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深秋,天光朗晴,靖北王立在凤凰岭山顶的流杯亭,极目远眺,峰峦叠嶂,层林尽染,大江如带,波光滟潋。</p>

    面对这片曾经上演了一幕幕存亡兴衰,英雄美人,正与邪,荣光与悲伤等剧情的壮丽江山,不由得无限感慨。</p>

    此时的他不曾想到,此山此亭,会因他而流传千古,后世不断地有人到这里凭吊,幽思怀古,追忆绝代贤王和他的谋士首会。</p>

    而他居住的简园,亦如汉宣帝与许平君的南园那般,成为无数才子诗中凄美爱情的象征,为纪念和悲咏他微时爱侣,过早芳魂杳逝的苏氏。</p>

    为表示尊重,他特意深衣束发,以汉人的打扮来见谢东亭,面对救命恩人,他深深地拜下:“赫连迦尧见过先生。”</p>

    谢东亭注视着佳木秀林映衬下的男子,眼眶微湿:总算没有全然辜负先太子所托,靖北王健康英武,神采飞扬,但,这几年自己走遍大江南北,也没能找到西门公子的踪迹。</p>

    靖北王道:“迦尧性子莽撞,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大兄生前曾多次对我提及先生喜居水湄山间,淡泊高远,如今却被我累得千里奔波,实是惭愧。”</p>

    “惭愧的是老夫,先太子将你等相托,西门公子却至今杳无音信。”谢东亭谦逊地还礼,遗憾地叹息。</p>

    眼看着纳什备好坐垫,取出红泥小火炉和茶具开始煮水,感慨道:“早听闻凤凰岭景色秀美,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殿下选的好地方。”</p>

    靖北王微笑回复:“南国山水秀丽,风光绝好处甚多,我却最喜此地。”在这里,他与爱侣情定三生,在这里,他与南山先生解仇言和。</p>

    每过两月,他都会偕妻来此处看风景,并到南山先生坟前拜谒上香。</p>

    有条不紊地将茶叶放入陶壶,煮水,清洗,冲茶,倒水,再将微热的空杯递给对座长者:“此地溪深泉清,水质香冽,酿酒煮茶皆是一绝,先生请闻。”</p>

    谢东亭微笑接过,在鼻底轻轻一嗅:“香冷却清奇,果然不同凡响。”眼前闪过王氏端丽的笑容,典雅的意态,她,也曾这般恭敬地为他献茶。</p>

    秀外慧中的女子,审时度势,修德积善,六载祭父母,万金抚孤寡,高门世家的郎君纷纷登门求亲,她却到他的座下求教。</p>

    洛京显贵望族的老一辈,谁不知道他与洛京四公子,特别是先太子的交情深厚?</p>

    那一番求教,无有一字提到靖北王,但玲珑之心不需言,盟约就此达成,有琅琊王氏相助,先太子的遗愿,岂有不得实现之理?</p>

    他缓缓地放下杯盏,眼神悠远伤感:“过去,每次与太子殿下观摩王七郎泼墨,也总有这样的好茶喝。”</p>

    “先生与七郎皆是心性高洁之人。”靖北王的笑中说不出的悲恸:大兄与他们意趣相投,心向物外,志在林泉,却最终,他,不该生在宫庭那名利场。</p>

    “琅琊王氏乃华夏首望,几百年来冠冕不绝,风华绝世,过去两年,我以访贤探圣为名,寻找西门公子踪迹,不仅没有找到他,亦不曾遇上王七郎。”谢东亭顺着话语,便将王氏赞叹一番。</p>

    阿禧究竟在何处?靖北王直觉好兄弟在西北,但那里兵锋雄健,西门康,承王,拓跋宏等悍将屯兵近四十万,他和部下如何在夹缝中生存?</p>

    别来无限沧桑事,但愿劫尽亲友在。他沉默半晌,眼底晦黯沉重:“我只盼,等时机成熟,他会主动来联系我。”</p>

    谢东亭的眼光看向如洗长空:“老夫千里行来,拜见过江让,李睿,王朗,齐思贤诸位名士,当谈及天下大事,合诸侯,匡天下,殿下,唯你众望所归。”</p>try{ggauto();} catch(ex){}

    听他提及这些名字,靖北王神情不禁肃然:“我自幼长在军中,虽得大兄教诲,于政务朝事并不精通,储君之事,皇帝心中必然自有打算。”</p>

    谢东亭见他无意储位,旁敲侧击:“申生去后,奚齐,卓子,夷吾,重耳,殿下以为哪位公子当值仿效?”</p>

    字里行间,带着避无可避的苍凉和杀气。</p>

    靖北王受过皇子的严格教育,自然知晓骊姬乱晋的历史:几位公子在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死后,有被杀,有天涯流亡,命运因选择而不同。</p>

    骨肉相残,非他所愿,从小的梦想,是驰骋沙场,镇守一方,然,大兄去逝后,储君一事已经不能善了,皇帝无论立谁,都难以服众。</p>

    他从在地牢中毒,便知自己的处境:他的眼前,只有一条可行的生路,但,那也是一条浴血之路。沉默半晌,道:“请先生赐教。”</p>

    谢东亭先将他的处境徐徐道来:“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从剑指漠北,分裂突厥便名动诸国,却因为龙卫府喊冤激怒了皇上,他欲严厉处罚,未料你却身中剧毒,只好默许越狱,如今经青州会猎,云地安抚,圣心终有所慰,下次再有机遇,他必然许你复出。”</p>

    清水幽幽,鱼儿游游,在彼清流,我心何忧……直钩钓鱼,愿者上钩,只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远处松石之下,溪深鱼肥,垂钓者的歌声远远传来。</p>

    靖北王侧耳听得半刻,同意他的判断:“目前形势确如先生所言,天下仍以为我被幽闭,皇帝亦在等待机会,许我带罪立功。”</p>

    谢东亭微微颌首:“这机会不在西北,便在云地,殿下请放心,此两处我已有了安排。”其他州郡的势力范围早被瓜分,一时难以插手。</p>

    “殿下统军冠绝天下,任何一支军队,在你手里不出两年,定然攻而不克,战无不胜。但,莫道和解天下,便是据守重镇,治理地方,后勤供应,也需要与士族高门联合,陈云两国遗民携手。”</p>

    “当今天下,势大能与谋者,莫非琅琊西郡二王,陈郡南陵丽迪三谢,高博崔氏,以及华阴杨氏。杨氏一向独立特行不涉世事,西郡王氏,南陵谢氏已成承王和辽宁王妻族,琅琊家主王相,陈郡族长谢太傅,俱是心思深沉,难以揣测之人。”</p>

    他直视靖北王,婉言道:“拗相公被流放承王治下,只要将其救出,他与高博崔氏必定追随殿下,南国两州虽地小势弱,若有谢氏和徐万里的支持,殿下便有据守的后方,不知殿下。”</p>

    靖北王不加思索地答复:“我与修远先生有几面之缘,先生博学多才,德高望众,徐将军更是我之良师益友,若能与他们联手,自然于我大有益裨。”</p>

    听他如此说法,谢东亭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如此,老夫这便遣人到谢氏和徐将军两处试探,为殿下复出后的联姻做些准备。”</p>

    联姻?他的话音才落,靖北王的太阳穴便是蓦然一跳,面色微变,风在旷野穿行,带着几许苍凉飒寒之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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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骊姬乱晋:春秋时晋国献公的宠妃骊姬害死了太子申生,迫走公子重耳,夷吾,在丈夫死后立她十五岁的儿子奚齐为君,但母子俩同年便被大臣所杀(智短谋大,德薄位高的悲剧典型)经过系列风波,著名的晋文公姬重耳继位,开创了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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