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了？</p>
瑞文在梦境与空无之间挣扎着，试图与影子换位，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奈何身形正被越拉越远，与本体逐渐脱离，意识迅速让他理解了事态的发展，可还是晚了一步。</p>
让我回去......他咬牙切齿道。</p>
让我回去！！</p>
休想趁机借“尸”还魂，你这天杀的！！！</p>
他认得这模样，他在“过去”曾和祂面对面过！祂向自己展示了自己被杀的画面！</p>
——“夜晚的尸骸”顶着自己的模样，浑身被浓重夜色填满，静静地看着自己远去，坠入真正的空无。</p>
祂是什么时候钻进自己的影子里来的？不，现在压根没空管顾这个！</p>
重要的是，决不能被祂得手！</p>
瑞文的目光落到了米夏手边的风铃碎片上，试图控制双手去够其中一片。</p>
不！动不了了，他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所剩无几，还在迅速被剥离开来，先是四肢，再是躯干。</p>
恐惧！</p>
他将目光挪向因惶恐而瑟瑟发抖的米夏。</p>
杀了我。</p>
用尽全部精力，他让小女孩体内的血液迅速逸散，向心脏和头部涌去，像一群流窜在身体里的蛇，瞬间激活全部交感神经，爆发出极致的恐惧。</p>
“啊！！！”</p>
米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顺手抄起手边的玻璃碎片，胡乱挥舞起来。</p>
“怎么了？”奥斯卡听见响动，一个箭步冲进门内，瞬时被眼前的光景吓得说不出话来。</p>
不可遏制的抽离戛然而止。</p>
杀了我！瑞文运用“造梦”的能力控制道。</p>
此刻，他无比确信自己一定会没命。</p>
视线之中，鲜血正如没关紧的龙头般自被玻璃割开的颈动脉中淙淙涌出，喷溅得到处都是。他又变回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夜晚的尸骸失算了，祂一定不会甘于再得到一具尸体。</p>
大脑在弥留之际反倒活跃了起来。</p>
那玩意怎么找上来的？通过标记？还是那本书？或者金敏手机里那没打通的电话？</p>
又或者，祂早就打起了“过去的自己”的算盘，从瓦尔普吉斯之夜那天开始就一直潜伏在自己的意识里，一直跟着自己，等待最佳夺舍时机？</p>
啧，果然，和女巫扯上关系，没好，事......</p>
下一秒，他完全失去了知觉。</p>
............</p>
一个半小时后。</p>
齐格飞先生独自赶到了病房，看见了缩在床上哭个不停的姐弟俩。</p>
“怎么了？”他紧紧抱住孩子们，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于他们的突然苏醒。</p>
“魔鬼，怪物......”米夏流着泪水，浑身颤抖着，用烈日语说道。</p>
“哪里？哪里有魔鬼？”</p>
齐格飞先生抬起头，向小儿子求证，后者不住地点着头。</p>
“刚才还有谁来过？”他质问奥斯卡。</p>
后者沉默地摇了摇头。</p>
“......就他一个？”</p>
回应是肯定的。</p>
齐格飞先生想起了来自皮克斯少尉的汇报，以及过往记忆中存在的种种不合理处。</p>
怪物，自己的儿女怎么可能会同时把普通人认成怪物？</p>
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犯下的巨大错误，他的双手开始不住颤抖。</p>
“......上帝啊！”</p>
“他人在哪？”他向奥斯卡追问道。</p>
“......抢救。”奥斯卡低声回答，目光穿过地板，投向下层。</p>
滴！滴！滴！</p>
心电图的波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p>
然后，忽然报错归零。</p>
............</p>
“你来了。”</p>
月轮之下，娜克特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地中，双手捧住了胸口，轻轻摩挲凝肤下的肉团。</p>
“我成功了......”瑞文的意识兴奋道：</p>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在造物的胸膛中激动地乱动起来。</p>
“命运轨迹不是不可打破的，它只是需要一些位格超标的外力！我成功了，我成功把......”</p>
他忽然乐不出来了。</p>
“......我成功把事情弄得更糟了。”</p>
“你还活着。”娜克特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轻声安抚。</p>
“意识还很鲜活，我能感觉到。不用担心。”</p>
“我篡改遮蔽，把那具身体给弄死了。”瑞文慢慢地陈述道：</p>
“事到如今，就算我想让它活也活不了，别人也做不到。放眼任何一个角落，不可能再有人同时拥有操控血液和遮蔽的能力了。”</p>
夜空下，他的造物没有停下脚步。</p>
“娜克特，你比我聪明。你觉得，命运轨迹改变了之后，我会怎么样？”</p>
娜克特摇了摇头，继续朝着那仿佛永远抵达不了的通天塔的方向走去。</p>
“没有改变。”她说。</p>
“哈？认真的吗？开什么玩笑？”</p>
“这是我根据你的记忆作出的判断。”娜克特拨了拨长至拖地的头发，平静地说道：</p>
“如果你在梦境世界的身体彻底消灭了，你的意识就会真的消失。”</p>
“欸？”</p>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p>
对啊......</p>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意识将会无处可去。</p>
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如今正被“过去的自己”占据着。</p>
而在这个第三世界，“祂”的尸体早就没了。</p>
娜克特呢？</p>
哪来的娜克特？压根就不会有她。梦境世界的躯体没了，“过去的自己”接下来的三次入梦压根就没法成立，只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永恒的永恒”硬拼，命运走向会变得乱七八糟。</p>
就算“过去的自己”歪打正着，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回到了过去，也没法造出娜克特来，因为自己压根就不可能掌握“异界召唤”，只能被一直困在“祂”的尸体中，直到彻底化成烂渣。</p>
但事实是，娜克特还在，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p>
“可，我该怎么回去？还有谁能干预遮蔽，扭转那具躯体的生死？”</p>
“你知道的。”娜克特说道。</p>
“我都在你的记忆中看见了。”</p>
“那个对医院动手脚的存在？”肉团蠕动了几下。</p>
“谁啊那究竟是？我是没法下定论。”</p>
倘若能够篡改遮蔽的只有奥法守秘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林心。可是自己现在完全断了和她的联系，标记也没留一枚，她又是怎么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出事的呢？</p>
倘若能这么做的还有其他人......</p>
“你可以换一种想法啊。”娜克特边走边开导：</p>
“在那个世界中，谁愿意为了你这么做？”</p>
“......那倒还真不多。”肉团在造物的胸膛中扁了下来。</p>
现在想来，除了恒特之外，梦境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展现过敌意。恰恰相反，就像那种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一样，绝大部分人表面上都温和至极。</p>
可要说真正在乎自己，而又有心有力的，自己一只手就能数完。</p>
“话说回来......”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p>
“怎么感觉你和上次不大一样了？”</p>
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时间能不能和梦境相提并论，但他的造物的确和“几天”前看起来大不相同。她的黑发已然长出两倍以上，拖在地面，却什么都没沾染。</p>
不，是沾染的微粒都成了她头发的一部分。</p>
“这颗星球还是有一点点生命的。”娜克特交叉十指。</p>
“小得我们都看不见。我让它们和我一起上路，它们向我讲述了不少东西，尽管每粒个体的看法都有所不同。我重新把它们的说法和你的意识进行了一些比对，发现了一些问题——”</p>
“你意识里所认为的真实还不准确。”</p>
“......啊？”瑞文完全摸不着头脑。</p>
娜克特抬头看向皎白月轮。</p>
“当你第一次冲破遮蔽，看见梦境世界的那轮月亮时，你做了些什么？”</p>
“我......”瑞文缓慢地回忆着。</p>
“为了保持清醒，遏制疯狂，我强迫自己认定了一个事实——平时眼见的那座现代都市是假的，那轮月亮下的世界是真的。要是当时没有锚定这个认知，我的精神可能早就崩溃了......等等！”</p>
他恍然大悟。</p>
“难道，难道那时我已经篡改了遮蔽？那轮月亮不至于让我也陷入癫狂，是因为它也是假的？？”</p>
仔细想来，第二回看见那轮月亮的时候，自己已经不那么错乱了，他还以为那是精神固化的结果。</p>
“可，如果当时我不得不以修改遮蔽的方式规避疯狂，那只能说明......”</p>
“那只能说明，你真正看见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你能够承受的范畴。”娜克特点头。</p>
“就像那位教授所说的一样，你的认知也许超越了真相的百万分之一，但是绝不可能一跃达致百分之百。也许，万分之一都勉强。”</p>
“那，真相到底，到底是什么啊？”</p>
“很可惜，如果我将那些微小生命的描述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为那个世界施加的保护多半会立刻坍塌。”娜克特说道：</p>try{ggauto();} catch(ex){}
“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你可以当作谣言听听。我也不确定它是否属实，但这是被它们重复得最多的一件事。”</p>
她双手捧住胸口，没有说话，只像一阵微风般，在身体内部微微传导起了那话语：</p>
“月亮不止一个......”</p>
“在这片哥白尼日心说不复存在的夜晚中，至少藏着156个月亮。”</p>
............</p>
滴！滴！滴！</p>
心电图上的绿线有条不紊地跳动着。</p>
瑞文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同时出现在了不同的地方。</p>
因为，在意识逐渐回归的同时，他居然迷迷糊糊地，依次看见了三个人影。</p>
“导演......”</p>
他是第一个，背景似乎是小电子车的后座。</p>
“金......”</p>
金敏是第二个，身边围着一大圈颜色各异的影子，看起来十分怪异。</p>
第二和第三个人影之间似乎还夹了什么东西，不像是个人，青灰青灰的一坨。</p>
随后，逐渐变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p>
“教授......”</p>
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面孔之上。瑞文越过他的耳朵和架在上面的眼镜腿，看见了病房的长条灯管。</p>
“你们......”</p>
瑞文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够自如活动，没有创口，没有纱布，没有任何治疗的痕迹！</p>
“我......我怎么了？”</p>
“严重的脑皮层出血。”教授解释道：</p>
“直接导致脑休克，差点要了你的命，这极有可能是创伤压力症引起的并发反应。在你失去知觉前，应该还出现了严重的幻觉。”</p>
“你们，你们......”</p>
到底是你们中的哪个人篡改了遮蔽，让我活了过来？瑞文在脑海中纠结道。</p>
“我很抱歉。”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自责地说：</p>
“我对你的精神状况有些过于乐观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你必须得接受正规药物治疗，辅以有规律的咨询。这次我们依然能对你的亲人保密，但如果事态继续恶化，有一天她或许不得不亲自了解情况。”</p>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瑞文彻底清醒了过来。</p>
他很清楚，这是教授的最后通牒：再这么明目张胆地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p>
“我知道......”他嗡嗡道。</p>
“这次我会全力配合。”</p>
“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兴许会让你高兴一点。”教授补充道：</p>
“米夏和库克醒了，就像奇迹一般。尽管他们的精神症状未见明显缓解，但我的同伴们依旧在各处着手研究备用方案，最后大家都会康复。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p>
话音刚落，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撑开了瑞文的嘴角。</p>
他做到了，都不是无用功！尽管他确信两个孩子以后不会再待见自己，甚至瞄上一眼都会害怕尖叫，正如命运轨迹所示的那般。</p>
米夏心中的恐惧是他硬塞进去的。</p>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注视着他释然的模样，在确认那完全发自对方内心后，不经意地长叹了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p>
“安静休息一会吧，年轻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按右手边的电铃，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p>
............</p>
病房的灯管只剩一条还亮着。</p>
无声无息地，瑞文身边多了个人。</p>
“你来看我了，导演？”瑞文在昏暗中双手垫头，目光瞄向紧闭的铝制单开门。</p>
“不对，你不是导演啊......”</p>
在遮蔽之下，导演已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了，必须得遵守梦境世界的一切物理法则，不可能连门都不开就进来。</p>
换句话说，眼前这人，只能是某人在自己脑海中做出的，货真价实的幻觉。</p>
“好久不见。”瑞文换了个姿势，仰头看向那张有些阴沉的侧脸。</p>
“你是‘绯红’吧？”</p>
米涅瓦.可图以撒的双目浑浊，哪里都没有看。</p>
倒是他自己少见地，不，前所未有地，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焦虑和不安。</p>
“我看你是真想谋杀我。”瑞文打趣道：</p>
“刚才教授都说了，我脑子充血差点死掉，你还来给我弄点幻觉，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急得不得了了吧？”</p>
“有个节点出错了。”</p>
“绯红”喃喃道。</p>
“严重吗？”瑞文挑了挑眉毛。</p>
“严重，也算不上严重。”米涅瓦爵士的表情复归从容，似乎终于和自己的思绪达成了和解。</p>
“蝴蝶扇翅的角度倘若偏差了万分之一，对大局的影响也不过微乎其微。严重的部分在于它真的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从没想过事情能偏差在这个地方。”</p>
“你肯定不打算告诉我是哪个地方。”瑞文平静地说出了对方内心所想。</p>
“......答应我把它给走完。”</p>
“绯红”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疲惫。他的右手食指每隔几秒钟就会有规律地抽动一下，仿佛那是他在这个特定节点必须要完成的小动作。</p>
“我不想推翻再来一次。”</p>
“哦。”瑞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p>
“我貌似猜到那个出错的地方了。”</p>
“绯红”循声低头，眉宇间又带上了一丝错愕。瑞文故意撇过头，露出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耍赖表情。</p>
“放心啦！”他摆摆手。</p>
“听命也是一种选择，不过我能感觉自己越来越气不打一处来了。下次用实体来找我，我得好好补上几拳解气，然后我们挑部好电影看看，打打游戏，虚度一天生命。”</p>
“现在，我数十，给我消失。十！”</p>
话音没落，他随手抓起小几上的什么东西朝对方一砸，它飞到对面的墙壁上碎了，貌似是玻璃做的。</p>
“下一个。”他嘀咕道。</p>
“喵！”</p>
夜色中，一只大黑猫扒拉了一下窗玻璃。</p>
“这里买不到鱿鱼干。”瑞文摊平身体，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p>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来看我。‘受欢迎’的感觉可真不错。”</p>
大黑猫摇着尾巴继续观察了一段时间，跳下窗台，走了。</p>
“下一个！”瑞文朝天花板喊道。</p>
这里是大洋市，猫暂且不提，金没有身份证，不可能跑过来探望自己。如果还有下一个的话，说不定会是那坨......</p>
坨......</p>
一尊眯着眼的百手青神悬在了他的额顶之上，亦男亦女的红唇上变换着各种各样的笑。无数丝线悬挂其上，一根手指吊一根线，活像只百足大蜘蛛。</p>
“我去......”瑞文的眼皮不住跳了起来。</p>
“我（消音）收回这句话！不要接二连三地来鬼压床！！！”</p>
他并不特别惊讶，只是有些厌烦。事到如今，连156个月亮这种鬼事都出来了，再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p>
话说，这算是个什么啊？自己的造物？算是娜克特的哥哥或姐姐？</p>
“夜晚要黎（来）寻仇。”花都石神的一张脸开了口，声音清亮爽朗，似变声前夕的少年。</p>
“寻仇？寻到我头上来？还是想借我的躯体寻仇？”</p>
“毋知（不知）。”石神三张青灰色的面孔同时露出喜笑，脸颊上布满麻点般的石英石粒。</p>
“但你拜左我地。有我地，唔使惊（但你拜过我们。有我们，不用怕）。”</p>
上百只披着石肤的手逐一划过创造者的面庞，带来山石流水般的清凉感。</p>
“你还蛮讨人喜欢的嘛。”这是瑞文头一回和“神”用本土方言沟通，感觉颇有分量。</p>
“你又是怎么来的？有名字吗？”</p>
“冇名。你未起（无名。你没给我起名字）。”石神摇头。</p>
这家伙和娜克特完全是两种脾性，是文化差异导致的吗？</p>
既然都跨境了，这玩意肯定不能算是土地神，叫花都石神貌似不大妥当。瑞文的眼前浮现出了那飄檐牌坊与红旗，那两联金隶大字。</p>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已经在床上做梦了。虚叠着实，实叠着虚。</p>
“虚石，虚实，就管你叫虚石明王好了。”</p>
百手明王笑逐颜开，像个过生日的小孩子。</p>
“钟意，钟意！”</p>
“明王司恐怖，你怎么这么爱笑啊？”</p>
对方喜气洋洋的模样逐渐感染了瑞文的内心，慢慢隐去了沉积的郁结。</p>
说起爱笑，他便不由得联想起另外一个存在。</p>
那永远不会褪去的灿烂笑容，曾一直在另一个世界陪伴着他。</p>
============</p>
现实世界，某处。</p>
天空是淡紫色的。</p>
微风摇曳，花草苏生，骨朵一丛丛地冒出头来，绽开花杯，瞬时枯萎。</p>
一只手伸到草地上，轻轻捻起一支白花，插在檐子的缝隙中。</p>
一千只手伸到草地上，轻轻捻起各种颜色的花草，装点至神殿各处角落。</p>
千手千脚的神殿歌唱着，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远方前行。</p>
尖顶之上，忽地生出一对巨大翅膀。</p></div>
瑞文在梦境与空无之间挣扎着，试图与影子换位，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奈何身形正被越拉越远，与本体逐渐脱离，意识迅速让他理解了事态的发展，可还是晚了一步。</p>
让我回去......他咬牙切齿道。</p>
让我回去！！</p>
休想趁机借“尸”还魂，你这天杀的！！！</p>
他认得这模样，他在“过去”曾和祂面对面过！祂向自己展示了自己被杀的画面！</p>
——“夜晚的尸骸”顶着自己的模样，浑身被浓重夜色填满，静静地看着自己远去，坠入真正的空无。</p>
祂是什么时候钻进自己的影子里来的？不，现在压根没空管顾这个！</p>
重要的是，决不能被祂得手！</p>
瑞文的目光落到了米夏手边的风铃碎片上，试图控制双手去够其中一片。</p>
不！动不了了，他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所剩无几，还在迅速被剥离开来，先是四肢，再是躯干。</p>
恐惧！</p>
他将目光挪向因惶恐而瑟瑟发抖的米夏。</p>
杀了我。</p>
用尽全部精力，他让小女孩体内的血液迅速逸散，向心脏和头部涌去，像一群流窜在身体里的蛇，瞬间激活全部交感神经，爆发出极致的恐惧。</p>
“啊！！！”</p>
米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顺手抄起手边的玻璃碎片，胡乱挥舞起来。</p>
“怎么了？”奥斯卡听见响动，一个箭步冲进门内，瞬时被眼前的光景吓得说不出话来。</p>
不可遏制的抽离戛然而止。</p>
杀了我！瑞文运用“造梦”的能力控制道。</p>
此刻，他无比确信自己一定会没命。</p>
视线之中，鲜血正如没关紧的龙头般自被玻璃割开的颈动脉中淙淙涌出，喷溅得到处都是。他又变回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夜晚的尸骸失算了，祂一定不会甘于再得到一具尸体。</p>
大脑在弥留之际反倒活跃了起来。</p>
那玩意怎么找上来的？通过标记？还是那本书？或者金敏手机里那没打通的电话？</p>
又或者，祂早就打起了“过去的自己”的算盘，从瓦尔普吉斯之夜那天开始就一直潜伏在自己的意识里，一直跟着自己，等待最佳夺舍时机？</p>
啧，果然，和女巫扯上关系，没好，事......</p>
下一秒，他完全失去了知觉。</p>
............</p>
一个半小时后。</p>
齐格飞先生独自赶到了病房，看见了缩在床上哭个不停的姐弟俩。</p>
“怎么了？”他紧紧抱住孩子们，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于他们的突然苏醒。</p>
“魔鬼，怪物......”米夏流着泪水，浑身颤抖着，用烈日语说道。</p>
“哪里？哪里有魔鬼？”</p>
齐格飞先生抬起头，向小儿子求证，后者不住地点着头。</p>
“刚才还有谁来过？”他质问奥斯卡。</p>
后者沉默地摇了摇头。</p>
“......就他一个？”</p>
回应是肯定的。</p>
齐格飞先生想起了来自皮克斯少尉的汇报，以及过往记忆中存在的种种不合理处。</p>
怪物，自己的儿女怎么可能会同时把普通人认成怪物？</p>
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犯下的巨大错误，他的双手开始不住颤抖。</p>
“......上帝啊！”</p>
“他人在哪？”他向奥斯卡追问道。</p>
“......抢救。”奥斯卡低声回答，目光穿过地板，投向下层。</p>
滴！滴！滴！</p>
心电图的波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p>
然后，忽然报错归零。</p>
............</p>
“你来了。”</p>
月轮之下，娜克特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地中，双手捧住了胸口，轻轻摩挲凝肤下的肉团。</p>
“我成功了......”瑞文的意识兴奋道：</p>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在造物的胸膛中激动地乱动起来。</p>
“命运轨迹不是不可打破的，它只是需要一些位格超标的外力！我成功了，我成功把......”</p>
他忽然乐不出来了。</p>
“......我成功把事情弄得更糟了。”</p>
“你还活着。”娜克特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轻声安抚。</p>
“意识还很鲜活，我能感觉到。不用担心。”</p>
“我篡改遮蔽，把那具身体给弄死了。”瑞文慢慢地陈述道：</p>
“事到如今，就算我想让它活也活不了，别人也做不到。放眼任何一个角落，不可能再有人同时拥有操控血液和遮蔽的能力了。”</p>
夜空下，他的造物没有停下脚步。</p>
“娜克特，你比我聪明。你觉得，命运轨迹改变了之后，我会怎么样？”</p>
娜克特摇了摇头，继续朝着那仿佛永远抵达不了的通天塔的方向走去。</p>
“没有改变。”她说。</p>
“哈？认真的吗？开什么玩笑？”</p>
“这是我根据你的记忆作出的判断。”娜克特拨了拨长至拖地的头发，平静地说道：</p>
“如果你在梦境世界的身体彻底消灭了，你的意识就会真的消失。”</p>
“欸？”</p>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p>
对啊......</p>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意识将会无处可去。</p>
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如今正被“过去的自己”占据着。</p>
而在这个第三世界，“祂”的尸体早就没了。</p>
娜克特呢？</p>
哪来的娜克特？压根就不会有她。梦境世界的躯体没了，“过去的自己”接下来的三次入梦压根就没法成立，只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永恒的永恒”硬拼，命运走向会变得乱七八糟。</p>
就算“过去的自己”歪打正着，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回到了过去，也没法造出娜克特来，因为自己压根就不可能掌握“异界召唤”，只能被一直困在“祂”的尸体中，直到彻底化成烂渣。</p>
但事实是，娜克特还在，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p>
“可，我该怎么回去？还有谁能干预遮蔽，扭转那具躯体的生死？”</p>
“你知道的。”娜克特说道。</p>
“我都在你的记忆中看见了。”</p>
“那个对医院动手脚的存在？”肉团蠕动了几下。</p>
“谁啊那究竟是？我是没法下定论。”</p>
倘若能够篡改遮蔽的只有奥法守秘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林心。可是自己现在完全断了和她的联系，标记也没留一枚，她又是怎么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出事的呢？</p>
倘若能这么做的还有其他人......</p>
“你可以换一种想法啊。”娜克特边走边开导：</p>
“在那个世界中，谁愿意为了你这么做？”</p>
“......那倒还真不多。”肉团在造物的胸膛中扁了下来。</p>
现在想来，除了恒特之外，梦境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展现过敌意。恰恰相反，就像那种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一样，绝大部分人表面上都温和至极。</p>
可要说真正在乎自己，而又有心有力的，自己一只手就能数完。</p>
“话说回来......”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p>
“怎么感觉你和上次不大一样了？”</p>
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时间能不能和梦境相提并论，但他的造物的确和“几天”前看起来大不相同。她的黑发已然长出两倍以上，拖在地面，却什么都没沾染。</p>
不，是沾染的微粒都成了她头发的一部分。</p>
“这颗星球还是有一点点生命的。”娜克特交叉十指。</p>
“小得我们都看不见。我让它们和我一起上路，它们向我讲述了不少东西，尽管每粒个体的看法都有所不同。我重新把它们的说法和你的意识进行了一些比对，发现了一些问题——”</p>
“你意识里所认为的真实还不准确。”</p>
“......啊？”瑞文完全摸不着头脑。</p>
娜克特抬头看向皎白月轮。</p>
“当你第一次冲破遮蔽，看见梦境世界的那轮月亮时，你做了些什么？”</p>
“我......”瑞文缓慢地回忆着。</p>
“为了保持清醒，遏制疯狂，我强迫自己认定了一个事实——平时眼见的那座现代都市是假的，那轮月亮下的世界是真的。要是当时没有锚定这个认知，我的精神可能早就崩溃了......等等！”</p>
他恍然大悟。</p>
“难道，难道那时我已经篡改了遮蔽？那轮月亮不至于让我也陷入癫狂，是因为它也是假的？？”</p>
仔细想来，第二回看见那轮月亮的时候，自己已经不那么错乱了，他还以为那是精神固化的结果。</p>
“可，如果当时我不得不以修改遮蔽的方式规避疯狂，那只能说明......”</p>
“那只能说明，你真正看见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你能够承受的范畴。”娜克特点头。</p>
“就像那位教授所说的一样，你的认知也许超越了真相的百万分之一，但是绝不可能一跃达致百分之百。也许，万分之一都勉强。”</p>
“那，真相到底，到底是什么啊？”</p>
“很可惜，如果我将那些微小生命的描述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为那个世界施加的保护多半会立刻坍塌。”娜克特说道：</p>try{ggauto();} catch(ex){}
“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你可以当作谣言听听。我也不确定它是否属实，但这是被它们重复得最多的一件事。”</p>
她双手捧住胸口，没有说话，只像一阵微风般，在身体内部微微传导起了那话语：</p>
“月亮不止一个......”</p>
“在这片哥白尼日心说不复存在的夜晚中，至少藏着156个月亮。”</p>
............</p>
滴！滴！滴！</p>
心电图上的绿线有条不紊地跳动着。</p>
瑞文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同时出现在了不同的地方。</p>
因为，在意识逐渐回归的同时，他居然迷迷糊糊地，依次看见了三个人影。</p>
“导演......”</p>
他是第一个，背景似乎是小电子车的后座。</p>
“金......”</p>
金敏是第二个，身边围着一大圈颜色各异的影子，看起来十分怪异。</p>
第二和第三个人影之间似乎还夹了什么东西，不像是个人，青灰青灰的一坨。</p>
随后，逐渐变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p>
“教授......”</p>
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面孔之上。瑞文越过他的耳朵和架在上面的眼镜腿，看见了病房的长条灯管。</p>
“你们......”</p>
瑞文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够自如活动，没有创口，没有纱布，没有任何治疗的痕迹！</p>
“我......我怎么了？”</p>
“严重的脑皮层出血。”教授解释道：</p>
“直接导致脑休克，差点要了你的命，这极有可能是创伤压力症引起的并发反应。在你失去知觉前，应该还出现了严重的幻觉。”</p>
“你们，你们......”</p>
到底是你们中的哪个人篡改了遮蔽，让我活了过来？瑞文在脑海中纠结道。</p>
“我很抱歉。”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自责地说：</p>
“我对你的精神状况有些过于乐观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你必须得接受正规药物治疗，辅以有规律的咨询。这次我们依然能对你的亲人保密，但如果事态继续恶化，有一天她或许不得不亲自了解情况。”</p>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瑞文彻底清醒了过来。</p>
他很清楚，这是教授的最后通牒：再这么明目张胆地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p>
“我知道......”他嗡嗡道。</p>
“这次我会全力配合。”</p>
“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兴许会让你高兴一点。”教授补充道：</p>
“米夏和库克醒了，就像奇迹一般。尽管他们的精神症状未见明显缓解，但我的同伴们依旧在各处着手研究备用方案，最后大家都会康复。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p>
话音刚落，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撑开了瑞文的嘴角。</p>
他做到了，都不是无用功！尽管他确信两个孩子以后不会再待见自己，甚至瞄上一眼都会害怕尖叫，正如命运轨迹所示的那般。</p>
米夏心中的恐惧是他硬塞进去的。</p>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注视着他释然的模样，在确认那完全发自对方内心后，不经意地长叹了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p>
“安静休息一会吧，年轻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按右手边的电铃，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p>
............</p>
病房的灯管只剩一条还亮着。</p>
无声无息地，瑞文身边多了个人。</p>
“你来看我了，导演？”瑞文在昏暗中双手垫头，目光瞄向紧闭的铝制单开门。</p>
“不对，你不是导演啊......”</p>
在遮蔽之下，导演已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了，必须得遵守梦境世界的一切物理法则，不可能连门都不开就进来。</p>
换句话说，眼前这人，只能是某人在自己脑海中做出的，货真价实的幻觉。</p>
“好久不见。”瑞文换了个姿势，仰头看向那张有些阴沉的侧脸。</p>
“你是‘绯红’吧？”</p>
米涅瓦.可图以撒的双目浑浊，哪里都没有看。</p>
倒是他自己少见地，不，前所未有地，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焦虑和不安。</p>
“我看你是真想谋杀我。”瑞文打趣道：</p>
“刚才教授都说了，我脑子充血差点死掉，你还来给我弄点幻觉，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急得不得了了吧？”</p>
“有个节点出错了。”</p>
“绯红”喃喃道。</p>
“严重吗？”瑞文挑了挑眉毛。</p>
“严重，也算不上严重。”米涅瓦爵士的表情复归从容，似乎终于和自己的思绪达成了和解。</p>
“蝴蝶扇翅的角度倘若偏差了万分之一，对大局的影响也不过微乎其微。严重的部分在于它真的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从没想过事情能偏差在这个地方。”</p>
“你肯定不打算告诉我是哪个地方。”瑞文平静地说出了对方内心所想。</p>
“......答应我把它给走完。”</p>
“绯红”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疲惫。他的右手食指每隔几秒钟就会有规律地抽动一下，仿佛那是他在这个特定节点必须要完成的小动作。</p>
“我不想推翻再来一次。”</p>
“哦。”瑞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p>
“我貌似猜到那个出错的地方了。”</p>
“绯红”循声低头，眉宇间又带上了一丝错愕。瑞文故意撇过头，露出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耍赖表情。</p>
“放心啦！”他摆摆手。</p>
“听命也是一种选择，不过我能感觉自己越来越气不打一处来了。下次用实体来找我，我得好好补上几拳解气，然后我们挑部好电影看看，打打游戏，虚度一天生命。”</p>
“现在，我数十，给我消失。十！”</p>
话音没落，他随手抓起小几上的什么东西朝对方一砸，它飞到对面的墙壁上碎了，貌似是玻璃做的。</p>
“下一个。”他嘀咕道。</p>
“喵！”</p>
夜色中，一只大黑猫扒拉了一下窗玻璃。</p>
“这里买不到鱿鱼干。”瑞文摊平身体，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p>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来看我。‘受欢迎’的感觉可真不错。”</p>
大黑猫摇着尾巴继续观察了一段时间，跳下窗台，走了。</p>
“下一个！”瑞文朝天花板喊道。</p>
这里是大洋市，猫暂且不提，金没有身份证，不可能跑过来探望自己。如果还有下一个的话，说不定会是那坨......</p>
坨......</p>
一尊眯着眼的百手青神悬在了他的额顶之上，亦男亦女的红唇上变换着各种各样的笑。无数丝线悬挂其上，一根手指吊一根线，活像只百足大蜘蛛。</p>
“我去......”瑞文的眼皮不住跳了起来。</p>
“我（消音）收回这句话！不要接二连三地来鬼压床！！！”</p>
他并不特别惊讶，只是有些厌烦。事到如今，连156个月亮这种鬼事都出来了，再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p>
话说，这算是个什么啊？自己的造物？算是娜克特的哥哥或姐姐？</p>
“夜晚要黎（来）寻仇。”花都石神的一张脸开了口，声音清亮爽朗，似变声前夕的少年。</p>
“寻仇？寻到我头上来？还是想借我的躯体寻仇？”</p>
“毋知（不知）。”石神三张青灰色的面孔同时露出喜笑，脸颊上布满麻点般的石英石粒。</p>
“但你拜左我地。有我地，唔使惊（但你拜过我们。有我们，不用怕）。”</p>
上百只披着石肤的手逐一划过创造者的面庞，带来山石流水般的清凉感。</p>
“你还蛮讨人喜欢的嘛。”这是瑞文头一回和“神”用本土方言沟通，感觉颇有分量。</p>
“你又是怎么来的？有名字吗？”</p>
“冇名。你未起（无名。你没给我起名字）。”石神摇头。</p>
这家伙和娜克特完全是两种脾性，是文化差异导致的吗？</p>
既然都跨境了，这玩意肯定不能算是土地神，叫花都石神貌似不大妥当。瑞文的眼前浮现出了那飄檐牌坊与红旗，那两联金隶大字。</p>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已经在床上做梦了。虚叠着实，实叠着虚。</p>
“虚石，虚实，就管你叫虚石明王好了。”</p>
百手明王笑逐颜开，像个过生日的小孩子。</p>
“钟意，钟意！”</p>
“明王司恐怖，你怎么这么爱笑啊？”</p>
对方喜气洋洋的模样逐渐感染了瑞文的内心，慢慢隐去了沉积的郁结。</p>
说起爱笑，他便不由得联想起另外一个存在。</p>
那永远不会褪去的灿烂笑容，曾一直在另一个世界陪伴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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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某处。</p>
天空是淡紫色的。</p>
微风摇曳，花草苏生，骨朵一丛丛地冒出头来，绽开花杯，瞬时枯萎。</p>
一只手伸到草地上，轻轻捻起一支白花，插在檐子的缝隙中。</p>
一千只手伸到草地上，轻轻捻起各种颜色的花草，装点至神殿各处角落。</p>
千手千脚的神殿歌唱着，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远方前行。</p>
尖顶之上，忽地生出一对巨大翅膀。</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