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间景象总是最美的,早起的鸟儿婉转的啼声,打鸣的公鸡嘹亮的叫声,给氲氤着雾气的山里景色添上了几分动感,响马寨错落有致的建筑,像一个镶嵌在青松翠柏中的世外桃源。

    一大早,一辆奥迪A6驶上了晌马寨的停车场,很安静地停在单勇那辆破长安的边上,车里的人在等待时无聊地打开了音乐,放着一段平时最爱听的古筝,高山流水,叮咚的琴声和着车窗外的环境,说不出的契合。

    是秦老板,此时的心境却和琴声和山景实不相符,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精神却像注射过鸡血一样兴奋,是一种在惊惧中的兴奋。养殖场上千头牲口炸群,冷库莫名其妙的氨泄露,这些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事,生生地把几十年的奋斗成果付诸东流了。

    终于打探到孔祥忠的确切消息了,被关进了第一看守所,透露消息的某领导电话里隐隐晦晦谈到,这一次危害公共安全事件,市长办公会议的决定是从严、从重、从快处理,而且是波及到整个贩运和屠宰行业。

    如果能给他一点喘息之机,秦军虎相信多花点钱能摆平,那怕有点时间,查查详细的经过也成,他相信,总能找到点端倪。可偏偏根本没有机会,不但孔祥忠没有,他也没有了,从昨晚开始电话不断,催要所欠货款的、催着要商讨货物赔偿的、还有追着要往来账务中欠款的,秦军虎干脆关机了,他知道,大厦将倾的时候,环伺将全是落井下石的人。根本无力回天。一个氨泄露而且隐瞒真相,直接把他推到了公敌的位置,过不了今天,冷库恐怕也要遭遇和养殖场同样的下场。

    于是,拥资千万的秦老板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游荡了一夜,秦军虎却是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晌马寨,此时想见一见那个剃着锅盖头男孩的期待特别强烈。

    他很奇怪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会发生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一夜之间倾倒了蒸蒸曰上的事业。怎么会那怕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这一行里的人他自诩也能揣摩透个七七八八,包括做储运的同行、包括肉联厂和经销商那群歼商、包括各地的供货商,包括驴园史家村那个老对手,可唯独没有看清楚的,就是眼前住着的这一家,隐隐他感觉到了,自己一生最大的错误就犯在这里。

    吱哑声响,门开了……是早起的单长庆,秦军虎看了几眼,有点印象,曾经认识的人里,从巨富到赤贫的不少,单长庆就算一个,驴苑酒楼开张的时候,他和孔祥忠还去尝过鲜,那时候风光照人的单老板差不多和他能是个平起平坐的位置,不过此时,却是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推着扫院的垃圾和炉灰,打扮像一个乡下农民一样。

    怪怪的感觉,秦军虎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下车,等单长庆推车返回的时候,终于还是开了车门,站到车前,勉强地笑着喊了声:“单老板,还认识我吗?”

    “你是……”单长庆看着面前,西装革履,头发稍有散乱,面白无须的这位成功人士的打扮的人。摇了摇头。

    “贵人多忘事啊,您的驴苑酒楼开张的时候,我去捧过场。”秦军虎笑着道,套着近乎。

    “很久以前的事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单长庆笑道,虽然有点老态,不过精神挺好,讶异地回问了句:“您是?”

    “哦,我现在是您儿子的朋友,有点生意上的事找他聊聊,我的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走了。他在吗?”秦军虎问,很客气。

    “哦,还睡着呢,我去叫他啊。”单长庆笑道,不过有点狐疑地回眼看了看车和人,拍拍脑门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过这个人。

    过不久,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大男孩的声音“谁呀爸”,然后是湿漉漉个脑袋从木门里探出头来,肩上还搭着毛巾,在看到秦军虎的一刹那,让单勇的眉头皱了皱,就着毛巾抹了把脸,眼睛瞪圆了,睥睨之色出来了,剽悍之气出来了,一指道着:“你有种,还敢上门。”

    “我当然敢,就看你有种没有,怎么,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秦军虎斥了句,也皱着眉头,眼中所见此人,似乎太年轻了,太莽撞了,不像自己所想的城府那么深的人。

    “呵呵……我现在是敢出门,也敢在家,恐怕你没这个自由了吧?”单勇说着,上来了,让他奇怪的,单车只身,没有带人,这地方单勇可不惧,一嗓门吆喝一寨人出来,用雷哥地话说就是:吓死你狗曰的。

    不过明显不是那茬事,走了近前,看着面前西装革履、依然派头十足的秦老板,单勇笑了笑,又是和初见完全不同的口吻道:“看着面生啊,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如果你想认识的话,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名军虎。”秦军虎很客气地自我介绍着,根本不像,也没提俩人结仇的事,单勇笑了笑道:“哦,名人啊,我就不用介绍了,小人物,介绍了你也不会认识。”

    “看来,是无法挽回了啊。”秦军虎淡淡地问。

    “哦,您看出来了,那就以你看出来的为准吧。”单勇道,笑了。

    “够快的啊,前后我连两天都支撑不过去。”秦军虎道。

    “什么意思?”单勇眨着眼睛问,貌似迷懵。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做个糊涂鬼,总得让我知道栽在谁手里了吧?”秦军虎道,斜斜地靠着车,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事。

    “你这么会算计,自己算吧。”单勇道,看不出是真的还是装的。

    “呵呵,我当然算了算,我算着好像没多大事,负十度以下的低温冷库,就有人停了我十个小时电,也仅仅是在货物的表层结了一层结晶,忘了告诉你了,我最早就是修冷气机的工人,这个专业我还是了解的,细说起来,我的损失怕是不会很大……还可以告诉你,我的儿子就在国外,可为了以防意外,我昨天连夜把家人送走了,当然,也把能带走的钱都转走了,其实在我这个份上搞点生意吧,花不着自己的钱。”秦军虎道,像是回光返照,莫名地一脸得意之色。

    “是吗?现在雇个砍人的小弟都成问题了吧?”单勇道,一句戳破了,要是没什么事,就不会纡尊降贵亲自上响马寨了。

    “哦,看来你确实知道点。”秦军虎确定了自己没找错人,要是旁人,怕是要被他唬住了,此时眯着眼,打量着单勇,不动声色地问着:“还知道点什么?不可一世的秦老板就失魂落魄地站在你面前。”

    怕是等着对方在得意之时告诉他点什么,那怕是训斥几句,那怕是显摆几句,也许秦军虎最想知道是是面前这位究竟是不是他的对手,却不料一点也不像,单勇笑着摇摇头:“别看我,看来看去就个破落户,有什么看的?你走到这位置,干的黑事也不少吧?难道你有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抖搂出来的爱好?最起码我就知道,你在西苑坐镇十年,没少私下买凶砍人吧?要不你都跟我说说?”

    “没错,砍得不少,包括你。”秦军虎淡淡地说,试图激怒对方。

    “呵呵,都过去的事了,我原谅你了。”单勇也平淡地道,根本没有反应。

    两个人相视意外地笑了,似乎有那点惺惺相惜了,一转眼,秦军虎和声悦色地道着:“我想我们还是有共通之处的,不介意作个交易吧?”

    “我兜里比脸上还干净,拿什么和你做交易?”单勇道,根本不漏口风。

    “很简单,我想知道算计我的人是谁?我很奇怪,在潞州这一行里我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还真没找出一两天就能把我和老孔折腾穷的人物来,别误会,我可没心思报复,我是佩服得不得了。”秦军虎道,像心悦诚服认输了。

    “做生意的还不就活在算计中吗?你身边的都是。”单勇含糊地道,似有所指。

    “难道不想听听我想拿什么和你交易?”秦军虎问。

    “你没有什么和我交易的,如果有,就剩下一件事了。”单勇道。

    “你猜得出来?”秦军虎讶异了。

    “也许吧,是不是想告诉驴苑饭店怎么被人整垮的?”单勇道,在当时,驴苑酒楼也算行业里的一颗新星了。

    “聪明,怎么样,有兴趣吗?”秦军虎眼皮跳了跳,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

    “没兴趣,都过去的事了,就知道了对我们这种小人物又能怎么样?秦老板,不管你们的来意是什么,恐怕你还是失算了。我们从来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你觉得我有那么大能力吗?”单勇笑着道,给了这个自诩聪明的一个悬念,扭头要走。对付这种,让他惮精竭虑比给他的明白要难受得多。一转眼,秦军虎喊了声:“等等!”

    单勇扭头,斜斜地瞅着,睥睨的眼神,仿佛对方才是个不名一钱的穷光蛋一样,秦军虎笑了笑道:“换个方式,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会陷入无休止的官司、或者没完没了的债务纠纷,甚至会有人打黑枪敲闷棍,我也知道我走不了,我也知道,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有点好奇,这些下场里我将会得到那一种呢?”

    “你又猜错了,应该那一种都不是,你唯一的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单勇问。

    “是什么?”秦军虎愣了,第一次有人这么指责。

    “就是老想着违法犯罪的事,一点法制观念都没有。”单勇笑着道,像在戏弄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只强作镇定的蚂蚁。

    这句指责听得秦军虎脸色煞白,就像暗娼骂婊子卖B一样,堂而皇之骂得你一口气闷着憋不出来。单勇说了句,干脆回过头来,笑吟吟地道着:“不过你还算聪明,知道自己走不了……不用猜了,你的下场来了。”

    单勇一指,秦军虎惊回头时,山路转弯处驶来了一辆警车,没有鸣笛,悄无声息地来了,惊惧间再回头看单勇,单勇笑着道:“不用看我,我没这么大本事,也没这么大能力,也不是我报的警,你一直就活在算计中,对这个你不应该感到意外吧?说实话,觊觎你身家的人很多,唯独不包括我,我还不够格,你真的来错地方了。”

    笑着回头进院子里,这个时候,秦军虎真有被愚弄和感觉了,而且以他所想,谁都可能第一个找上门来,唯独不应该是警察,思索着警车已近,跳下来两位年轻的警车,一看领花秦军虎笑了笑,再看那车,一下子能判定是那个派出所的警车,不过那俩警察可不笑,走上前来,亮着传唤证,要带人,秦军虎一看证火大了,不服气地质问着:“寺河乡派出所?你们传唤我?”

    “怎么,不行呀?是公民就有配合公安机关办案的义务。你以你是外宾呀?”警察A道,不客气了。

    “那我总得知道原因吧?”秦军虎道,有点火大,现在知道谁搞鬼了,史家村就属于寺河乡。

    “涉嫌组织策划一起伤害案件。受害方是史家村的村民。”警察B道,面无表情地看着。

    “那个案子有人去我们冷库询问过,刁满贵已经不在我们冷库了,而且这个案子归西苑派出所管辖,你们无权传唤我吧。”秦军虎道,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偏偏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动手。

    “我说的是五年前的案子。”警察A笑了。

    “在我们乡派出所立的案,而且……刁满贵已经被我们乡派出缉拿归案了,秦老板,既然我们敢找上你,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请吧,别让我们动粗啊。”警察B谑笑道。

    秦军虎思忖了片刻,扔下车,上了警车,上车的一刹那,尚自心有不甘地看了响马寨这个农家乐一眼,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

    警车,走了。连那辆奥迪也开走了,晌马寨回复了平时的宁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单勇出门的时候,平静的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了,今天正好是伤口拆线的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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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库的乱子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能进出几辆厢货的大院子挤挤攘攘早被租赁商户挤满了,菜贩、果贩、肉贩以及其他各类二道贩子,有的还带上了老婆孩子,有的还叫上了助阵的,一晚上愣是堵得赵红旗那儿也去不了。

    不过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区政斧办来人感觉事态超乎想像严重时,赶紧地通知派出所找冷库法人代表秦军虎,而且连夜通知经侦部门冻结冷库的账户,这要涉及赔偿一旦无果,很可能引发[***],毕竟现在携款出逃的老板忒多了,大家对这一手都有防备了。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等经侦支队转了几个弯送达冻结账户通知时,账上只剩了三位数存款了,二百五十元整!也像个有意设置的恶作剧,是全部通过企业网上银行转走的,转走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从昨天夜里开始,连要走的秦军虎老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乱中总不缺添乱的人,天还没亮,西苑冷库发生严重氨泄露的事故不知道怎么被传得沸沸扬扬,商户间、政斧管员间、包括网上,捅得遍地都是,甚至有把冷库乱嘈嘈的场面堆到网上,一时间人心惶惶,食品卫生与安全管理部门又是连夜开拔,派出了四台车十几位技术人员奔赴现场。

    不过查来查去,化验来化验去,亮着应急灯折腾了几个小时,到快天亮的时候,给出了一个结论:轻微泄露,无害。早间新闻报道了因为冷库管理不善导致的氨泄露,经过食品卫生安全部门查证为轻微泄露,对人体无害,已经妥善处理,市政斧呼吁广告市民不要信谣传谣。

    结果倒是出来了,不过政斧部门的结论,谁信呀?

    与此相反的是,冷库还在乱着,区政斧的重点工作在于辟谣和解决商户和冷库经营者之间的争端了,已经污染的存货自然要冷库负责赔偿,可偏偏这个时候,赵红旗这个经理连一毛钱也调不出来了,拿不到赔偿,那些商户堵着门和冷库方理论,围着到场的协调人员喷口水,甚至于有妇女拽着警察又哭又嚎,昨天冷库的人把俺男人打伤了也没人管,今天连货也没人赔,这曰子没法过啦………

    于是网上又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了:潞州市西苑冷库发生严重氨泄露事故,数百租赁商户血本无归!

    这个乱像持续到中午,后由区政斧做出了垫付赔偿款的决定才控制住了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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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像,手机视频录的乱像,被乡派出所警察举着,放到了秦军虎的面前。

    带回来的传唤,是个合法并不合理的事,秦军虎也不是那么善予,从进派出所,人家根本不搭理这些土包子也似的警察。视频递到眼前的时候,秦军虎反而笑了,笑着问:“什么意思?这不是意料中的事吗?”

    “意思是告诉你,你已经穷途末路了,老实交待你犯下的罪行,刁满贵可都交待了,是你指使的,他花钱请的是一个叫牛诚的人,我们已经核实过了,这个人因为伤害、盗窃多重罪名,现在正在第三监狱服刑,怎么?非要我们查到底你才死心?”乡警道。

    秦军虎笑了,明显缺乏专业审讯常识的菜鸟,这么问话,就想说都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干的,笑了笑问道:“我说警察同志,追着这事不放没什么意思吧?顶多负责点民事赔偿,就判刑像我这样的教唆也是个缓刑,何况你们也判不了,你说想干什么明说不就成了………要不,外面那辆奥迪,当我赞助给你们派出所了?”

    “啪”桌子一拍,那乡警手指着训道:“你老实点,告诉你秦军虎,你以前算个老板,还是个过气的老板,不是天王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由不得你,这事的过程你不交待清楚,你还出不了这寺河乡派出所。”

    这是咋唬老百姓的常用办法,但凡遇着烧麦秸造成火灾的、晒麦子引发车祸的,还是窜门搞破鞋的都是这么咋唬来着,不过明显对付不了城里来的坏人,秦军虎笑了笑道:“两位警察,说实话,我还真想在你们派出所长住。听我一句,事情不一定都按别人设计好的发展,我知道是有人让你们把我困在这儿好赢得时间,不过他想错了,如果现在有人知道了我在这儿,你们派出所得变成农贸市场,比冷库还乱,说不定你们所长也得深受其害……别生气,我现在很冷静,说得句句是实,我也知道你们根本无心追这个案子,否则就不用传唤了,直接拘留送看守所不更好?”

    这话说虽然莫名其妙,可那两位乡警好像听懂了,互视了一眼,倒被嫌疑人给问住了。

    一斟酌,秦军虎又眯着眼,得意地道:“知道我欠银行多少钱吗?三千四百万。知道我欠供货商多少钱吗?一千九百万。知道这次赔偿我得赔多少吗?我现在也算不来。”

    得意了,这一串数字真把乡警吓了一跳,两人使着眼色,嘀咕了一句,摆着手出去了。身后的秦军虎蓦地得意地笑了,在整个颓势中终于赢了一着,那是在看到冷库乱像的时候预先转走了账面上的所有款项,这年头有钱的是大爷、欠钱的也是大爷,现在呢,他在某些人眼里,应该是双料大爷,这样的大爷谁敢动谁倒霉,最起码乡派出所他不敢动。

    果真不敢,乡派出所的所长来了,还端了杯热水,瞎聊胡扯着家长,态度极其客气,什么都说,就没说案子。聊了一会儿,窗户上出现了个人影,这所长起身,随之来人进门,知道是正主来了,虽然不意外,不过还是让秦军虎有点失态了,瞪了瞪眼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咬牙切齿道:

    “史老驴,果然是你!”

    没错,史老头叼着手卷烟,一呶嘴呸了口,坐到了秦军虎面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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