斯莫斯’和‘博尔赫斯’。我还学了‘咖啡’、‘星巴克’、‘啤酒’、‘小雨伞’、‘吗啡’，还有......请给我一包万宝路，绿的！”</p>
他停下车，朝车窗外用中文喊道。</p>
小卖部大叔笑眯眯地自玻璃柜台内抽出一包万宝路冰薄荷双爆珠烟，从车窗塞了进去，接过钞票。</p>
“什么鬼？”瑞文嚼着煎饼果子笑道：</p>
“这句是专门拿来应付便利店大叔的吗？”</p>
“他们大都不懂英语。”导演点头，将便携摄影机伸出窗外，一路拍摄沿途的动态街景。当车子驶过身材标志的女行人，他总会有意减缓车速。</p>
“拍完给我看看......你有和女性合作过吗？”</p>
“主要是我妻子。她是我少有的女性支持者，我在世上最爱的人之一。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她的艺术照片，它们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心健全的男性进入状态，自甘成为她的裙下之臣。”</p>
“你的鼻血。”瑞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p>
“你昨天打的。”导演不动声色地说。</p>
“哼，这听起来‘时空感’十足。”瑞文接过摄影机，随意鼓捣了起来。</p>
他不知道这美梦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在某一时刻，他会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心，被行人投以异样的目光。</p>
“天啊，这玩意怕是比你还老！”</p>
他来回拨弄了两遍那些岁月感十足的金属按键。</p>
这可能是梦境世界最早的那批数码产品之一，经过多次改装，勉强有了适配21世纪设备的接口和内存硬件。</p>
“你是有多爱街景和女人......喂，这显然算是偷拍吧，犯罪的！”瑞文皱起眉头，将目光从沙滩，少女和一双绑带凉鞋上撇开，一段段往下翻看。</p>
“嗯？这是什么？”</p>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恒特的面孔！</p>
“3月25号！你是怎么拍到他的？！”</p>
片段中，恒特在车内惊慌失措地自言自语着，忽然自副驾坐垫下掏出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p>
“他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在和自己争吵......恒特，亨特......！”</p>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p>
这两个家伙在同一具身体内！</p>
根据自己迄今的了解，倘若现实世界的人进入梦境，必然会顶替掉原主的意识。</p>
“为什么他的两个意识能够共存？”他在心中嘟囔道。</p>
“到了。”</p>
小电子车停在了一片灰白色矩形建筑群外围。</p>
“这是哪？”</p>
“工厂区。”</p>
“又要拍什么？”</p>
“先帮我找些东西，我想应该会在这里。”</p>
“什么东西？”</p>
“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一起臭名昭著的马家大案。”导演用胳膊夹住摄影机，越过铁丝网，钻进门内。</p>
“有一批随违禁药物流入城里的枪械，至今没有被查获。我做了不少调查，这里有座废弃的厂房，是当年唯一被忽略的。”</p>
“枪？”瑞文瞪大了眼睛。</p>
“你要枪来干嘛？”</p>
导演再次无视了他的话，手抬摄影机，猫腰钻进了货架角落的缝隙里。</p>
马家大案......卫斯理警官曾向“漆黑侦探”透露，那是和马斯父辈相关的一起走私案。为什么导演会把我引导到这里来？</p>
瑞文扁了扁嘴，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味，加热炉具旁的墙壁被蒸汽熏成了焦黄色。褪色的标签贴在墙壁和架子上。</p>
“这至少是半个世纪前的遗留物了吧，到底是加工什么的？”他自言自语道。紧接着，目光挪向了告示板上的通知书。</p>
“通报，花都机场建设因军方谕令中止。飞行跑道停止建设，现停止供应工业糖蜜，厂房关停......”</p>
糖蜜？机场？</p>
瑞文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两者之间可能存在什么联系。</p>
他的后颈突然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没坐倒在地上。</p>
导演从身侧拽了他一把，拉着他退回了货架后方的缝隙之中。</p>
“有人来了。”导演轻声提醒道。</p>
他的语气之中，没有半点出乎意料。</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