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心中有一杆摇摆的秤。</p>
他对公义有着自我的称量，世间难寻百分百的清明事，尤其是当这份事情已经放上他们明镜之人的案头，往往就已经意味着里面错综着无数的因果。</p>
赦一人而救万人，这样的事情。</p>
有时是确实会出现的现实困境，而如何选择他没有标准的答案。</p>
这杆秤也会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内心所重、视线所至、身旁何人等，都可能改变秤两端的平衡。</p>
正因为这份摇摆不定，才说明他大部分时候所做的决定，至少不草率。</p>
所以他在笃信所践行之路时，却没有过于坚信内心的选择。</p>
尤其是在查案时，带有答案的验证过程，很可能扭曲了自己的主观。</p>
他不会完全相信自己。</p>
他明白若是将自我的标准，当成一种绝对的客观，就是彻底且绝对的不客观。</p>
但是他相信明镜。</p>
因为那是他所行之路的根系，是浮屠盛景中天然的余相，是不存在意识干涉的客观意征，是五名城存世的大树，也是五名城另外一层的‘天空’。</p>
总之，明镜不会出错，一切可能有的偏差，都是余相（明镜）的余相（镜光）在降临过程中被人为干涉的结果。</p>
这是裴焕心中最重的那份基石，他个人世界观中不可撼动之物。</p>
盖房子需要压好地基，人的认知也要有所笃信，这样才能搭起高塔。</p>
裴焕选择相信明镜。</p>
哪怕，这也是一份不客观。</p>
......</p>
明镜值得相信，既往案例中裴焕自身错过了无数回，明镜却从未错过。</p>
这一回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哪怕是石心姬未曾给出答案，裴焕依旧疑惑石心姬如何钻了明镜‘空子’时。</p>
他也不曾过于恐慌，因为他不曾怀疑。</p>
毕竟这一层客观的相，实际上还是由主观的人控制。</p>
若是出了纰漏，那一定是......艾可可的原因。</p>
现在石心姬的解释，完全嵌入了他心中缺少的困惑拼图，也给了他久违的恍然大悟之感。</p>
食心影，自餮之道？</p>
虽然他不曾听闻，但这种能力本来就是秘而不宣，是为一种底牌。</p>
石心姬行至高处，果然手中有所凭依。</p>
这样会吃掉记忆的短暂分身，释放它时，首先产生了对主体的一定代价，也符合裴焕心中强大阎浮能力的特质。</p>
不过裴焕本人也就路二程度，对于高手的想象，大多来着艾可可。</p>
他也没有虔信这份判断，只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p>
裴焕觉得只要石心姬愿意开口就好，即便全程都是假话，那也比他无可奈何的闭口不言强。</p>
至于相信几分，他要与心中的那杆秤合上一合才知道。</p>
随着他深入的询问，石心姬言明了她的动机，她盯上的猎物，实质上更多是菁水楼本身。</p>
菁华坊这一楼一宫，在彼此竞争中，都结下了一定的仇怨。</p>
但这些仇怨更多是底下人，被裹挟冲击后形成的认知假相。</p>
至于到来李八巧与石心姬的层面，加上一些旧谊，反而更多是一种亦敌亦友的悻悻相惜。</p>
当背后彼此的大树余荫相近时，她们更多的时候，表现的像是一对姐妹。</p>
至少在表面上，这一点从石心姬杀人时，主动叫出的姐姐也能佐证。</p>
她们的关系，有一段蜜月期。</p>
而什么时候恶化，恶化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其中的关键。</p>
不过石心姬在按照她的节奏讲述，裴焕也没有强行打断提问。</p>
也许是虚假中也有一丝真情，也许是做身份的演绎。</p>
石心姬的脸上，出现微微低落的神态，像是开始缅怀过去的某些时光。</p>
她的讲述很缓慢，而且多聚焦在一楼一宫的商业竞争，还有她与李八巧的旧事上。</p>
至于台上台下都最关心的幕后之人，她目前还没有提到一次。</p>
“她曾经是我最孺慕的姐姐，我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太傻了......</p>
傻到已经在这个位置了，还想着事事独身。</p>
傻到以个人伟力为基石的五名城，像是看起来那般公平。</p>
傻到不仅自己傻，还要将这份傻气带到我的身上。”</p>
石心姬的情绪激动了起来。</p>
“既然她不愿带着我向前，又想着拦在我的面前，那么......”</p>
石心姬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沉默了下来，像是疲惫了。</p>
她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或者她仍在试图隐藏着某人，又或者她在拖延时间。</p>
被补充的细节，总是无关大局的旁枝。</p>
“虚伪，且恶心。”施娟儿撇嘴评价说，神情中尽是轻视。</p>
石心姬孺慕过李八巧，因而对她产生过高的期望，那么李八巧做不到或是不愿满足她的期望，那怎么会是李八巧的问题？</p>
石心姬可能在偷换概念，将一份看似合理的苦衷，注入台下客人的心中。</p>
修铭拉着娟儿后退一步，向着裴焕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p>
人家还在问呢，你先让裴官人做完吧？</p>
施娟儿生着气，没有反抗，也没有理他。</p>
另一边的石心姬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应。</p>
裴焕摆手示意他不在意，他也在思索这种说法的问题。</p>
此时，当事人的李八巧已经再也无法开口，镜光也消耗了干净，无法呈现当时的真相。</p>
那不是石心姬想怎样说，就怎样说。</p>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孺慕过李八巧的人，最后又因为对其失望，意见不一而慢慢反目。</p>
纵然没有试图推脱罪责，却又在言语间不断地在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人身上，寻找瑕疵的地方。</p>
她说的话她自己信不信，裴焕总之还是有所保留。</p>
不过他依然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p>
“李楼主的旧事，或许是该慢慢铺就开来，我也有意稍后与你细谈。</p>
但在这众目癸癸下，此时你应该知道，我们更关心的事情，是什么？”</p>
是幕后的人。</p>
尽管裴焕没有笃信。</p>
但他明白，讳莫如深的这个人，大概是所谓的个人伟力基石，是能将场内所有人都搅入危险的一个名字。</p>
当这个名字真的出现时，他们做的事情，本质可能就变了。</p>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名字浮出水面，自然不会在这时打退堂鼓。</p>
而当那个人真的出现时，是掀起拍岸的惊骇巨浪，还是导致无疾而终的匆忙句号。</p>
都是那时的他们，才会有的自由裁量而已。</p>
石心姬却依旧沉默着，像是困在那段被她辜负的情谊中。</p>
看着她。</p>
裴焕还是失望了，他还以为她真的会配合。</p>
现在看来，石心姬在拖延时间，并且把他当成了一个傻子。</p>
只是为了什么？如此拖延下去对她有什么好处？</p>
她还有什么动作，没有在他的视线中，自己漏掉了什么吗？</p>
裴焕开始重新审视石心姬，试图从她神态动作寻找一些有用的细节。</p>
踩着高跟的石心姬很高，比裴焕还要高上一些。</p>
从对话开始，微微昂首的石心姬，目光其实就一直不在众人身上。</p>
最多偶尔扫视他们一眼，又高高在上的看一眼其余客人。</p>
她终究是身居高位的人，裴焕也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p>
裴焕顺着她的视线，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扇被白毛挡住的窗口。</p>
那是重置彼此大小关系的艾可可，它化身抱楼的最后卫士，帮助他维系楼里的场面。</p>
她为什么看向那里？</p>
她想要逃跑，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吗？</p>
是有可能，但我们都戒备着，艾可可也不是纸糊的脆皮熊。</p>
不是想逃跑......她看着那边做什么？</p>
窗外，她在看外面吗？</p>
外面发生了什么？有她破局的后手？</p>
那么现在这层困住她的囹圄，是有了漏洞？还是根本就是虚假？</p>
裴焕抛弃掉了很多‘进度’，将自己的看法放到最初的时候。</p>
很明显，这让他变得更加困惑起来，现在的场内无人会解答他的问题。</p>
而他的立场，也注定信谁，也不会信的太多，即使是目前站在一边的修铭。</p>
石心姬在等什么？这件事情与外界有关。</p>
裴焕如果被误导了，误导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拖延时间，也许还是让他们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当前。</p>
如果眼前的囹圄，是她囚身的真实。那么她的目的，应该更多是惜身自顾，外面很可能有让她解困的因子。</p>
是幕后之人会下场？</p>
应该不会，如果会那应该更早，至少趁着事情未发酵时打断更划算。</p>
她应该是一个弃子，那她如何解困？</p>
已经是这个层面的博弈了，应该只有幕后之人可以拉她一把？</p>
这都不太合理。</p>
那么......</p>
如果眼前的囹圄，是一个假象，那她从始到终是自由的，那么目的可能是误导他们对幕后之人的认知，或是......她在寻找机会，寻求破局的时间。</p>
但是她人在这里，且关于她个人的罪证已然充足。</p>
裴焕随时可以以这份清晰的‘物证’，对其定刑量罪。</p>
她如何自由？</p>
她能做什么？</p>
她那么不在乎眼前吗？</p>
为什么？</p>
因为...因为......</p>
刚刚发生的一幕，重新在裴焕脑海里面闪现，一些细节他反复去琢磨。</p>
一开始。</p>
天镜余相里的行凶，石心姬错愕地看着‘自己’。施娟儿的突然出手，石心姬不合一招便败下了。</p>
镜内、镜外的她，无论着装、神态、行为举止都处在两个极端，极其富有反差的感觉。</p>
食心影...食心影......拥有独立记忆行事的分身能力？</p>
裴焕慕然一怔。</p>
他用入侵性的目光，仔细看着眼前盛装的雍容之人。</p>
内与外，真与假。</p>
他好像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p>
眼前之人，也许从未想起自己行凶的事情，因为她不用想起，天镜的一幕自动补全了她记忆的缺口，与每一位客人一起。</p>
尽管那施娟儿很强大，但一名路三顶端的人，不应该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下了。这说明了，她不是路三。</p>
镜内镜外的不同，应该取决食心影吃掉的她内心不同的性格底色。而在施展能力时，她很有可能变得将剩余的性格极端化。</p>
那么问题的关键是，雍容与妖媚，平静与危险，到底哪一边在她内心里面面积更大？</p>
她不施展能力时，性格会更偏向哪一端。</p>
换言之，真正的她是什么的人，这很重要。</p>
裴焕看着底下茫茫的客人，他不知道上华宫宫主是怎么样的人，但一些老饕似的客人一定知道。有一些东西藏不住，或许这是她部分的坦诚原因。</p>
接着这种九真一假的坦诚，自己才被轻易的误导。</p>
此刻也不用问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判断。</p>
石心姬该是一个危险的女人，无论在何时，在何地。</p>
本相才是最重要的那个锚点，也是真正的主次关系。</p>
因为什么？</p>
因为，舞台上的石心姬根本不是她！</p>
它才是那道食心影，一开始裴焕就被它误导了。</p>
而真正的石心姬，已经不在楼内，她已经逃到了菁水楼之外。</p>
裴焕发觉，自己可真是一个傻子。</p>
......</p>
那么该揭掉这层虚相吗？</p>
裴焕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况且这更多还是他的推测。</p>
他想起来一个人。</p>
裴焕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修铭，他还是那样的虚伪的笑着。</p>
两人眼神短暂的交汇，修铭给了裴焕一个加油的眼神，裴焕有些气短。</p>
此刻怀疑，也基本成了确定。</p>
修铭应该是知道此事的，自己虽然独力找到了真相，但还是慢了一步。</p>
修铭选择不慌不忙的看着自己审案，裴焕本来还奇怪他为何将主动权又相让了。</p>
现在看来所谓的尊重，是一种投石问路啊。</p>
裴焕深呼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这颗石头，让他问到路了吧？</p>
好气啊~心塞。</p>
裴焕做了决定，他打算维系这份虚相。</p>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演技。</p>
话还没开头，石心姬却轻笑了一声。</p>
“呵呵~裴官人，你果然不适合站在这舞台上，还是永远一幅冰冷的模样更适合你。至少冷面无私的官人形象也不差~</p>
我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事情。”</p>
也许在他思考时，没事就蓦然一怔，就已经被石心姬看出了端倪。</p>
也许是他与修铭对视之后，审问的大气氛，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p>
也许是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p>
石心姬放下了哀愁的神态，露出了尽在掌握的微笑。</p>
她用略带戏谑地目光看着裴焕，这让裴焕的内心更加挫败。</p>
不过裴焕在短暂的尴尬后，反而继续审视着她。</p>
她主动戳破了这层气泡，是不是意味她要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p>
“所以，你才是那道食心影吗？”裴焕看着盛装的石心姬。</p>
石心姬摇了摇头，沉思的说道：</p>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我并没有那份关键的‘记忆’，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但慢慢地我猜到了。”</p>
石心姬落寞的叹了一口气。</p>
“我应该要死了，既然我不是她，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帮她。而不帮你们，对吧？”</p>
裴焕一愣，这道食心影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p>
他连忙回答：“当然，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想来你也好奇那个她，到底在做什么吧？”</p>try{ggauto();} catch(ex){}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存续下去，在我们足够了解你的能力前提下。”</p>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但他也没把话说满。</p>
石心姬失落的摇头，此刻的她好像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p>
“是个不错的建议，如果你能再聪明一点，再早一点看出来。我真的说不定，真的会答应你。”</p>
“为什么？”裴焕急切问道，老是这样刚扯出线头，线就要断。</p>
石心姬不理他，却将目光落在修铭的身上。</p>
修铭自知自身的伪装已经失效，他上前一步代替石心姬回答了这个问题。</p>
“因为她没时间了，现在已经没人能中止她褪相的过程。”</p>
重新挤入焦点的修铭，因为很难被忽视的身高与气质，映衬的其他人都像是绿叶。</p>
石心姬略微酸楚地说道：“修公子，当真是一个无情的人，明明一开始就看穿妾身的虚实。却没有一点相助的意思，哪怕是我已经有所暗示了。”</p>
修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却不说话理会她本能的攀附。</p>
他们不熟，还有仇。</p>
裴焕着急道：“但是，看起来她挺正常的啊。当面的这位石心姬，你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吗？你或许已经算是一个独立个体，而行凶之人是不是你，也许还要经过复杂的论断。”</p>
修铭只好向下指了指，裴焕循着方向看去。</p>
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石心姬的裙角，正在微不可查的渗出红雾。</p>
这抹红雾很是细微，即使靠近了不仔细看，也无法看清。</p>
所以即便是这万人注意的舞台上面，当面的几人没有发现这样的异常，场下的客人也就更加难以发现。</p>
裴焕错愕，轻轻挥手带起一阵微风，暗金色的裙摆随风荡漾。</p>
石心姬却悬空飘着，俨然裙内的身体已经大半消散。</p>
就像是天镜里面客人见到的红雾凝形，只是此刻这个过程是反着发生的。</p>
台下的人纷纷惊愕出声，这一波一波的，今夜果真要难以入睡了。</p>
还有明镜之人，的确不甚靠谱，若不是有一个强大的助力，他还不知道被引导到何地而去。</p>
现在是守了许久，却发现对方人都不在楼里，看来这案子终究还是要烂掉了。</p>
失望的视线交织，质疑裴焕的声音此起彼伏。</p>
裴焕无法反驳，也无心理会台下。</p>
台上的对话还在继续。</p>
“咯咯~裴官人，你还是正派一些有魅力，随意掀女孩子的裙角可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石心姬倒是心情轻松，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消散的影响。</p>
也是，她本质根本就不是人。</p>
裴焕胸口真正起伏，一部分是生气，但更多是他正在急速的思考着，引起他不断的深呼吸。</p>
明明身在场内漩涡的中心，但是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是一个局外人。</p>
修铭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还在计划做什么？</p>
石心姬真身又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逃脱成功了？</p>
现在就算定罪还有用吗？人都不在这里！</p>
对于裴焕来说，他所理解的局面正在失控，他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修铭的层次应该高于他。</p>
可连看懂与理解都做不到，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小的打击。</p>
也对，这种博弈的场面，至少也该镜灵去参与啊，艾可可你睡着了吗？！怎么就光留一个小小坐堂官在这，这堂他哪里坐的住啊！</p>
裴焕无言狂怒，全然忘记了艾可可也是被他支配出去干活的无辜熊。</p>
抱着菁水楼的艾可可，忽然吐出了一个半层楼大小的气泡。</p>
然后冥冥中的念叨导致它浑身一激灵，震碎了大大的气泡。气泡很快化成了局部的咸感阵雨落回了五名城，在风裹挟中临近的几个坊都承接了雨水，当然还有路人的骂骂咧咧，比如控制天象的天相坊就是一群废物。</p>
在一只臆星熊困顿时，它完成了一次五名城内亟需的甘霖之雨。</p>
这是极其有意义的正向循环，因为艾可可可能只是喝了五名城一杯水，却还给了五名城一场雨。</p>
尽管量不大，却是少见的往沙漏填沙行为。</p>
此时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因为它正在酝酿下一个气泡，它的梦里似乎什么吃的都有？</p>
裴焕更不知道，他现在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p>
此刻石心姬盛装落到地上了，看来能被红雾化的只有她自身的血肉。</p>
但此刻的她，却还没有彻底消散。</p>
一颗让睡不好的美丽飞颅，赫然悬在在舞台上面，并且从脖颈处开始，她的消散过程也变得清晰起来。</p>
就像一块冰，在融化时跳过液体的过程，直接进入了蒸汽的气态。</p>
这个过程被放慢，所以显得不激烈，只是当这块冰成为一个人时，难免就显得有些惊悚。</p>
食心影最后的时间里，她的神态里面已经没有了高高在上，那份吃来的雍容终究是是假的，也应该更早被消耗干了。</p>
但也不显得哀伤。只是有些木然，她旋转着看了一眼所有人，最后的视线还是放到修铭的身上。</p>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本质上他们都非人，可能因为他或许有能力？</p>
她缓缓地靠近修铭，修铭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p>
食心影只好停了下来，看着修铭她无悲无喜地说道：“修公子，猫捉老鼠游戏也要跟的紧一些，你可知道老鼠会打洞？或是引来无法处理的麻烦。”</p>
修铭：“你是在提点我吗？看来你确实不在意本身的生死。打洞又如何？引敌又如何。”</p>
食心影：“也是，本钱深厚的外灵的确可以不在意这些。现在的我是食心影，此时她的特征淡化了。反而她便是她，我便是我了。既然我不是她，我又何来的本身？”</p>
修铭颔首：“你说的不差，不知为何，我似乎见过像你这样的灵体。只是......对不上号。”</p>
食心影：“这方时空的刹那之灵有许多，你肯定见过其中一些。例如一些异兽、一些中人，也包括我的来源，魑魅魍魉的失乡魂。”</p>
修铭终于有所变色道：“养鬼？食心？原来是这个模式，看来过去的五名城还真是开放啊！”</p>
食心影满足的笑道：“是啊，连你都能放进来？我们这些小魑魅又怎么会管了。”</p>
修铭不置可否、不想回答，好像他才是那个最坏的一样，明明进城以来他就没有做过坏事情，不然有一定自主意识的五名城早就把轰出去了。</p>
“好好，你的路线与我们不同，而且现在的这座城也看着月相亏盈，彻底封闭起来了。”食心影只剩下了半张红唇，一头残发，以及一双已经异变成为某种兽瞳的眼睛。</p>
她，或者它，应该已经彻底断了与石心姬的联系。</p>
而且它很快就要死了，此刻的它也很难说还是那个凶手。</p>
修铭有点感伤，看向它的视线也没了锋芒。</p>
说到底，他们确实有相似的地方，比起来他的从容，它们似乎从来没有选择。</p>
因为一开始的它们，根本没有理智，也没有他那么深厚的根底。</p>
这一点又是根本的不同。</p>
同与不同，或许还是在心之所向。</p>
修铭并不会在短短时间里面，就被它给感化，只是给了一个初生之灵，也是暮时之灵的尊重。</p>
刹那之灵...刹那啊......</p>
修铭问出了一个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p>
“这一切值得吗？”</p>
食心灵拥有大部分的石心姬记忆在不断的消散，因为这个它有了短暂的自由，因为这个它变笨了许多，一样因为这个，它变得很像初生的石心姬。</p>
它空缺的心乡位置，终究填补的还是他人的形状，刹那的活着或许也是一个伪命题。</p>
“我......不...知道。”它的声音已经很难完整，此刻它只是半张面具。</p>
修铭知道。</p>
刹那之灵的残缺太大，它们无法有完整的意识，甚至有一抹向前的念头，都是其中较完整与凶恶的个体。</p>
所以这个问题，它们根本回答不了，但是当有了自主意识后，它们获得了属于人的心，却很难获得人的位置。</p>
从零到一时，不会记得零的虚无，只会渴望在一到十之间继续向上攀登，直到内心充盈不再缺憾。</p>
感性上，人性诞生的开始，期许的就是不会满足，自然很难觉得一切是值得的。</p>
理性上，零到十之间，每一个数字被填满，都应该满足。</p>
它思考后不知道，说明它依然有理性与感性的博弈，这不是恰恰说明了它的复杂性。</p>
它此刻已经与石心姬切割了一切，所以它已经是一个单独的灵。</p>
虽然它要死了，但是它活过！</p>
“值得!”修铭对着它说道。</p>
好像也在对着自己说。</p>
“值得......吗？”它无法露出完整的笑意。</p>
“当然，值得。”修铭肯定道。</p>
面对面具的诡笑，修铭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哀伤。</p>
“你...可以......碰碰...我...吗？”它试图挤出一抹期待，还是失败了。</p>
“别...误会......我...只是......最后......触碰......感......”它说话间隔的时间在变长。</p>
面对这个要求，修铭呆滞一下后，本能的看向娟儿。</p>
后者立马别过头去，一副爱咋样咋样的气哼哼模样。</p>
他犹豫了一下，这也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p>
修铭走向面具状态的石心影，褪去了对于异物的恐惧，它仍旧是大半张十分漂亮的面具。</p>
他指尖触碰它的脸上，并没有捧起，只是将几根指腹轻轻的搁在它的脸上。</p>
它笑的更热烈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p>
修铭没有动，它去轻轻的晃动自身，追求那轻微滑腻的摩擦触感。</p>
随着它的动作，它消散的速度变快了。</p>
它却乐此不疲，对它来说，只有感受到活着，可能才算是活着吧。</p>
不忍之间，修铭还是代替了它低效的晃动，用指腹轻轻地在它脸上滑动，感觉到修铭的动作它便不再晃动。</p>
消散的速度，也恢复了正常。</p>
“我...”食心影想要说话，但时刻的褪行的残体，让它的话也被咽了回去。</p>
调整一会后，它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口了。</p>
“我......知道...你....目的......所以她...也...知道......她不会...去.........</p>
老鼠.....不回巢......你的......打算会...落空........”</p>
修铭打断了它。</p>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个。老鼠跑了出去，在五名城，老鼠又不能在天上飞，只要仔细检查，总能找到老鼠留下的痕迹。至于那个人，一个个排除便好，那上面又没有几个人。”</p>
它又打断了修铭。</p>
“你.......想...自杀......嘛...不...不需要......这样......</p>
因为...我......知道...啊....那个人....嘿嘿...是......金.....金...”</p>
“金忌。”修铭并不惊讶的接着道。</p>
菁水楼楼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快消失了。</p>
食心影笑着道：“你...果然......还.......”</p>
然而余相在此时褪去，修铭指间最后一抹红雾成烟，袅袅升空而去。</p>
修铭搓了搓指腹，什么也没有留下。</p>
刹那之灵，归于刹那。</p>
修铭在走神一会后，转身走向一人。</p>
路上看到了脸上难看的裴焕。还有依然气哼哼的施娟儿，安慰她的娴丫头。当然还有不知何时也靠近过来，一脸关心看着他的段妈妈。</p>
“你没事吧？”段妈妈关心地说道。</p>
修铭莫名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会有事？回了一个放心的笑容。</p>
不过他还是停了一下，却是看向了裴焕，裴焕也一直看着他。</p>
裴焕先开口，他神色怯怯地怀疑道：“确定吗？是他。”</p>
修铭：“嗯，还有刚才的事情抱歉啊。不说是因为她当时还在场，她们之间是有一定感应的，我也是为了给制造一定的迷雾。”</p>
裴焕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只是追着问道：“如果是他，我们好像没有一点证据啊！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计划~呸，你想我怎么做？”</p>
“对他，证据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修铭只好解释道。</p>
裴焕无奈地点了点头，连照小石至一眼，镜子都会碎掉。</p>
但是意料中至上之人浮出水面，他却难免有些忐忑难安，甚至也有一定怀疑自身的坚持。</p>
这依然会是明镜之路，却也早已不止是明镜之路。</p>
裴焕身段很灵活，只要大的方向不出问题，他不介意身处从位。</p>
他是只是一个小小的坐堂官啊，现在能在其中发挥作用，又践行明镜的路，他已经很满足了。</p>
看起来刚才的事情，还是有些打击了裴焕。可是修铭觉得他已经很聪明了，修铭是‘看穿’并不是主要依靠推理，两者不可同时比较。</p>
裴焕这样的配合，修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p>
修铭知道盯着这里的人很多，所以他一般不会把要做什么说出来。</p>
只是这样难免有些谜语人，也对队友的配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他依然不能先说。</p>
毕竟在这里超凡视线交织，水面本身就是很关键的一重保护，一旦露出水面，就会被太多视线关注。</p>
甚至，金忌本人也一直在看着这里，谁又知道其他人呢？</p>
同样，浮出水面的幕后之人金忌，他此刻也开始被许多水面下的视线关注。</p>
换言之，真正的大鱼，已经浮出水面。</p>
裴焕跟着修铭，修铭转身向开始的目的走去。</p>
同时修铭对他说道：“你先看下去，确定了这个名字。大幕就已然彻底揭开，其他细枝末节不足论了。”</p>
......</p>
(8000补更。)</p></div>
他对公义有着自我的称量，世间难寻百分百的清明事，尤其是当这份事情已经放上他们明镜之人的案头，往往就已经意味着里面错综着无数的因果。</p>
赦一人而救万人，这样的事情。</p>
有时是确实会出现的现实困境，而如何选择他没有标准的答案。</p>
这杆秤也会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内心所重、视线所至、身旁何人等，都可能改变秤两端的平衡。</p>
正因为这份摇摆不定，才说明他大部分时候所做的决定，至少不草率。</p>
所以他在笃信所践行之路时，却没有过于坚信内心的选择。</p>
尤其是在查案时，带有答案的验证过程，很可能扭曲了自己的主观。</p>
他不会完全相信自己。</p>
他明白若是将自我的标准，当成一种绝对的客观，就是彻底且绝对的不客观。</p>
但是他相信明镜。</p>
因为那是他所行之路的根系，是浮屠盛景中天然的余相，是不存在意识干涉的客观意征，是五名城存世的大树，也是五名城另外一层的‘天空’。</p>
总之，明镜不会出错，一切可能有的偏差，都是余相（明镜）的余相（镜光）在降临过程中被人为干涉的结果。</p>
这是裴焕心中最重的那份基石，他个人世界观中不可撼动之物。</p>
盖房子需要压好地基，人的认知也要有所笃信，这样才能搭起高塔。</p>
裴焕选择相信明镜。</p>
哪怕，这也是一份不客观。</p>
......</p>
明镜值得相信，既往案例中裴焕自身错过了无数回，明镜却从未错过。</p>
这一回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哪怕是石心姬未曾给出答案，裴焕依旧疑惑石心姬如何钻了明镜‘空子’时。</p>
他也不曾过于恐慌，因为他不曾怀疑。</p>
毕竟这一层客观的相，实际上还是由主观的人控制。</p>
若是出了纰漏，那一定是......艾可可的原因。</p>
现在石心姬的解释，完全嵌入了他心中缺少的困惑拼图，也给了他久违的恍然大悟之感。</p>
食心影，自餮之道？</p>
虽然他不曾听闻，但这种能力本来就是秘而不宣，是为一种底牌。</p>
石心姬行至高处，果然手中有所凭依。</p>
这样会吃掉记忆的短暂分身，释放它时，首先产生了对主体的一定代价，也符合裴焕心中强大阎浮能力的特质。</p>
不过裴焕本人也就路二程度，对于高手的想象，大多来着艾可可。</p>
他也没有虔信这份判断，只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p>
裴焕觉得只要石心姬愿意开口就好，即便全程都是假话，那也比他无可奈何的闭口不言强。</p>
至于相信几分，他要与心中的那杆秤合上一合才知道。</p>
随着他深入的询问，石心姬言明了她的动机，她盯上的猎物，实质上更多是菁水楼本身。</p>
菁华坊这一楼一宫，在彼此竞争中，都结下了一定的仇怨。</p>
但这些仇怨更多是底下人，被裹挟冲击后形成的认知假相。</p>
至于到来李八巧与石心姬的层面，加上一些旧谊，反而更多是一种亦敌亦友的悻悻相惜。</p>
当背后彼此的大树余荫相近时，她们更多的时候，表现的像是一对姐妹。</p>
至少在表面上，这一点从石心姬杀人时，主动叫出的姐姐也能佐证。</p>
她们的关系，有一段蜜月期。</p>
而什么时候恶化，恶化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其中的关键。</p>
不过石心姬在按照她的节奏讲述，裴焕也没有强行打断提问。</p>
也许是虚假中也有一丝真情，也许是做身份的演绎。</p>
石心姬的脸上，出现微微低落的神态，像是开始缅怀过去的某些时光。</p>
她的讲述很缓慢，而且多聚焦在一楼一宫的商业竞争，还有她与李八巧的旧事上。</p>
至于台上台下都最关心的幕后之人，她目前还没有提到一次。</p>
“她曾经是我最孺慕的姐姐，我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太傻了......</p>
傻到已经在这个位置了，还想着事事独身。</p>
傻到以个人伟力为基石的五名城，像是看起来那般公平。</p>
傻到不仅自己傻，还要将这份傻气带到我的身上。”</p>
石心姬的情绪激动了起来。</p>
“既然她不愿带着我向前，又想着拦在我的面前，那么......”</p>
石心姬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沉默了下来，像是疲惫了。</p>
她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或者她仍在试图隐藏着某人，又或者她在拖延时间。</p>
被补充的细节，总是无关大局的旁枝。</p>
“虚伪，且恶心。”施娟儿撇嘴评价说，神情中尽是轻视。</p>
石心姬孺慕过李八巧，因而对她产生过高的期望，那么李八巧做不到或是不愿满足她的期望，那怎么会是李八巧的问题？</p>
石心姬可能在偷换概念，将一份看似合理的苦衷，注入台下客人的心中。</p>
修铭拉着娟儿后退一步，向着裴焕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p>
人家还在问呢，你先让裴官人做完吧？</p>
施娟儿生着气，没有反抗，也没有理他。</p>
另一边的石心姬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应。</p>
裴焕摆手示意他不在意，他也在思索这种说法的问题。</p>
此时，当事人的李八巧已经再也无法开口，镜光也消耗了干净，无法呈现当时的真相。</p>
那不是石心姬想怎样说，就怎样说。</p>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孺慕过李八巧的人，最后又因为对其失望，意见不一而慢慢反目。</p>
纵然没有试图推脱罪责，却又在言语间不断地在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人身上，寻找瑕疵的地方。</p>
她说的话她自己信不信，裴焕总之还是有所保留。</p>
不过他依然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p>
“李楼主的旧事，或许是该慢慢铺就开来，我也有意稍后与你细谈。</p>
但在这众目癸癸下，此时你应该知道，我们更关心的事情，是什么？”</p>
是幕后的人。</p>
尽管裴焕没有笃信。</p>
但他明白，讳莫如深的这个人，大概是所谓的个人伟力基石，是能将场内所有人都搅入危险的一个名字。</p>
当这个名字真的出现时，他们做的事情，本质可能就变了。</p>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名字浮出水面，自然不会在这时打退堂鼓。</p>
而当那个人真的出现时，是掀起拍岸的惊骇巨浪，还是导致无疾而终的匆忙句号。</p>
都是那时的他们，才会有的自由裁量而已。</p>
石心姬却依旧沉默着，像是困在那段被她辜负的情谊中。</p>
看着她。</p>
裴焕还是失望了，他还以为她真的会配合。</p>
现在看来，石心姬在拖延时间，并且把他当成了一个傻子。</p>
只是为了什么？如此拖延下去对她有什么好处？</p>
她还有什么动作，没有在他的视线中，自己漏掉了什么吗？</p>
裴焕开始重新审视石心姬，试图从她神态动作寻找一些有用的细节。</p>
踩着高跟的石心姬很高，比裴焕还要高上一些。</p>
从对话开始，微微昂首的石心姬，目光其实就一直不在众人身上。</p>
最多偶尔扫视他们一眼，又高高在上的看一眼其余客人。</p>
她终究是身居高位的人，裴焕也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p>
裴焕顺着她的视线，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扇被白毛挡住的窗口。</p>
那是重置彼此大小关系的艾可可，它化身抱楼的最后卫士，帮助他维系楼里的场面。</p>
她为什么看向那里？</p>
她想要逃跑，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吗？</p>
是有可能，但我们都戒备着，艾可可也不是纸糊的脆皮熊。</p>
不是想逃跑......她看着那边做什么？</p>
窗外，她在看外面吗？</p>
外面发生了什么？有她破局的后手？</p>
那么现在这层困住她的囹圄，是有了漏洞？还是根本就是虚假？</p>
裴焕抛弃掉了很多‘进度’，将自己的看法放到最初的时候。</p>
很明显，这让他变得更加困惑起来，现在的场内无人会解答他的问题。</p>
而他的立场，也注定信谁，也不会信的太多，即使是目前站在一边的修铭。</p>
石心姬在等什么？这件事情与外界有关。</p>
裴焕如果被误导了，误导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拖延时间，也许还是让他们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当前。</p>
如果眼前的囹圄，是她囚身的真实。那么她的目的，应该更多是惜身自顾，外面很可能有让她解困的因子。</p>
是幕后之人会下场？</p>
应该不会，如果会那应该更早，至少趁着事情未发酵时打断更划算。</p>
她应该是一个弃子，那她如何解困？</p>
已经是这个层面的博弈了，应该只有幕后之人可以拉她一把？</p>
这都不太合理。</p>
那么......</p>
如果眼前的囹圄，是一个假象，那她从始到终是自由的，那么目的可能是误导他们对幕后之人的认知，或是......她在寻找机会，寻求破局的时间。</p>
但是她人在这里，且关于她个人的罪证已然充足。</p>
裴焕随时可以以这份清晰的‘物证’，对其定刑量罪。</p>
她如何自由？</p>
她能做什么？</p>
她那么不在乎眼前吗？</p>
为什么？</p>
因为...因为......</p>
刚刚发生的一幕，重新在裴焕脑海里面闪现，一些细节他反复去琢磨。</p>
一开始。</p>
天镜余相里的行凶，石心姬错愕地看着‘自己’。施娟儿的突然出手，石心姬不合一招便败下了。</p>
镜内、镜外的她，无论着装、神态、行为举止都处在两个极端，极其富有反差的感觉。</p>
食心影...食心影......拥有独立记忆行事的分身能力？</p>
裴焕慕然一怔。</p>
他用入侵性的目光，仔细看着眼前盛装的雍容之人。</p>
内与外，真与假。</p>
他好像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p>
眼前之人，也许从未想起自己行凶的事情，因为她不用想起，天镜的一幕自动补全了她记忆的缺口，与每一位客人一起。</p>
尽管那施娟儿很强大，但一名路三顶端的人，不应该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下了。这说明了，她不是路三。</p>
镜内镜外的不同，应该取决食心影吃掉的她内心不同的性格底色。而在施展能力时，她很有可能变得将剩余的性格极端化。</p>
那么问题的关键是，雍容与妖媚，平静与危险，到底哪一边在她内心里面面积更大？</p>
她不施展能力时，性格会更偏向哪一端。</p>
换言之，真正的她是什么的人，这很重要。</p>
裴焕看着底下茫茫的客人，他不知道上华宫宫主是怎么样的人，但一些老饕似的客人一定知道。有一些东西藏不住，或许这是她部分的坦诚原因。</p>
接着这种九真一假的坦诚，自己才被轻易的误导。</p>
此刻也不用问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判断。</p>
石心姬该是一个危险的女人，无论在何时，在何地。</p>
本相才是最重要的那个锚点，也是真正的主次关系。</p>
因为什么？</p>
因为，舞台上的石心姬根本不是她！</p>
它才是那道食心影，一开始裴焕就被它误导了。</p>
而真正的石心姬，已经不在楼内，她已经逃到了菁水楼之外。</p>
裴焕发觉，自己可真是一个傻子。</p>
......</p>
那么该揭掉这层虚相吗？</p>
裴焕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况且这更多还是他的推测。</p>
他想起来一个人。</p>
裴焕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修铭，他还是那样的虚伪的笑着。</p>
两人眼神短暂的交汇，修铭给了裴焕一个加油的眼神，裴焕有些气短。</p>
此刻怀疑，也基本成了确定。</p>
修铭应该是知道此事的，自己虽然独力找到了真相，但还是慢了一步。</p>
修铭选择不慌不忙的看着自己审案，裴焕本来还奇怪他为何将主动权又相让了。</p>
现在看来所谓的尊重，是一种投石问路啊。</p>
裴焕深呼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这颗石头，让他问到路了吧？</p>
好气啊~心塞。</p>
裴焕做了决定，他打算维系这份虚相。</p>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演技。</p>
话还没开头，石心姬却轻笑了一声。</p>
“呵呵~裴官人，你果然不适合站在这舞台上，还是永远一幅冰冷的模样更适合你。至少冷面无私的官人形象也不差~</p>
我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事情。”</p>
也许在他思考时，没事就蓦然一怔，就已经被石心姬看出了端倪。</p>
也许是他与修铭对视之后，审问的大气氛，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p>
也许是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p>
石心姬放下了哀愁的神态，露出了尽在掌握的微笑。</p>
她用略带戏谑地目光看着裴焕，这让裴焕的内心更加挫败。</p>
不过裴焕在短暂的尴尬后，反而继续审视着她。</p>
她主动戳破了这层气泡，是不是意味她要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p>
“所以，你才是那道食心影吗？”裴焕看着盛装的石心姬。</p>
石心姬摇了摇头，沉思的说道：</p>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我并没有那份关键的‘记忆’，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但慢慢地我猜到了。”</p>
石心姬落寞的叹了一口气。</p>
“我应该要死了，既然我不是她，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帮她。而不帮你们，对吧？”</p>
裴焕一愣，这道食心影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p>
他连忙回答：“当然，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想来你也好奇那个她，到底在做什么吧？”</p>try{ggauto();} catch(ex){}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存续下去，在我们足够了解你的能力前提下。”</p>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但他也没把话说满。</p>
石心姬失落的摇头，此刻的她好像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p>
“是个不错的建议，如果你能再聪明一点，再早一点看出来。我真的说不定，真的会答应你。”</p>
“为什么？”裴焕急切问道，老是这样刚扯出线头，线就要断。</p>
石心姬不理他，却将目光落在修铭的身上。</p>
修铭自知自身的伪装已经失效，他上前一步代替石心姬回答了这个问题。</p>
“因为她没时间了，现在已经没人能中止她褪相的过程。”</p>
重新挤入焦点的修铭，因为很难被忽视的身高与气质，映衬的其他人都像是绿叶。</p>
石心姬略微酸楚地说道：“修公子，当真是一个无情的人，明明一开始就看穿妾身的虚实。却没有一点相助的意思，哪怕是我已经有所暗示了。”</p>
修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却不说话理会她本能的攀附。</p>
他们不熟，还有仇。</p>
裴焕着急道：“但是，看起来她挺正常的啊。当面的这位石心姬，你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吗？你或许已经算是一个独立个体，而行凶之人是不是你，也许还要经过复杂的论断。”</p>
修铭只好向下指了指，裴焕循着方向看去。</p>
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石心姬的裙角，正在微不可查的渗出红雾。</p>
这抹红雾很是细微，即使靠近了不仔细看，也无法看清。</p>
所以即便是这万人注意的舞台上面，当面的几人没有发现这样的异常，场下的客人也就更加难以发现。</p>
裴焕错愕，轻轻挥手带起一阵微风，暗金色的裙摆随风荡漾。</p>
石心姬却悬空飘着，俨然裙内的身体已经大半消散。</p>
就像是天镜里面客人见到的红雾凝形，只是此刻这个过程是反着发生的。</p>
台下的人纷纷惊愕出声，这一波一波的，今夜果真要难以入睡了。</p>
还有明镜之人，的确不甚靠谱，若不是有一个强大的助力，他还不知道被引导到何地而去。</p>
现在是守了许久，却发现对方人都不在楼里，看来这案子终究还是要烂掉了。</p>
失望的视线交织，质疑裴焕的声音此起彼伏。</p>
裴焕无法反驳，也无心理会台下。</p>
台上的对话还在继续。</p>
“咯咯~裴官人，你还是正派一些有魅力，随意掀女孩子的裙角可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石心姬倒是心情轻松，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消散的影响。</p>
也是，她本质根本就不是人。</p>
裴焕胸口真正起伏，一部分是生气，但更多是他正在急速的思考着，引起他不断的深呼吸。</p>
明明身在场内漩涡的中心，但是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是一个局外人。</p>
修铭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还在计划做什么？</p>
石心姬真身又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逃脱成功了？</p>
现在就算定罪还有用吗？人都不在这里！</p>
对于裴焕来说，他所理解的局面正在失控，他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修铭的层次应该高于他。</p>
可连看懂与理解都做不到，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小的打击。</p>
也对，这种博弈的场面，至少也该镜灵去参与啊，艾可可你睡着了吗？！怎么就光留一个小小坐堂官在这，这堂他哪里坐的住啊！</p>
裴焕无言狂怒，全然忘记了艾可可也是被他支配出去干活的无辜熊。</p>
抱着菁水楼的艾可可，忽然吐出了一个半层楼大小的气泡。</p>
然后冥冥中的念叨导致它浑身一激灵，震碎了大大的气泡。气泡很快化成了局部的咸感阵雨落回了五名城，在风裹挟中临近的几个坊都承接了雨水，当然还有路人的骂骂咧咧，比如控制天象的天相坊就是一群废物。</p>
在一只臆星熊困顿时，它完成了一次五名城内亟需的甘霖之雨。</p>
这是极其有意义的正向循环，因为艾可可可能只是喝了五名城一杯水，却还给了五名城一场雨。</p>
尽管量不大，却是少见的往沙漏填沙行为。</p>
此时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因为它正在酝酿下一个气泡，它的梦里似乎什么吃的都有？</p>
裴焕更不知道，他现在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p>
此刻石心姬盛装落到地上了，看来能被红雾化的只有她自身的血肉。</p>
但此刻的她，却还没有彻底消散。</p>
一颗让睡不好的美丽飞颅，赫然悬在在舞台上面，并且从脖颈处开始，她的消散过程也变得清晰起来。</p>
就像一块冰，在融化时跳过液体的过程，直接进入了蒸汽的气态。</p>
这个过程被放慢，所以显得不激烈，只是当这块冰成为一个人时，难免就显得有些惊悚。</p>
食心影最后的时间里，她的神态里面已经没有了高高在上，那份吃来的雍容终究是是假的，也应该更早被消耗干了。</p>
但也不显得哀伤。只是有些木然，她旋转着看了一眼所有人，最后的视线还是放到修铭的身上。</p>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本质上他们都非人，可能因为他或许有能力？</p>
她缓缓地靠近修铭，修铭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p>
食心影只好停了下来，看着修铭她无悲无喜地说道：“修公子，猫捉老鼠游戏也要跟的紧一些，你可知道老鼠会打洞？或是引来无法处理的麻烦。”</p>
修铭：“你是在提点我吗？看来你确实不在意本身的生死。打洞又如何？引敌又如何。”</p>
食心影：“也是，本钱深厚的外灵的确可以不在意这些。现在的我是食心影，此时她的特征淡化了。反而她便是她，我便是我了。既然我不是她，我又何来的本身？”</p>
修铭颔首：“你说的不差，不知为何，我似乎见过像你这样的灵体。只是......对不上号。”</p>
食心影：“这方时空的刹那之灵有许多，你肯定见过其中一些。例如一些异兽、一些中人，也包括我的来源，魑魅魍魉的失乡魂。”</p>
修铭终于有所变色道：“养鬼？食心？原来是这个模式，看来过去的五名城还真是开放啊！”</p>
食心影满足的笑道：“是啊，连你都能放进来？我们这些小魑魅又怎么会管了。”</p>
修铭不置可否、不想回答，好像他才是那个最坏的一样，明明进城以来他就没有做过坏事情，不然有一定自主意识的五名城早就把轰出去了。</p>
“好好，你的路线与我们不同，而且现在的这座城也看着月相亏盈，彻底封闭起来了。”食心影只剩下了半张红唇，一头残发，以及一双已经异变成为某种兽瞳的眼睛。</p>
她，或者它，应该已经彻底断了与石心姬的联系。</p>
而且它很快就要死了，此刻的它也很难说还是那个凶手。</p>
修铭有点感伤，看向它的视线也没了锋芒。</p>
说到底，他们确实有相似的地方，比起来他的从容，它们似乎从来没有选择。</p>
因为一开始的它们，根本没有理智，也没有他那么深厚的根底。</p>
这一点又是根本的不同。</p>
同与不同，或许还是在心之所向。</p>
修铭并不会在短短时间里面，就被它给感化，只是给了一个初生之灵，也是暮时之灵的尊重。</p>
刹那之灵...刹那啊......</p>
修铭问出了一个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p>
“这一切值得吗？”</p>
食心灵拥有大部分的石心姬记忆在不断的消散，因为这个它有了短暂的自由，因为这个它变笨了许多，一样因为这个，它变得很像初生的石心姬。</p>
它空缺的心乡位置，终究填补的还是他人的形状，刹那的活着或许也是一个伪命题。</p>
“我......不...知道。”它的声音已经很难完整，此刻它只是半张面具。</p>
修铭知道。</p>
刹那之灵的残缺太大，它们无法有完整的意识，甚至有一抹向前的念头，都是其中较完整与凶恶的个体。</p>
所以这个问题，它们根本回答不了，但是当有了自主意识后，它们获得了属于人的心，却很难获得人的位置。</p>
从零到一时，不会记得零的虚无，只会渴望在一到十之间继续向上攀登，直到内心充盈不再缺憾。</p>
感性上，人性诞生的开始，期许的就是不会满足，自然很难觉得一切是值得的。</p>
理性上，零到十之间，每一个数字被填满，都应该满足。</p>
它思考后不知道，说明它依然有理性与感性的博弈，这不是恰恰说明了它的复杂性。</p>
它此刻已经与石心姬切割了一切，所以它已经是一个单独的灵。</p>
虽然它要死了，但是它活过！</p>
“值得!”修铭对着它说道。</p>
好像也在对着自己说。</p>
“值得......吗？”它无法露出完整的笑意。</p>
“当然，值得。”修铭肯定道。</p>
面对面具的诡笑，修铭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哀伤。</p>
“你...可以......碰碰...我...吗？”它试图挤出一抹期待，还是失败了。</p>
“别...误会......我...只是......最后......触碰......感......”它说话间隔的时间在变长。</p>
面对这个要求，修铭呆滞一下后，本能的看向娟儿。</p>
后者立马别过头去，一副爱咋样咋样的气哼哼模样。</p>
他犹豫了一下，这也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p>
修铭走向面具状态的石心影，褪去了对于异物的恐惧，它仍旧是大半张十分漂亮的面具。</p>
他指尖触碰它的脸上，并没有捧起，只是将几根指腹轻轻的搁在它的脸上。</p>
它笑的更热烈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p>
修铭没有动，它去轻轻的晃动自身，追求那轻微滑腻的摩擦触感。</p>
随着它的动作，它消散的速度变快了。</p>
它却乐此不疲，对它来说，只有感受到活着，可能才算是活着吧。</p>
不忍之间，修铭还是代替了它低效的晃动，用指腹轻轻地在它脸上滑动，感觉到修铭的动作它便不再晃动。</p>
消散的速度，也恢复了正常。</p>
“我...”食心影想要说话，但时刻的褪行的残体，让它的话也被咽了回去。</p>
调整一会后，它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口了。</p>
“我......知道...你....目的......所以她...也...知道......她不会...去.........</p>
老鼠.....不回巢......你的......打算会...落空........”</p>
修铭打断了它。</p>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个。老鼠跑了出去，在五名城，老鼠又不能在天上飞，只要仔细检查，总能找到老鼠留下的痕迹。至于那个人，一个个排除便好，那上面又没有几个人。”</p>
它又打断了修铭。</p>
“你.......想...自杀......嘛...不...不需要......这样......</p>
因为...我......知道...啊....那个人....嘿嘿...是......金.....金...”</p>
“金忌。”修铭并不惊讶的接着道。</p>
菁水楼楼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快消失了。</p>
食心影笑着道：“你...果然......还.......”</p>
然而余相在此时褪去，修铭指间最后一抹红雾成烟，袅袅升空而去。</p>
修铭搓了搓指腹，什么也没有留下。</p>
刹那之灵，归于刹那。</p>
修铭在走神一会后，转身走向一人。</p>
路上看到了脸上难看的裴焕。还有依然气哼哼的施娟儿，安慰她的娴丫头。当然还有不知何时也靠近过来，一脸关心看着他的段妈妈。</p>
“你没事吧？”段妈妈关心地说道。</p>
修铭莫名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会有事？回了一个放心的笑容。</p>
不过他还是停了一下，却是看向了裴焕，裴焕也一直看着他。</p>
裴焕先开口，他神色怯怯地怀疑道：“确定吗？是他。”</p>
修铭：“嗯，还有刚才的事情抱歉啊。不说是因为她当时还在场，她们之间是有一定感应的，我也是为了给制造一定的迷雾。”</p>
裴焕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只是追着问道：“如果是他，我们好像没有一点证据啊！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计划~呸，你想我怎么做？”</p>
“对他，证据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修铭只好解释道。</p>
裴焕无奈地点了点头，连照小石至一眼，镜子都会碎掉。</p>
但是意料中至上之人浮出水面，他却难免有些忐忑难安，甚至也有一定怀疑自身的坚持。</p>
这依然会是明镜之路，却也早已不止是明镜之路。</p>
裴焕身段很灵活，只要大的方向不出问题，他不介意身处从位。</p>
他是只是一个小小的坐堂官啊，现在能在其中发挥作用，又践行明镜的路，他已经很满足了。</p>
看起来刚才的事情，还是有些打击了裴焕。可是修铭觉得他已经很聪明了，修铭是‘看穿’并不是主要依靠推理，两者不可同时比较。</p>
裴焕这样的配合，修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p>
修铭知道盯着这里的人很多，所以他一般不会把要做什么说出来。</p>
只是这样难免有些谜语人，也对队友的配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他依然不能先说。</p>
毕竟在这里超凡视线交织，水面本身就是很关键的一重保护，一旦露出水面，就会被太多视线关注。</p>
甚至，金忌本人也一直在看着这里，谁又知道其他人呢？</p>
同样，浮出水面的幕后之人金忌，他此刻也开始被许多水面下的视线关注。</p>
换言之，真正的大鱼，已经浮出水面。</p>
裴焕跟着修铭，修铭转身向开始的目的走去。</p>
同时修铭对他说道：“你先看下去，确定了这个名字。大幕就已然彻底揭开，其他细枝末节不足论了。”</p>
......</p>
(8000补更。)</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