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南阳府。</p>
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手按刀柄，脸色灰白，如丧考妣。</p>
与平日里不同，</p>
头顶凉帽之红缨被白布裹住。</p>
广州驻防八旗全军覆没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南阳。</p>
乾隆悲痛，</p>
大臣们也跟着悲痛。</p>
御驾全员缟素。</p>
……</p>
“朕今日方知，何为国之栋梁！”</p>
“南方八旗素来散漫。可国有难，却能一改往日纨绔，为大清流干了最后一滴血。”</p>
乾隆说到悲恸处居然流下了眼泪，手臂也开始哆嗦。</p>
底下的臣子们早有准备，跟着哭成一团。</p>
和的眼睛哭的像桃子，</p>
可心底却在飞速旋转，团练大臣文元德递上来的折子是真是假。</p>
广州八旗战力差劲，那是出了名的。</p>
就算是京旗那帮混账子弟也能稳压广州八旗一头。</p>
老头子刚登基时，</p>
深感八旗堕落，决定严格赏罚。</p>
派钦差南下巡视广州八旗训练，结果闹出了特大笑话。</p>
校场点卯的甲士当中，</p>
有3成是雇佣来的广州农夫，面相一看就不像旗人。</p>
……</p>
随后是骑射表演中，</p>
有人骑马坠马，有人10箭无1中，有人箭矢直冲检阅高台。</p>
总之，</p>
一言难尽。</p>
而且，</p>
和的爹，常保，曾任福州将军。</p>
说起来，</p>
他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p>
大清驻防八旗的重点在北方，华北尤甚。南方兵力薄弱，满城数量本就不多。</p>
而广州、成都又是其中最薄弱的2环。</p>
若说荆州八旗、乍浦八旗尚有战斗力，还是可信的。</p>
广州八旗？</p>
和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p>
……</p>
“昭告天下，要以广州驻防八旗为榜样，誓死捍卫大清。”</p>
“皇上圣明。”</p>
乾隆68了，人老了，就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p>
他笃信广州八旗战斗到最后一人一枪是真的。</p>
这叫国难见忠臣、板荡识人心。八旗平日里再怎么差劲，骨子里还是残存了祖先血性。</p>
一时间，</p>
老皇帝对于战局的信心稍微上升了2分。</p>
“诸位臣工对当前战局有什么看法？尽管讲，言者无罪。”</p>
“臣认为，吴贼拿下广东全境后很可能会进攻湖广。”</p>
“奴才认为，吴贼可能会窜袭中原。”</p>
“臣认为，吴贼会大肆修建宫殿，称帝享乐。”</p>
河南巡抚刘墉，</p>
突然开口道：</p>
“臣认为，朝廷一定要保住湖广。因为，我大清的粮食问题快压不住了。”</p>
……</p>
屋内，</p>
瞬间安静的可怕。</p>
放在平日，刘墉绝对不会讲这话。</p>
但今时今日，</p>
他必须讲！</p>
因为，他是帝国北方唯一粮仓――河南的巡抚。</p>
乾隆冷冷的盯着他。</p>
“刘墉，形势有这么严峻吗？”</p>
“回皇上，北方5省1石米4两的价格已经维持了快半年。长期以往，只怕~”</p>
乾隆将目光投向和。</p>
和轻轻点头~</p>
他掌管着户部、内务府，对粮价太清楚了。</p>
……</p>
乾隆话锋一转：</p>
“河南春粮收成怎么样？”</p>
“回皇上，今年春粮收成预计比去年上涨1成。”</p>
“甚好。”</p>
“不过，臣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p>
“讲。”</p>
“臣上任巡抚后，即派可靠心腹便衣查验了开封以及周边的5座粮仓。在库粮食和账册所载，足足差了4成。”</p>
“什么？”</p>
乾隆瞪大了眼睛，在场所有人也嗡嗡议论。</p>
刘墉扑通跪地：</p>
“臣不敢公开查，怕民心不稳。臣死罪。”</p>
……</p>
和默默闭上了眼睛，</p>
心想，</p>
老刘你不是怕民心不稳，你是怕官心不稳。</p>
你这个空降巡抚只要动手开始查，底下人立马拆台~</p>
火龙烧仓，替死鬼，忏悔遗书。</p>
让你输的明明白白、目瞪口呆。</p>
刘墉又开口道：</p>
“臣请旨，派兵火速封存各地粮仓，控制守仓官吏。若无贪墨，予以嘉奖。若有贪墨，依大清律，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p>
很显然，</p>
乾隆也参透了这里边的道道，来回踱了几步，</p>
果断下令：</p>
“来人。”</p>
4名侍卫快步进来，单膝跪地。</p>
“让侍卫亲军配合刘大人，控制河南所有粮仓以及粮道衙门。若遇阻挠，3品以下可先斩后奏。”</p>
“。”</p>
……</p>
粮食，关系到大清安危。</p>
乾隆不可能手软，即使把粮道衙门从上到下杀个干干净净也在所不惜。</p>
刘墉，</p>
他把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p>
缺粮！</p>
很缺粮！</p>
大家伙别装瞎子了，折子里粉饰太平可以混过去，人的肚子混不过去。</p>
北方各省已经不稳了，士绅捕杀抗粮乱民的事件屡见不鲜，饿殍更是无从统计。</p>
诸位同僚，</p>
你们也不希望前方打仗，后方出现李自成张献忠吧？</p>
皇上，</p>
您也不想做崇祯吧？</p>
再丢了湖广，1石米准备卖多少银子？10两？20两？</p>
……</p>
同时，</p>
还有一个问题如鲠在喉。</p>
绿营可信否？</p>
或者说，南方绿营可信否？</p>
吴贼驱使赣、粤2省绿营降军攻入广州满城，犯下了滔天的罪恶。</p>
乾隆很纠结，</p>
事关军心，毕竟大清军队7成都是绿营，而且南方各省此时多靠绿营顶着。</p>
投鼠忌器！</p>
他痛苦的来回踱步，猛然意识到那位从未谋面的落榜书生手腕极其毒辣。</p>
一时间，</p>
他甚至心中嘀咕：</p>
“早知如此，当初朕就赏他个进士出身了~”</p>
“天下大才还是得收入帝王彀中。遗落于野，社稷危矣。”</p>
……</p>
和来了。</p>
步履匆匆，带来了2封来自京城的折子。</p>
“主子，京城有事。”</p>
乾隆的三角眼更加阴冷，夺过折子自顾自翻阅。</p>
一封来自京城留守，嘉亲王永琰。</p>
一封来自军机处留守兼礼部尚书，于敏中。</p>
两份折子实则都在讲述同一件事：</p>
京城直隶，粮价飙升，若不解决，恐有不稳，如何处理，期待圣裁？</p>
……</p>
乾隆把两份折子丢给和。</p>
和看完，瞬间就明白了老皇帝的愤怒。</p>
谁裁决，谁挨骂。</p>
缺粮是不争的事实。</p>
明面上，谁也解决不了。</p>
不过，</p>
其实有解决的办法，就是出面解决的人会背上很难听的骂名。</p>
老于油滑，坚决不碰这种烂事。</p>
逼急了，他就生病~</p>
逼狠了，他甚至敢自缢，任何一个文臣都清楚这骂名至少流传1000年。</p>
老于70岁了，他宁愿死。</p>
……</p>
不过，</p>
年轻单纯的嘉亲王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p>
其心可诛，不当人子！</p>
折子里，</p>
永琰哭诉：</p>
目睹京师百姓陷入饥馑，心如刀绞，然而才具浅薄，只能散尽府中家财接济贫苦旗丁，嘉亲王自他以下所有人一天2顿粥。</p>
千难万难，求皇阿玛赐下良策。</p>
天家无父子~</p>
果真如此。</p>
不过，和也不由得赞叹，嘉亲王这个时机和态度拿捏的很好。</p>
老爷子就是再愤怒，这会也不宜动这个儿子。</p>
……</p>
乾隆冷不丁开口：</p>
“和，你素来擅长理财，是朝廷里少有的明白人。你说说？”</p>
“奴才觉得如今大清正值危难，各督抚各部堂都应自力更生，尽量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事事向皇上伸手。”</p>try{ggauto();} catch(ex){}
乾隆的面色稍稍缓和。</p>
指着旁边的凳子：</p>
“和，你坐。”</p>
“。”</p>
望着乖巧懂事的宠臣和，乾隆心里感慨，生子当如钮祜禄~</p>
永琰，</p>
他要是有和的7分懂事~</p>
朕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喽！</p>
……</p>
“那你说，如今漕粮制度名存实亡，粮食岁入锐减一半。朝廷该优先保证哪些人吃粮？”</p>
“奴才觉得，前线将士的粮一定不能短缺。”</p>
乾隆默默点头。</p>
和继续说道：</p>
“京师满汉官佐的禄米也不能短。”</p>
乾隆点头，中枢当然要保。</p>
“蒙古王公们的赏赐，尤其不能短。”</p>
乾隆再点头，当前，草原不能乱。</p>
朝廷需联手蒙古王公，将更多的控弦之士送上战场消耗。</p>
“北方驻防八旗也不宜短。”</p>
乾隆又点头，事关国族根本，事关北方安危。</p>
……</p>
“皇上，似可让南方各省督抚自己解决一部分钱粮？”</p>
见乾隆沉默不语，</p>
和继续小心的出主意：</p>
“奴才觉得，其实地方上还是有余粮的。只不过~”</p>
“只不过这些余粮在士绅豪强们手里，朝廷收不上来。”</p>
“圣明无过主子。”</p>
乾隆丝毫不惊讶，反而笑了：</p>
“朕给他们放权！”</p>
和遂不再多言，磕头离开。</p>
……</p>
乾隆沉思片刻，提笔亲自拟文。</p>
草文传到军机处，</p>
众人看的腿脚哆嗦、眼皮抽抽。</p>
就差脱口而出：</p>
“皇上失心疯了吧？”</p>
继湖广、两广被允许地方士绅自建团练后，又开放了四川团练。</p>
云贵两省比较特殊！</p>
乾隆重新赏赐总督阿桂一等诚谋英勇公，3眼花翎，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p>
接旨之日起，</p>
阿桂上马管军，下马管民。</p>
可自行筹建军队，怀柔土司，任何军事调遣不必向朝廷请示，3品以下地方官可先斩后奏。</p>
云贵贫瘠，</p>
所以由四川协饷，每3个月必须协饷80万两，粮食10万石。</p>
……</p>
随驾文臣私下感慨：</p>
阿桂大人从此不再是云贵总督，而是云贵王！</p>
什么叫信任？</p>
什么叫魄力？</p>
皇上真是千古名君呐。</p>
世人皆知乾隆嗜权如命，却不知他也是一台冷静的正治机器。</p>
经过这段时间，潜心研究前方战报。</p>
乾隆得出了一个结论：</p>
吴军已成大气候，攻城略地锐不可当。</p>
纵然是野战，</p>
大清精锐也无法克制全步兵吴军的火力。</p>
以前，</p>
是当三藩之乱看。</p>
现在，</p>
应该当成安史之乱看待。</p>
……</p>
乾隆读史书，思考到了更深层次：</p>
安史之乱的根源，</p>
有人说是藩镇野心膨胀，有人说是胡人觊觎汉土。</p>
更有什么某教背后煽动、安禄山冲冠一怒为干娘之类的野史奇闻。</p>
大谬！</p>
根本原因是，</p>
河北集团被关陇集团长期压制，日益不满。</p>
从上到下，</p>
无数人支持安禄山和中枢开战，夺取本该有却被关陇集团抢走的利益。</p>
如今，</p>
反观强势崛起的吴国，几乎是安史之乱的翻版。</p>
李逆以一帮无赖市井之徒起兵，很快得到了江南集团的大力支持。</p>
江南集团被压制太久，他们宁愿把原先交纳给朝廷的海量钱粮交给一个更理想的代理人――李郁！</p>
自此，金钱和枪炮合流~</p>
……</p>
从大唐开始，江南区域就是帝国的财税重心。</p>
宋朝自不必说！</p>
明清两代，更是天下财税之根本。</p>
依仗着经济优势，江南文人在科举中疯狂压制其余省份。</p>
有明一代，天下状元3成出自江南。</p>
有清一代，天下状元5成出自江南。</p>
进士就别提了，比例彻底失衡。</p>
这些都是规则之内~</p>
以至于明清两代朝廷必须刻意压制才能维持进士籍贯的平衡，搞南北分榜，加恩科，搞各种小动作~</p>
……</p>
乾隆甚至翻出了《明史》寻找论据，</p>
洪武30年，</p>
也就是朱元璋死之前那一年，明廷举行了一次科考。</p>
这一榜，</p>
及第进士全部是南方人，其中又以江南人为多。</p>
发榜之日，震惊天下。</p>
其中，</p>
南方考官的人情占多少比例，水平的差距又有多少比例，已经很难查究了。</p>
总之，</p>
快入土的朱元璋被吓的精神了，</p>
拼着最后一口气疯狂杀戮，勉强摁住了江南集团的反扑。</p>
……</p>
如果说：</p>
南北榜案，是江南集团的一场正治进攻，尚且在规则之内。</p>
李逆起兵，就是江南集团的全方位进攻，打破了规则。</p>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陡然在乾隆脑中响起――江南人，不满中枢之心，久矣。</p>
如此看来，</p>
戡吴乱很难，光凭中枢的力量可能做不到。</p>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对决，而是正治较量。</p>
乾隆感觉自己已经很接近一个正确答案，可能就差一层窗户纸。</p>
……</p>
手掌再次开始哆嗦，</p>
他默默地将手掌藏入袖中，以防被一旁的太监们窥见~</p>
这些日子，</p>
帝之手颤，愈发频繁。</p>
这是一个不太妙的信号，但乾隆无暇多顾。</p>
他只想拼了命，</p>
在自己进棺材之前弄死李郁，踏平江南。</p>
……</p>
他自认为是千古一帝。</p>
巧了，</p>
唐玄宗本来也是千古一帝，开元盛世，皇帝同行们谁不眼热？</p>
然而，</p>
一场安史之乱，把玄宗拉进了糊涂之君的序列。</p>
乾隆如此敏感，</p>
是因为他和李隆基有太多相似之处。</p>
理智冷静、刻薄冷血、“开创盛世”、擅长花钱~</p>
如果，</p>
他亲手平了“吴乱”，还能反超玄宗，混个庄、高一类的谥号。</p>
如果，</p>
是自己的子孙平了吴乱，那自己的谥号很可能是桓、灵之流。</p>
如果~</p>
哀宗、殇宗躲不掉的。</p>
……</p>
乾隆冷静的把这一切都琢磨透了。</p>
而和又把乾隆琢磨透了。</p>
所以，</p>
君臣一唱一和，</p>
痛快的下放权力，只为给吴军攻略南方制造尽可能多的障碍。</p>
至于说，</p>
担心重现唐末藩镇乱像？</p>
那起码爱新觉罗还掌握着中枢，才配有这样的担忧。</p>
……</p>
亡国之君，是没机会担心藩镇尾大不掉的。</p>
乾隆知道阿桂是全能帅才，能攻能守，十分全能。目前，年轻一辈中还没人能超过他。</p>
南方局势危急，</p>
给他最大限度信任，给他最大限度放权。</p>
去掉皇权的束缚，阿桂必定能成为西南的定海神针。</p>
乾隆甚至恶毒的想，</p>
即使有一天阿桂死在李郁手里，也能崩掉李郁的3颗大牙。</p>
如果阿桂赢了，李郁输了。</p>
那也是极好的。</p>
自己收拾不了落榜生，但收拾一个章佳氏的奴才还是蛮轻松的。</p>
……</p>
乾隆的面部表情越发狠戾。</p>
突然扭头，</p>
盯着总管太监秦驷：</p>
“通知粘杆处潜伏细作，再不动手刺杀李郁，朕就剐了他们9族。”</p>
“。”</p>
秦驷出了偏殿，才感发自己又没夹住。</p>
吓尿了。</p>
不过，</p>
他很快释然，自言自语道：</p>
“土狗遇上老虎，被吓尿了有啥奇怪的。嘿，万岁爷这虎威，咱家真是佩服的紧~”</p>
……</p></div>
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手按刀柄，脸色灰白，如丧考妣。</p>
与平日里不同，</p>
头顶凉帽之红缨被白布裹住。</p>
广州驻防八旗全军覆没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南阳。</p>
乾隆悲痛，</p>
大臣们也跟着悲痛。</p>
御驾全员缟素。</p>
……</p>
“朕今日方知，何为国之栋梁！”</p>
“南方八旗素来散漫。可国有难，却能一改往日纨绔，为大清流干了最后一滴血。”</p>
乾隆说到悲恸处居然流下了眼泪，手臂也开始哆嗦。</p>
底下的臣子们早有准备，跟着哭成一团。</p>
和的眼睛哭的像桃子，</p>
可心底却在飞速旋转，团练大臣文元德递上来的折子是真是假。</p>
广州八旗战力差劲，那是出了名的。</p>
就算是京旗那帮混账子弟也能稳压广州八旗一头。</p>
老头子刚登基时，</p>
深感八旗堕落，决定严格赏罚。</p>
派钦差南下巡视广州八旗训练，结果闹出了特大笑话。</p>
校场点卯的甲士当中，</p>
有3成是雇佣来的广州农夫，面相一看就不像旗人。</p>
……</p>
随后是骑射表演中，</p>
有人骑马坠马，有人10箭无1中，有人箭矢直冲检阅高台。</p>
总之，</p>
一言难尽。</p>
而且，</p>
和的爹，常保，曾任福州将军。</p>
说起来，</p>
他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p>
大清驻防八旗的重点在北方，华北尤甚。南方兵力薄弱，满城数量本就不多。</p>
而广州、成都又是其中最薄弱的2环。</p>
若说荆州八旗、乍浦八旗尚有战斗力，还是可信的。</p>
广州八旗？</p>
和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p>
……</p>
“昭告天下，要以广州驻防八旗为榜样，誓死捍卫大清。”</p>
“皇上圣明。”</p>
乾隆68了，人老了，就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p>
他笃信广州八旗战斗到最后一人一枪是真的。</p>
这叫国难见忠臣、板荡识人心。八旗平日里再怎么差劲，骨子里还是残存了祖先血性。</p>
一时间，</p>
老皇帝对于战局的信心稍微上升了2分。</p>
“诸位臣工对当前战局有什么看法？尽管讲，言者无罪。”</p>
“臣认为，吴贼拿下广东全境后很可能会进攻湖广。”</p>
“奴才认为，吴贼可能会窜袭中原。”</p>
“臣认为，吴贼会大肆修建宫殿，称帝享乐。”</p>
河南巡抚刘墉，</p>
突然开口道：</p>
“臣认为，朝廷一定要保住湖广。因为，我大清的粮食问题快压不住了。”</p>
……</p>
屋内，</p>
瞬间安静的可怕。</p>
放在平日，刘墉绝对不会讲这话。</p>
但今时今日，</p>
他必须讲！</p>
因为，他是帝国北方唯一粮仓――河南的巡抚。</p>
乾隆冷冷的盯着他。</p>
“刘墉，形势有这么严峻吗？”</p>
“回皇上，北方5省1石米4两的价格已经维持了快半年。长期以往，只怕~”</p>
乾隆将目光投向和。</p>
和轻轻点头~</p>
他掌管着户部、内务府，对粮价太清楚了。</p>
……</p>
乾隆话锋一转：</p>
“河南春粮收成怎么样？”</p>
“回皇上，今年春粮收成预计比去年上涨1成。”</p>
“甚好。”</p>
“不过，臣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p>
“讲。”</p>
“臣上任巡抚后，即派可靠心腹便衣查验了开封以及周边的5座粮仓。在库粮食和账册所载，足足差了4成。”</p>
“什么？”</p>
乾隆瞪大了眼睛，在场所有人也嗡嗡议论。</p>
刘墉扑通跪地：</p>
“臣不敢公开查，怕民心不稳。臣死罪。”</p>
……</p>
和默默闭上了眼睛，</p>
心想，</p>
老刘你不是怕民心不稳，你是怕官心不稳。</p>
你这个空降巡抚只要动手开始查，底下人立马拆台~</p>
火龙烧仓，替死鬼，忏悔遗书。</p>
让你输的明明白白、目瞪口呆。</p>
刘墉又开口道：</p>
“臣请旨，派兵火速封存各地粮仓，控制守仓官吏。若无贪墨，予以嘉奖。若有贪墨，依大清律，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p>
很显然，</p>
乾隆也参透了这里边的道道，来回踱了几步，</p>
果断下令：</p>
“来人。”</p>
4名侍卫快步进来，单膝跪地。</p>
“让侍卫亲军配合刘大人，控制河南所有粮仓以及粮道衙门。若遇阻挠，3品以下可先斩后奏。”</p>
“。”</p>
……</p>
粮食，关系到大清安危。</p>
乾隆不可能手软，即使把粮道衙门从上到下杀个干干净净也在所不惜。</p>
刘墉，</p>
他把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p>
缺粮！</p>
很缺粮！</p>
大家伙别装瞎子了，折子里粉饰太平可以混过去，人的肚子混不过去。</p>
北方各省已经不稳了，士绅捕杀抗粮乱民的事件屡见不鲜，饿殍更是无从统计。</p>
诸位同僚，</p>
你们也不希望前方打仗，后方出现李自成张献忠吧？</p>
皇上，</p>
您也不想做崇祯吧？</p>
再丢了湖广，1石米准备卖多少银子？10两？20两？</p>
……</p>
同时，</p>
还有一个问题如鲠在喉。</p>
绿营可信否？</p>
或者说，南方绿营可信否？</p>
吴贼驱使赣、粤2省绿营降军攻入广州满城，犯下了滔天的罪恶。</p>
乾隆很纠结，</p>
事关军心，毕竟大清军队7成都是绿营，而且南方各省此时多靠绿营顶着。</p>
投鼠忌器！</p>
他痛苦的来回踱步，猛然意识到那位从未谋面的落榜书生手腕极其毒辣。</p>
一时间，</p>
他甚至心中嘀咕：</p>
“早知如此，当初朕就赏他个进士出身了~”</p>
“天下大才还是得收入帝王彀中。遗落于野，社稷危矣。”</p>
……</p>
和来了。</p>
步履匆匆，带来了2封来自京城的折子。</p>
“主子，京城有事。”</p>
乾隆的三角眼更加阴冷，夺过折子自顾自翻阅。</p>
一封来自京城留守，嘉亲王永琰。</p>
一封来自军机处留守兼礼部尚书，于敏中。</p>
两份折子实则都在讲述同一件事：</p>
京城直隶，粮价飙升，若不解决，恐有不稳，如何处理，期待圣裁？</p>
……</p>
乾隆把两份折子丢给和。</p>
和看完，瞬间就明白了老皇帝的愤怒。</p>
谁裁决，谁挨骂。</p>
缺粮是不争的事实。</p>
明面上，谁也解决不了。</p>
不过，</p>
其实有解决的办法，就是出面解决的人会背上很难听的骂名。</p>
老于油滑，坚决不碰这种烂事。</p>
逼急了，他就生病~</p>
逼狠了，他甚至敢自缢，任何一个文臣都清楚这骂名至少流传1000年。</p>
老于70岁了，他宁愿死。</p>
……</p>
不过，</p>
年轻单纯的嘉亲王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p>
其心可诛，不当人子！</p>
折子里，</p>
永琰哭诉：</p>
目睹京师百姓陷入饥馑，心如刀绞，然而才具浅薄，只能散尽府中家财接济贫苦旗丁，嘉亲王自他以下所有人一天2顿粥。</p>
千难万难，求皇阿玛赐下良策。</p>
天家无父子~</p>
果真如此。</p>
不过，和也不由得赞叹，嘉亲王这个时机和态度拿捏的很好。</p>
老爷子就是再愤怒，这会也不宜动这个儿子。</p>
……</p>
乾隆冷不丁开口：</p>
“和，你素来擅长理财，是朝廷里少有的明白人。你说说？”</p>
“奴才觉得如今大清正值危难，各督抚各部堂都应自力更生，尽量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事事向皇上伸手。”</p>try{ggauto();} catch(ex){}
乾隆的面色稍稍缓和。</p>
指着旁边的凳子：</p>
“和，你坐。”</p>
“。”</p>
望着乖巧懂事的宠臣和，乾隆心里感慨，生子当如钮祜禄~</p>
永琰，</p>
他要是有和的7分懂事~</p>
朕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喽！</p>
……</p>
“那你说，如今漕粮制度名存实亡，粮食岁入锐减一半。朝廷该优先保证哪些人吃粮？”</p>
“奴才觉得，前线将士的粮一定不能短缺。”</p>
乾隆默默点头。</p>
和继续说道：</p>
“京师满汉官佐的禄米也不能短。”</p>
乾隆点头，中枢当然要保。</p>
“蒙古王公们的赏赐，尤其不能短。”</p>
乾隆再点头，当前，草原不能乱。</p>
朝廷需联手蒙古王公，将更多的控弦之士送上战场消耗。</p>
“北方驻防八旗也不宜短。”</p>
乾隆又点头，事关国族根本，事关北方安危。</p>
……</p>
“皇上，似可让南方各省督抚自己解决一部分钱粮？”</p>
见乾隆沉默不语，</p>
和继续小心的出主意：</p>
“奴才觉得，其实地方上还是有余粮的。只不过~”</p>
“只不过这些余粮在士绅豪强们手里，朝廷收不上来。”</p>
“圣明无过主子。”</p>
乾隆丝毫不惊讶，反而笑了：</p>
“朕给他们放权！”</p>
和遂不再多言，磕头离开。</p>
……</p>
乾隆沉思片刻，提笔亲自拟文。</p>
草文传到军机处，</p>
众人看的腿脚哆嗦、眼皮抽抽。</p>
就差脱口而出：</p>
“皇上失心疯了吧？”</p>
继湖广、两广被允许地方士绅自建团练后，又开放了四川团练。</p>
云贵两省比较特殊！</p>
乾隆重新赏赐总督阿桂一等诚谋英勇公，3眼花翎，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p>
接旨之日起，</p>
阿桂上马管军，下马管民。</p>
可自行筹建军队，怀柔土司，任何军事调遣不必向朝廷请示，3品以下地方官可先斩后奏。</p>
云贵贫瘠，</p>
所以由四川协饷，每3个月必须协饷80万两，粮食10万石。</p>
……</p>
随驾文臣私下感慨：</p>
阿桂大人从此不再是云贵总督，而是云贵王！</p>
什么叫信任？</p>
什么叫魄力？</p>
皇上真是千古名君呐。</p>
世人皆知乾隆嗜权如命，却不知他也是一台冷静的正治机器。</p>
经过这段时间，潜心研究前方战报。</p>
乾隆得出了一个结论：</p>
吴军已成大气候，攻城略地锐不可当。</p>
纵然是野战，</p>
大清精锐也无法克制全步兵吴军的火力。</p>
以前，</p>
是当三藩之乱看。</p>
现在，</p>
应该当成安史之乱看待。</p>
……</p>
乾隆读史书，思考到了更深层次：</p>
安史之乱的根源，</p>
有人说是藩镇野心膨胀，有人说是胡人觊觎汉土。</p>
更有什么某教背后煽动、安禄山冲冠一怒为干娘之类的野史奇闻。</p>
大谬！</p>
根本原因是，</p>
河北集团被关陇集团长期压制，日益不满。</p>
从上到下，</p>
无数人支持安禄山和中枢开战，夺取本该有却被关陇集团抢走的利益。</p>
如今，</p>
反观强势崛起的吴国，几乎是安史之乱的翻版。</p>
李逆以一帮无赖市井之徒起兵，很快得到了江南集团的大力支持。</p>
江南集团被压制太久，他们宁愿把原先交纳给朝廷的海量钱粮交给一个更理想的代理人――李郁！</p>
自此，金钱和枪炮合流~</p>
……</p>
从大唐开始，江南区域就是帝国的财税重心。</p>
宋朝自不必说！</p>
明清两代，更是天下财税之根本。</p>
依仗着经济优势，江南文人在科举中疯狂压制其余省份。</p>
有明一代，天下状元3成出自江南。</p>
有清一代，天下状元5成出自江南。</p>
进士就别提了，比例彻底失衡。</p>
这些都是规则之内~</p>
以至于明清两代朝廷必须刻意压制才能维持进士籍贯的平衡，搞南北分榜，加恩科，搞各种小动作~</p>
……</p>
乾隆甚至翻出了《明史》寻找论据，</p>
洪武30年，</p>
也就是朱元璋死之前那一年，明廷举行了一次科考。</p>
这一榜，</p>
及第进士全部是南方人，其中又以江南人为多。</p>
发榜之日，震惊天下。</p>
其中，</p>
南方考官的人情占多少比例，水平的差距又有多少比例，已经很难查究了。</p>
总之，</p>
快入土的朱元璋被吓的精神了，</p>
拼着最后一口气疯狂杀戮，勉强摁住了江南集团的反扑。</p>
……</p>
如果说：</p>
南北榜案，是江南集团的一场正治进攻，尚且在规则之内。</p>
李逆起兵，就是江南集团的全方位进攻，打破了规则。</p>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陡然在乾隆脑中响起――江南人，不满中枢之心，久矣。</p>
如此看来，</p>
戡吴乱很难，光凭中枢的力量可能做不到。</p>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对决，而是正治较量。</p>
乾隆感觉自己已经很接近一个正确答案，可能就差一层窗户纸。</p>
……</p>
手掌再次开始哆嗦，</p>
他默默地将手掌藏入袖中，以防被一旁的太监们窥见~</p>
这些日子，</p>
帝之手颤，愈发频繁。</p>
这是一个不太妙的信号，但乾隆无暇多顾。</p>
他只想拼了命，</p>
在自己进棺材之前弄死李郁，踏平江南。</p>
……</p>
他自认为是千古一帝。</p>
巧了，</p>
唐玄宗本来也是千古一帝，开元盛世，皇帝同行们谁不眼热？</p>
然而，</p>
一场安史之乱，把玄宗拉进了糊涂之君的序列。</p>
乾隆如此敏感，</p>
是因为他和李隆基有太多相似之处。</p>
理智冷静、刻薄冷血、“开创盛世”、擅长花钱~</p>
如果，</p>
他亲手平了“吴乱”，还能反超玄宗，混个庄、高一类的谥号。</p>
如果，</p>
是自己的子孙平了吴乱，那自己的谥号很可能是桓、灵之流。</p>
如果~</p>
哀宗、殇宗躲不掉的。</p>
……</p>
乾隆冷静的把这一切都琢磨透了。</p>
而和又把乾隆琢磨透了。</p>
所以，</p>
君臣一唱一和，</p>
痛快的下放权力，只为给吴军攻略南方制造尽可能多的障碍。</p>
至于说，</p>
担心重现唐末藩镇乱像？</p>
那起码爱新觉罗还掌握着中枢，才配有这样的担忧。</p>
……</p>
亡国之君，是没机会担心藩镇尾大不掉的。</p>
乾隆知道阿桂是全能帅才，能攻能守，十分全能。目前，年轻一辈中还没人能超过他。</p>
南方局势危急，</p>
给他最大限度信任，给他最大限度放权。</p>
去掉皇权的束缚，阿桂必定能成为西南的定海神针。</p>
乾隆甚至恶毒的想，</p>
即使有一天阿桂死在李郁手里，也能崩掉李郁的3颗大牙。</p>
如果阿桂赢了，李郁输了。</p>
那也是极好的。</p>
自己收拾不了落榜生，但收拾一个章佳氏的奴才还是蛮轻松的。</p>
……</p>
乾隆的面部表情越发狠戾。</p>
突然扭头，</p>
盯着总管太监秦驷：</p>
“通知粘杆处潜伏细作，再不动手刺杀李郁，朕就剐了他们9族。”</p>
“。”</p>
秦驷出了偏殿，才感发自己又没夹住。</p>
吓尿了。</p>
不过，</p>
他很快释然，自言自语道：</p>
“土狗遇上老虎，被吓尿了有啥奇怪的。嘿，万岁爷这虎威，咱家真是佩服的紧~”</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