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咱们就别主子奴才了，当叔侄处吧。”</p>
“这可使不得。”</p>
“有啥使不得的。除了老子的女人，其他的你都有份。”</p>
马忠义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p>
“老子就觉着，全盛京的人心眼加起来，都没这一条街的人心眼子多。”</p>
刘路点点头：</p>
“同感。见面一句吃了吗？后面都藏着三个心眼。”</p>
“哈哈哈哈。”</p>
马忠义的心情好了许多。</p>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p>
皇上降下雷霆，大家一起挨劈呗。</p>
抚台，藩台，道台，一起扛呗。</p>
不至于死罪，罢官贬官可能性最大，最差是去关外。</p>
他换了一身便服，和刘路去吃饭了。</p>
找了一家巷子深处的小馆子，地道的江南菜。</p>
“味道不错。”</p>
“主子满意就好。”</p>
马忠义吃饱喝足，又撑着伞去了一趟七里山塘。</p>
心里感慨，抓紧时间吃喝玩乐。</p>
自从上任，一直未体验过这江南风光。</p>
若是就这么去了关外，老铁们一问江南风光啥样。</p>
自己答不出来，那就坏了。</p>
“主子，奴才还有个建议。”</p>
“咱们今天是微服，找家楼子玩玩？”</p>
“成，今天都听你的。”</p>
刘路笑笑，放在往常打死他也不敢提这种建议。</p>
人呐，一旦落魄，就显得平易近人了。</p>
离开山塘街，走进一家僻静的巷子。</p>
轻扣一扇小门。</p>
吱嘎，门开了。</p>
“您来啦。”一个姑娘脆生生的说道。</p>
……</p>
相比马忠义的洒脱，其他人就没这么豁达了。</p>
醒来的巡抚大人，好似发了癔症。</p>
把身边的人使唤的像狗一样，稍有微词的就摘顶子。</p>
江阴营的一个游击，苏州城守营的一个千总，都被扔进了大狱。</p>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p>
这案子，破不了。</p>
线索无限接近于零，大雨掩盖了一切。</p>
还不如，忙点实在的吧。</p>
比如说，救灾！</p>
苏州城内，多处低洼地，已经淹了。</p>
最深处已经到腰了。</p>
就连两处官仓，都在忙着排水。</p>
若不是麻袋堵着，怕是已经进水了。</p>
更不必说城外，靠近河流湖泊的村庄、农田，怕是已经成水底世界了。</p>
苏州城是伍子胥规划的，号称千年未经历洪水。</p>
堵，永远没法解决问题。</p>
主要在于选址，和护城河。</p>
周边湖泊众多，又有河道相连，自然排水通畅。</p>
而且城中，还有多处水闸，可及时阻断河道。</p>
可确保，府城不会遭遇毁灭性的洪水。</p>
小灾内涝，是没法避免的。</p>
这场大雨，给帝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p>
降雨范围并不仅仅是江南，而是整个江淮。</p>
副热带高压，简称副高。</p>
停下了脚步，懒洋洋的不动了。</p>
这就会带来持续的，充沛的降雨。</p>
里下河地区，是扬州府的一块地势低洼地区。</p>
足有好几个县的面积。</p>
已经全部沦陷，一片泽国。</p>
朝廷兵部的800里加急驿传，变成了铁人三项赛。</p>
一会骑马，一会划船，一会又要游泳。</p>
紫禁城中，乾隆焦急的等待着江南的最新军报。</p>
然而，信使已经正在洪水中扑街了。</p>
突然决堤的淮河，吞没了两个县。</p>
天灾面前，无人敢挡的快马驿卒，也成了亡魂。</p>
……</p>
李家堡内。</p>
李郁想起了那个蒙八旗俘虏。</p>
令人带到自己的屋子。</p>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矮壮，罗圈腿，满脸络腮胡子的草原汉子。</p>
“你是何人？”汉子问道。</p>
众人都笑了，感觉这家伙有点滑稽，居然主动询问。</p>
“这话该我问伱才对。”</p>
“我是京口驻防八旗副都统海儿哈大人麾下骁骑校，兀思买。”</p>
回答的很干脆，有点不符合套路。</p>
既没有大骂，也没有求饶。</p>
李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怪怪的。</p>
“你是乾隆的忠臣吗？”</p>
“我是蒙军镶白旗佐领下，领的是大清的军饷，自然要效忠大皇帝。”</p>
似乎很正确，可还是有点怪。</p>
李郁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逻辑。</p>
似乎，也不是那么忠诚嘛。</p>
有种吃谁的饭，就替谁打仗的意味。</p>
范京也在场，他大约也是有同感。</p>
于是，问道：</p>
“我们就是劫船的人，清廷眼里的反贼。落到我们手里，你知道下场吗？”</p>
“各为其主，我不恨你们。”</p>
兀思买说话还是那么的坦率。</p>
“我若是招揽你，你愿意吗？”李郁试探道。</p>
“良禽择木而栖。要招揽我，军职和饷银不可降低。”</p>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p>
被绑着的兀思买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说道：</p>
“另外，作为草原的勇士，我只接受英雄的指挥。”</p>
“劫船的这一仗，是我指挥的，算合格吗？”</p>
“虽然是偷袭，但是我承认打的很漂亮。”</p>
李郁心里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缺根筋。</p>
会不会和刘阿坤那厮，有共同语言。</p>
“你有家眷吗？”</p>
“没有，阿爸阿妈阿姐都收到了长生天的召唤。阿哥，他五岁就去了庙里。”</p>
兀思买的逻辑，也没错。</p>
清廷让草原的每户人家，长子都去寺庙修行。</p>
从世俗的观念，确实是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p>
……</p>
“那你就为我效力，让我看到你的忠诚。”</p>
“遵命。”</p>
兀思买单膝跪地，表现的无可挑剔。</p>
但是，李郁还是有些担忧。</p>
于是决定收一桩投名状。</p>
“我这有一个旗人俘虏，你去砍了他。”</p>
“兀思买遵命。”</p>
布政使衙门的宋书吏，已经被榨干了情报，失去了信息价值。</p>
李郁令人把他提了出来，堵了嘴。</p>
大雨中，宋书吏狼狈的在地上爬。</p>
而兀思买，也被松绑了。</p>
他接过一把刀，走进雨中。</p>
“你不要过来啊。”宋书吏疯狂的大叫。</p>
咔嚓，血水混合着雨水。</p>
兀思买转身，单膝跪在泥水中。</p>
横着将刀献上：</p>
“从今日起，兀思买效忠于您。”</p>
李郁愕然，众人也愕然。</p>
这家伙，大约是个潜在的反贼。</p>
待下次有战事，定把他安排做先锋。</p>
只要他拼杀在前，以后就能真正信任了。</p>
……</p>
下雨。</p>
闲着也是闲着。</p>
李郁干脆和兀思买谈论了一下，清准战争。</p>
准噶尔也是蒙.古部落的一部，看看这家伙的反应。</p>
出乎意料，兀思买持中立态度，对两方都无感。</p>
李郁终于明白了，这家伙的民/族意识为零，不认可所谓的自己人。</p>
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下瑞士雇佣兵的故事。</p>
发现他很感兴趣，认可这种价值观。</p>
忠于雇主，打仗不是为了仇恨，只是一种金钱契约。</p>
最终，李郁的结论是：</p>
此人可用，然而只能打顺风仗。</p>
他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银子！</p>
安排到武装护卫队，逢战事当骑兵使用。</p>
护卫都是忠诚自己的人，不担心他起幺蛾子。</p>
打发了此人，李郁正和张铁匠父子交流燧发枪的进展。</p>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p>
紧接着是一阵吵嚷混乱。</p>
李郁打着油纸伞走出去的时候，人已经抓住了。</p>
王连升，被按在了泥水中，奋力挣扎。</p>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p>
旁边有人连忙解释道：</p>
“这不是他的血，是另外一人的。”</p>
“怎么回事？”</p>
“我们听到地窖这边有动静，发现他把另外一人干掉了，然后从地窖逃出来了。”</p>
……</p>
“李郁，你就别假惺惺的演戏了。当我不认识你吗？”</p>
王连升大吼大叫。</p>
很显然，他早就识破了李郁自称“天地会陈舵主”的把戏。</p>
不过，此人倒是蛮有心机的。</p>
“把他带进地窖。”</p>
被绑在椅子上的王连升，已经陷入了癫狂，大吼大叫。</p>
丝毫没有作为犯人的觉悟。</p>
李郁从地上捡起一个锤子，走了过去。</p>
对着他的手指，狠狠的砸了下去。</p>
一声惨叫，震的耳膜嗡嗡响。</p>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能做到吗？”</p>
“能。”王连升的额头全是汗珠，表情痛苦到扭曲。</p>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识破了？其实你认识我？”</p>
“是的，我早就认识你。”</p>
“那大嫂，哦也就是雷文氏，你也认识吧？”</p>try{ggauto();} catch(ex){}
“是的，她是分舵的秘密联络人，级别比我高。”</p>
李郁点点头，对他的配合态度表示满意。</p>
继续问道：</p>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演戏了。你是白莲教的叛徒，对吧？”</p>
“是，那帮牢子不是人，我受不了折磨才招的。”</p>
“可以理解，都是凡人。不过，我还有个疑问。”</p>
“呵呵呵，你是想问既然我做了叛徒，为何还不出卖雷文氏吧？”</p>
“正是。”</p>
“因为我不敢，我知道府衙里有你的人。说了就是找死。”</p>
呼，李郁松了一口气。</p>
这样连起来一看，就都能解释的通了。</p>
……</p>
“给我一个痛快吧。”王连升倒也光棍，直接就提了。</p>
“嗯，看在你配合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p>
“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吗？”</p>
“可以。”</p>
李郁吩咐人，去伙房搞一份酒饭来。</p>
断头饭，是最基本的礼仪。</p>
趁着这段时间，再和这个家伙聊聊。</p>
“你讲的胥江码头那些事，没有撒谎吧？”</p>
“都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p>
“如果你不介意，再和我聊聊你们白莲教？死之前，我会适当的优待你。”</p>
李郁说的很认真，王连升也听的很认真。</p>
似乎，他们聊的只是一些家常话。</p>
王连升的级别不高，所以掌握的机密很少。</p>
他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各种琐碎。</p>
有价值的情报不多，大多是边缘信息。</p>
但有一条，让李郁很感兴趣。</p>
“苏州分舵会主，肯定是个雌儿。”</p>
“女的？”李郁笑了，有些不信。</p>
“我有必要骗你吗？”王连升有些恼怒。</p>
“我信你。”</p>
“这个女人不简单，会伪装易容。”</p>
“你是怎么知道的？”</p>
“码头上三教九流，乱的很。有次，她被人碰瓷，不小心扯掉了一张假脸。”</p>
“岂不是把人吓坏了？”</p>
“是的，那家伙当场吓跑了。没过两天，就听说淹死在运河里了。”</p>
李郁听出了一个关键因素：</p>
“你没现身？”</p>
“对，我怕万一她恼羞成怒，把我也灭口了。”</p>
一瞬间，李郁产生了荒唐的联想。</p>
蓝盈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p>
不会是她吧？</p>
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在死神手下溜达了一圈。</p>
“你看清楚那人脸了吗？”</p>
“没，没有。但肯定是个女的。”</p>
李郁心中一阵懊恼，就差一步，就能解他心中的疑惑。</p>
如果真是蓝盈盈，他就惹上大麻烦了。</p>
依白莲教的一贯作风，迟早要剁自己三条腿泄愤。</p>
……</p>
一千多里外的湖北，郧阳府。</p>
在评价中，属于疲，繁，难。</p>
清廷对地方的评价，是采用冲，繁，疲，难，四个字的评价制度。</p>
冲：位置重要</p>
繁：地方事务繁重</p>
疲：赋税拖欠严重</p>
难：民风彪悍，贼匪频发。</p>
而郧阳府，摊上了三个字。</p>
明朝成化年间，此地滞留了百万流民，并且爆发了流民大起义。</p>
到了清朝，还是一样。</p>
郧西县，是在郧阳府的西北角。</p>
此地北接秦岭，南临汉江。</p>
群山环绕，气候适宜。</p>
各路流民，秘密教派，江洋大盗，在此活动频繁。</p>
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卧牛村。</p>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这里。</p>
村中所有人，不论老女老幼，全部是最坚定的白莲教徒。</p>
任何生人进村，都会受到严密监视。</p>
而官差，几年都不会来一次。</p>
只要不拖欠赋税，不举旗造反，没人愿意踏入这里。</p>
康熙末年，当时的白莲教主云游到此地。</p>
经过多方考察后，决定在此设坛。</p>
绵延百年，竟无人识破。</p>
非教中高层，皆不知此处。</p>
而这一代教主洪大昌，不同以往。</p>
他觉得“弥勒下凡，白莲重现”的时机，快了。</p>
……</p>
洪大昌的公开身份，是卧牛村的里长。</p>
同时，也是个读书人，还中了举。</p>
这在历代教主当中，是个异数。</p>
有了举人老爷这层身份，活动更加安全。</p>
此刻，他的面前跪着一人。</p>
正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p>
若是雷文氏在场，肯定大呼卧槽。</p>
会主竟是个女人！</p>
显然，李郁也怀疑错了人。</p>
“柳兰儿，擅自调动教徒，当是什么罪过？”</p>
“初犯，鞭笞50。再犯，坑杀。”</p>
旁边的两排椅子上，各坐着三人。</p>
有佃农，有铁匠，有兽医，有船夫，有掌柜。</p>
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白莲教高层，各掌一堂。</p>
这一次，白莲教袭击钦差行辕，是苏州分舵的“独走”。</p>
教主，包括他们都不知情。</p>
柳兰儿这个女人，胆大包天。</p>
“那还等什么？执行教规吧。”</p>
洪大昌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作派。</p>
院子里，很快传来了鞭打的声音。</p>
但是，却没有人求饶喊痛的动静。</p>
柳兰儿够硬气。</p>
硬是挨了50鞭子，血肉模糊。</p>
做人和名字，一点都搭不上边。</p>
……</p>
50鞭，不多不少。</p>
“你可知错？”洪大昌俯下身，轻声问道。</p>
旁边的众堂主皆知，柳兰儿是他的女人之一。</p>
这在教中高层不是秘密。</p>
不过，此女倒有几分能力，所以外放出去做了分舵舵主。</p>
“奴婢知错了。”</p>
“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本教才能兴旺发达。”</p>
洪大昌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坐回椅子。</p>
又说道：</p>
“若不是因为你攻入清廷钦差行辕，击杀三品大员一人，兵丁数十人，算是立功表现，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坑杀的。”</p>
“奴婢知错了。”</p>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诸位堂主请回吧。”</p>
“教主，告辞。”</p>
大厅里清净了，只剩下了二人。</p>
洪大昌这才蹲下身，稍一用力。</p>
人就被这么捧着，放到了塌上。</p>
“教主。”</p>
“嘘，噤声，听我说。”</p>
然而，柳兰儿猜错了。</p>
背后一阵凉意，竟是在给她上药。</p>
“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是你不顾大局，我很生气。”</p>
“白壁微瑕，可惜了。”</p>
柳兰儿一抖，她知道说的是鞭笞后的伤疤。</p>
即使有最好的伤药，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p>
洪大昌自顾自的倒出小瓶中的药膏，细细的涂抹着。</p>
“我若是不叫停后续增援的500教徒，想来你是可以占据苏州府的。”</p>
“江南承平已久，并无战争经验。”</p>
“然而，四面官兵反扑，要不了十日，你就是官兵手里的一颗盐腌首级。”</p>
柳兰儿想开口，解释一下她的目的。</p>
却被他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p>
“我知道，你想的是只要占据了苏州城，就能从官绅地窖里挖出数不清的金银。”</p>
“在官兵合围之前，把金银秘密运出，隐入太湖再从浙江进入江西，最后送回总坛。”</p>
……</p>
柳兰儿一抖。</p>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竟然丝毫不差的猜到了自己的计划。</p>
“金银，我所欲也，天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金银，而待天下也。”</p>
“清廷是个庞然大物，你如此取走苏州城的财富，乾隆会发疯的。”</p>
“兰儿，你要记住，和朝廷过招，小打小闹赢上一百次也没用。”</p>
“一旦举事，就要一剑封喉。否则，你我都是白莲罪人。”</p>
“要忍！你懂吗？”</p>
“奴婢懂了。”</p>
“不，你不懂。”</p>
洪大昌走进书房，找出了一件干净的袍子。</p>
轻轻的放下，脸色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和煦。</p>
“好了，换上吧。”</p>
然而，落在柳兰儿眼里，却是不寒而栗。</p>
洪大昌走到案旁，</p>
提笔，写了一个大字：忍。</p>
他的书法，被乡试主考官称赞，有颜真卿的韵味。</p>
放在这郧西县文人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好字。</p>
“兰儿，你且休息几日。”</p>
“待忙完手头的事，我要亲自动手，把这个忍字，纹在你身上。”</p>
“忍，上刀下心。所以要刻在你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p>
柳兰儿的脸色刷的惨白，随后又默默垂首：</p>
“谢教主赐字。”</p>
洪大昌，还在盯着宣纸上的“忍”字，眉头微皱。</p>
似乎，有些不满意。</p>
他左手轻轻一挥。</p>
柳兰儿微微下蹲施礼后，一瘸一拐地退出了书房。</p></div>
“这可使不得。”</p>
“有啥使不得的。除了老子的女人，其他的你都有份。”</p>
马忠义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p>
“老子就觉着，全盛京的人心眼加起来，都没这一条街的人心眼子多。”</p>
刘路点点头：</p>
“同感。见面一句吃了吗？后面都藏着三个心眼。”</p>
“哈哈哈哈。”</p>
马忠义的心情好了许多。</p>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p>
皇上降下雷霆，大家一起挨劈呗。</p>
抚台，藩台，道台，一起扛呗。</p>
不至于死罪，罢官贬官可能性最大，最差是去关外。</p>
他换了一身便服，和刘路去吃饭了。</p>
找了一家巷子深处的小馆子，地道的江南菜。</p>
“味道不错。”</p>
“主子满意就好。”</p>
马忠义吃饱喝足，又撑着伞去了一趟七里山塘。</p>
心里感慨，抓紧时间吃喝玩乐。</p>
自从上任，一直未体验过这江南风光。</p>
若是就这么去了关外，老铁们一问江南风光啥样。</p>
自己答不出来，那就坏了。</p>
“主子，奴才还有个建议。”</p>
“咱们今天是微服，找家楼子玩玩？”</p>
“成，今天都听你的。”</p>
刘路笑笑，放在往常打死他也不敢提这种建议。</p>
人呐，一旦落魄，就显得平易近人了。</p>
离开山塘街，走进一家僻静的巷子。</p>
轻扣一扇小门。</p>
吱嘎，门开了。</p>
“您来啦。”一个姑娘脆生生的说道。</p>
……</p>
相比马忠义的洒脱，其他人就没这么豁达了。</p>
醒来的巡抚大人，好似发了癔症。</p>
把身边的人使唤的像狗一样，稍有微词的就摘顶子。</p>
江阴营的一个游击，苏州城守营的一个千总，都被扔进了大狱。</p>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p>
这案子，破不了。</p>
线索无限接近于零，大雨掩盖了一切。</p>
还不如，忙点实在的吧。</p>
比如说，救灾！</p>
苏州城内，多处低洼地，已经淹了。</p>
最深处已经到腰了。</p>
就连两处官仓，都在忙着排水。</p>
若不是麻袋堵着，怕是已经进水了。</p>
更不必说城外，靠近河流湖泊的村庄、农田，怕是已经成水底世界了。</p>
苏州城是伍子胥规划的，号称千年未经历洪水。</p>
堵，永远没法解决问题。</p>
主要在于选址，和护城河。</p>
周边湖泊众多，又有河道相连，自然排水通畅。</p>
而且城中，还有多处水闸，可及时阻断河道。</p>
可确保，府城不会遭遇毁灭性的洪水。</p>
小灾内涝，是没法避免的。</p>
这场大雨，给帝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p>
降雨范围并不仅仅是江南，而是整个江淮。</p>
副热带高压，简称副高。</p>
停下了脚步，懒洋洋的不动了。</p>
这就会带来持续的，充沛的降雨。</p>
里下河地区，是扬州府的一块地势低洼地区。</p>
足有好几个县的面积。</p>
已经全部沦陷，一片泽国。</p>
朝廷兵部的800里加急驿传，变成了铁人三项赛。</p>
一会骑马，一会划船，一会又要游泳。</p>
紫禁城中，乾隆焦急的等待着江南的最新军报。</p>
然而，信使已经正在洪水中扑街了。</p>
突然决堤的淮河，吞没了两个县。</p>
天灾面前，无人敢挡的快马驿卒，也成了亡魂。</p>
……</p>
李家堡内。</p>
李郁想起了那个蒙八旗俘虏。</p>
令人带到自己的屋子。</p>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矮壮，罗圈腿，满脸络腮胡子的草原汉子。</p>
“你是何人？”汉子问道。</p>
众人都笑了，感觉这家伙有点滑稽，居然主动询问。</p>
“这话该我问伱才对。”</p>
“我是京口驻防八旗副都统海儿哈大人麾下骁骑校，兀思买。”</p>
回答的很干脆，有点不符合套路。</p>
既没有大骂，也没有求饶。</p>
李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怪怪的。</p>
“你是乾隆的忠臣吗？”</p>
“我是蒙军镶白旗佐领下，领的是大清的军饷，自然要效忠大皇帝。”</p>
似乎很正确，可还是有点怪。</p>
李郁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逻辑。</p>
似乎，也不是那么忠诚嘛。</p>
有种吃谁的饭，就替谁打仗的意味。</p>
范京也在场，他大约也是有同感。</p>
于是，问道：</p>
“我们就是劫船的人，清廷眼里的反贼。落到我们手里，你知道下场吗？”</p>
“各为其主，我不恨你们。”</p>
兀思买说话还是那么的坦率。</p>
“我若是招揽你，你愿意吗？”李郁试探道。</p>
“良禽择木而栖。要招揽我，军职和饷银不可降低。”</p>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p>
被绑着的兀思买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说道：</p>
“另外，作为草原的勇士，我只接受英雄的指挥。”</p>
“劫船的这一仗，是我指挥的，算合格吗？”</p>
“虽然是偷袭，但是我承认打的很漂亮。”</p>
李郁心里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缺根筋。</p>
会不会和刘阿坤那厮，有共同语言。</p>
“你有家眷吗？”</p>
“没有，阿爸阿妈阿姐都收到了长生天的召唤。阿哥，他五岁就去了庙里。”</p>
兀思买的逻辑，也没错。</p>
清廷让草原的每户人家，长子都去寺庙修行。</p>
从世俗的观念，确实是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了。</p>
……</p>
“那你就为我效力，让我看到你的忠诚。”</p>
“遵命。”</p>
兀思买单膝跪地，表现的无可挑剔。</p>
但是，李郁还是有些担忧。</p>
于是决定收一桩投名状。</p>
“我这有一个旗人俘虏，你去砍了他。”</p>
“兀思买遵命。”</p>
布政使衙门的宋书吏，已经被榨干了情报，失去了信息价值。</p>
李郁令人把他提了出来，堵了嘴。</p>
大雨中，宋书吏狼狈的在地上爬。</p>
而兀思买，也被松绑了。</p>
他接过一把刀，走进雨中。</p>
“你不要过来啊。”宋书吏疯狂的大叫。</p>
咔嚓，血水混合着雨水。</p>
兀思买转身，单膝跪在泥水中。</p>
横着将刀献上：</p>
“从今日起，兀思买效忠于您。”</p>
李郁愕然，众人也愕然。</p>
这家伙，大约是个潜在的反贼。</p>
待下次有战事，定把他安排做先锋。</p>
只要他拼杀在前，以后就能真正信任了。</p>
……</p>
下雨。</p>
闲着也是闲着。</p>
李郁干脆和兀思买谈论了一下，清准战争。</p>
准噶尔也是蒙.古部落的一部，看看这家伙的反应。</p>
出乎意料，兀思买持中立态度，对两方都无感。</p>
李郁终于明白了，这家伙的民/族意识为零，不认可所谓的自己人。</p>
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下瑞士雇佣兵的故事。</p>
发现他很感兴趣，认可这种价值观。</p>
忠于雇主，打仗不是为了仇恨，只是一种金钱契约。</p>
最终，李郁的结论是：</p>
此人可用，然而只能打顺风仗。</p>
他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银子！</p>
安排到武装护卫队，逢战事当骑兵使用。</p>
护卫都是忠诚自己的人，不担心他起幺蛾子。</p>
打发了此人，李郁正和张铁匠父子交流燧发枪的进展。</p>
突然有人大喊，“抓住他”。</p>
紧接着是一阵吵嚷混乱。</p>
李郁打着油纸伞走出去的时候，人已经抓住了。</p>
王连升，被按在了泥水中，奋力挣扎。</p>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p>
旁边有人连忙解释道：</p>
“这不是他的血，是另外一人的。”</p>
“怎么回事？”</p>
“我们听到地窖这边有动静，发现他把另外一人干掉了，然后从地窖逃出来了。”</p>
……</p>
“李郁，你就别假惺惺的演戏了。当我不认识你吗？”</p>
王连升大吼大叫。</p>
很显然，他早就识破了李郁自称“天地会陈舵主”的把戏。</p>
不过，此人倒是蛮有心机的。</p>
“把他带进地窖。”</p>
被绑在椅子上的王连升，已经陷入了癫狂，大吼大叫。</p>
丝毫没有作为犯人的觉悟。</p>
李郁从地上捡起一个锤子，走了过去。</p>
对着他的手指，狠狠的砸了下去。</p>
一声惨叫，震的耳膜嗡嗡响。</p>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能做到吗？”</p>
“能。”王连升的额头全是汗珠，表情痛苦到扭曲。</p>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识破了？其实你认识我？”</p>
“是的，我早就认识你。”</p>
“那大嫂，哦也就是雷文氏，你也认识吧？”</p>try{ggauto();} catch(ex){}
“是的，她是分舵的秘密联络人，级别比我高。”</p>
李郁点点头，对他的配合态度表示满意。</p>
继续问道：</p>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演戏了。你是白莲教的叛徒，对吧？”</p>
“是，那帮牢子不是人，我受不了折磨才招的。”</p>
“可以理解，都是凡人。不过，我还有个疑问。”</p>
“呵呵呵，你是想问既然我做了叛徒，为何还不出卖雷文氏吧？”</p>
“正是。”</p>
“因为我不敢，我知道府衙里有你的人。说了就是找死。”</p>
呼，李郁松了一口气。</p>
这样连起来一看，就都能解释的通了。</p>
……</p>
“给我一个痛快吧。”王连升倒也光棍，直接就提了。</p>
“嗯，看在你配合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p>
“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吗？”</p>
“可以。”</p>
李郁吩咐人，去伙房搞一份酒饭来。</p>
断头饭，是最基本的礼仪。</p>
趁着这段时间，再和这个家伙聊聊。</p>
“你讲的胥江码头那些事，没有撒谎吧？”</p>
“都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p>
“如果你不介意，再和我聊聊你们白莲教？死之前，我会适当的优待你。”</p>
李郁说的很认真，王连升也听的很认真。</p>
似乎，他们聊的只是一些家常话。</p>
王连升的级别不高，所以掌握的机密很少。</p>
他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各种琐碎。</p>
有价值的情报不多，大多是边缘信息。</p>
但有一条，让李郁很感兴趣。</p>
“苏州分舵会主，肯定是个雌儿。”</p>
“女的？”李郁笑了，有些不信。</p>
“我有必要骗你吗？”王连升有些恼怒。</p>
“我信你。”</p>
“这个女人不简单，会伪装易容。”</p>
“你是怎么知道的？”</p>
“码头上三教九流，乱的很。有次，她被人碰瓷，不小心扯掉了一张假脸。”</p>
“岂不是把人吓坏了？”</p>
“是的，那家伙当场吓跑了。没过两天，就听说淹死在运河里了。”</p>
李郁听出了一个关键因素：</p>
“你没现身？”</p>
“对，我怕万一她恼羞成怒，把我也灭口了。”</p>
一瞬间，李郁产生了荒唐的联想。</p>
蓝盈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闪现。</p>
不会是她吧？</p>
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在死神手下溜达了一圈。</p>
“你看清楚那人脸了吗？”</p>
“没，没有。但肯定是个女的。”</p>
李郁心中一阵懊恼，就差一步，就能解他心中的疑惑。</p>
如果真是蓝盈盈，他就惹上大麻烦了。</p>
依白莲教的一贯作风，迟早要剁自己三条腿泄愤。</p>
……</p>
一千多里外的湖北，郧阳府。</p>
在评价中，属于疲，繁，难。</p>
清廷对地方的评价，是采用冲，繁，疲，难，四个字的评价制度。</p>
冲：位置重要</p>
繁：地方事务繁重</p>
疲：赋税拖欠严重</p>
难：民风彪悍，贼匪频发。</p>
而郧阳府，摊上了三个字。</p>
明朝成化年间，此地滞留了百万流民，并且爆发了流民大起义。</p>
到了清朝，还是一样。</p>
郧西县，是在郧阳府的西北角。</p>
此地北接秦岭，南临汉江。</p>
群山环绕，气候适宜。</p>
各路流民，秘密教派，江洋大盗，在此活动频繁。</p>
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卧牛村。</p>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这里。</p>
村中所有人，不论老女老幼，全部是最坚定的白莲教徒。</p>
任何生人进村，都会受到严密监视。</p>
而官差，几年都不会来一次。</p>
只要不拖欠赋税，不举旗造反，没人愿意踏入这里。</p>
康熙末年，当时的白莲教主云游到此地。</p>
经过多方考察后，决定在此设坛。</p>
绵延百年，竟无人识破。</p>
非教中高层，皆不知此处。</p>
而这一代教主洪大昌，不同以往。</p>
他觉得“弥勒下凡，白莲重现”的时机，快了。</p>
……</p>
洪大昌的公开身份，是卧牛村的里长。</p>
同时，也是个读书人，还中了举。</p>
这在历代教主当中，是个异数。</p>
有了举人老爷这层身份，活动更加安全。</p>
此刻，他的面前跪着一人。</p>
正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p>
若是雷文氏在场，肯定大呼卧槽。</p>
会主竟是个女人！</p>
显然，李郁也怀疑错了人。</p>
“柳兰儿，擅自调动教徒，当是什么罪过？”</p>
“初犯，鞭笞50。再犯，坑杀。”</p>
旁边的两排椅子上，各坐着三人。</p>
有佃农，有铁匠，有兽医，有船夫，有掌柜。</p>
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白莲教高层，各掌一堂。</p>
这一次，白莲教袭击钦差行辕，是苏州分舵的“独走”。</p>
教主，包括他们都不知情。</p>
柳兰儿这个女人，胆大包天。</p>
“那还等什么？执行教规吧。”</p>
洪大昌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作派。</p>
院子里，很快传来了鞭打的声音。</p>
但是，却没有人求饶喊痛的动静。</p>
柳兰儿够硬气。</p>
硬是挨了50鞭子，血肉模糊。</p>
做人和名字，一点都搭不上边。</p>
……</p>
50鞭，不多不少。</p>
“你可知错？”洪大昌俯下身，轻声问道。</p>
旁边的众堂主皆知，柳兰儿是他的女人之一。</p>
这在教中高层不是秘密。</p>
不过，此女倒有几分能力，所以外放出去做了分舵舵主。</p>
“奴婢知错了。”</p>
“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本教才能兴旺发达。”</p>
洪大昌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坐回椅子。</p>
又说道：</p>
“若不是因为你攻入清廷钦差行辕，击杀三品大员一人，兵丁数十人，算是立功表现，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坑杀的。”</p>
“奴婢知错了。”</p>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诸位堂主请回吧。”</p>
“教主，告辞。”</p>
大厅里清净了，只剩下了二人。</p>
洪大昌这才蹲下身，稍一用力。</p>
人就被这么捧着，放到了塌上。</p>
“教主。”</p>
“嘘，噤声，听我说。”</p>
然而，柳兰儿猜错了。</p>
背后一阵凉意，竟是在给她上药。</p>
“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是你不顾大局，我很生气。”</p>
“白壁微瑕，可惜了。”</p>
柳兰儿一抖，她知道说的是鞭笞后的伤疤。</p>
即使有最好的伤药，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p>
洪大昌自顾自的倒出小瓶中的药膏，细细的涂抹着。</p>
“我若是不叫停后续增援的500教徒，想来你是可以占据苏州府的。”</p>
“江南承平已久，并无战争经验。”</p>
“然而，四面官兵反扑，要不了十日，你就是官兵手里的一颗盐腌首级。”</p>
柳兰儿想开口，解释一下她的目的。</p>
却被他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p>
“我知道，你想的是只要占据了苏州城，就能从官绅地窖里挖出数不清的金银。”</p>
“在官兵合围之前，把金银秘密运出，隐入太湖再从浙江进入江西，最后送回总坛。”</p>
……</p>
柳兰儿一抖。</p>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竟然丝毫不差的猜到了自己的计划。</p>
“金银，我所欲也，天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金银，而待天下也。”</p>
“清廷是个庞然大物，你如此取走苏州城的财富，乾隆会发疯的。”</p>
“兰儿，你要记住，和朝廷过招，小打小闹赢上一百次也没用。”</p>
“一旦举事，就要一剑封喉。否则，你我都是白莲罪人。”</p>
“要忍！你懂吗？”</p>
“奴婢懂了。”</p>
“不，你不懂。”</p>
洪大昌走进书房，找出了一件干净的袍子。</p>
轻轻的放下，脸色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和煦。</p>
“好了，换上吧。”</p>
然而，落在柳兰儿眼里，却是不寒而栗。</p>
洪大昌走到案旁，</p>
提笔，写了一个大字：忍。</p>
他的书法，被乡试主考官称赞，有颜真卿的韵味。</p>
放在这郧西县文人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好字。</p>
“兰儿，你且休息几日。”</p>
“待忙完手头的事，我要亲自动手，把这个忍字，纹在你身上。”</p>
“忍，上刀下心。所以要刻在你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p>
柳兰儿的脸色刷的惨白，随后又默默垂首：</p>
“谢教主赐字。”</p>
洪大昌，还在盯着宣纸上的“忍”字，眉头微皱。</p>
似乎，有些不满意。</p>
他左手轻轻一挥。</p>
柳兰儿微微下蹲施礼后，一瘸一拐地退出了书房。</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