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骄阳似火。

    在金华县郊的官道上,一队骑马的黑衣卫分分成前后两队,将一辆囚车夹在当中不紧不慢地向北方行进。

    面目仍是冷峻如铁,身上却已没有了当初那迫人气势的左雄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依旧身配五刀,背后背负三口长刀,腰间又悬挂两口长刀。

    行走了颇远的一段距离后,左雄抬头看看天上那轮肆意泼洒无边热浪的烈日,从马鞍一侧摘下水囊,自己却并未饮水,而是拨马到了囚车边上,对静坐车中神色有些委顿的傅天酬道:“傅大人先喝些水罢。左某记得前面不远处的道边有一座凉亭,我们到了那里便先休息一下避一避暑热,等晚一些再继续赶路。”

    傅天酬身上带着全套刑具,有些吃力地从囚车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手来,接过水囊打开畅饮了一气,然后一边送还水囊一边称谢道:“这一路多蒙左千户照顾,日前又高抬贵手放过了老夫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女儿,老夫感激不尽。”

    左雄叹道:“傅大人官声誉满天下,左某心中是向来敬仰的。只可惜左某身当此职,也只能为大人做这些事了。”

    傅天酬摇头道:“左千户忠于职事,本该如此。何况老夫已是风烛残年,又何曾顾惜一死?眼见得方呈中兴之势的大钧江山转眼之间便成了如此模样,老夫心中实如滚油煎熬。只盼着此次入京能见陛下一面,定当拼着这把老骨头犯颜死谏。若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老夫总是粉身碎骨亦无惧无憾!”

    听对方说起眼前的形势,左雄深觉无言以对。他接到的旨意是将对方押送回京后直接送入诏狱,根本不会给对方面圣的机会,但这残酷的真相他又实在不忍心告知这位可敬的老人。沉默片刻之后,他也只得向囚车内拱了拱手,驱马回到队伍的最前方。

    一行人走了不远,前方道左果然出现一座凉亭,只是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左雄锐目如电,一眼便看清三人之中的两个女子便是上一次自己放走的傅青枫和傅月驰。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看这两姐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人吸引了过去。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一来此人形象全无变化,二来当初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止步!”举手下令之后,他命手下众人看护好囚车,自己却从马上下来,步行走到凉亭边,拱手向着那生得丰神如玉的青年道人施礼道,“左雄见过禹掌教!”

    如今禹天来及其一手创建的太玄派名闻天下,左雄自然不会不知。

    斜背长剑的禹天来起身还礼,含笑道:“不敢,贫道见过左千户。嘿,一别多年,左千户一身修为突飞猛进,官职却没什么变化。不过这也正见得左千户只会做事而不会做官,倒是令贫道敬佩得紧。”

    左雄苦笑无语,因为性情冷硬耿直,他的仕途实在有些艰难。几年前终于突破至金丹之境后,黑衣卫总部便发文将其调往帝京,职衔还是千户,权力反倒比先前在地方时缩减了许多。

    不过看到国势蒸蒸日上,他倒也并未将自己一身的荣辱得失放在心上,仍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岂知后来随着皇帝的性情大变,黑衣卫的职能由镇压妖邪转为镇压敢于直言的忠良之臣。

    虽然不甘也不愿为此,但左雄出身黑衣卫世家,自幼便接受祖父最正统黑衣卫教育,效忠并服从大钧王朝已经成为刻入他骨髓的信条,甚至成为他所拥有的这一身修为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就算他如今拥有了金丹人仙的实力,也无法悖逆作为一个真正黑衣卫的信条。

    对于禹天来如此评价,他心中实有百般滋味却无法言说,只得略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禹掌教此来是否为解救傅大人?”

    禹天来含笑点头:“傅大人是否有罪,左千户应该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傅家两位小姐的一片孝心?”

    左雄冷然道:“傅大人是否有罪,自有朝廷论处。若人人都如两位傅小姐一般无视国法任意妄为,这天下岂非更乱?禹掌教自是高人,然而此论左某实不敢苟同!”

    禹天来摇头道:“贫道也是左千户心如铁石,绝非言辞可以动摇。也罢,上次贫道用一剑换了左千户一刀,今天我们仍以刀剑来论个是非短长如何?”

    左雄肃然道:“上一次有幸得到禹掌教指点,才有了如今的左某,左某也正有心再次向禹掌教请教。”

    禹天来缓步走出凉亭,与左雄相对而立,随即从背上摘下那口红颜剑,连鞘握在掌中。

    左雄却出人意料地将背后的三口刀、腰间的两口刀一一摘下,毫不在意地丢弃在道旁。

    禹天来笑问:“左千户何以未战便先弃刀?”

    左雄目不斜视,淡然道:“那是刀吗?左某数年前已忘了它们的名字,却又不好意思向人询问,多谢禹掌教提醒。”

    禹天来饶有兴味地道:“原来左千户刀法竟已至‘弃刀’之境,那却要好生领教一番了。”

    左雄仍未看那几柄朝夕佩戴的长刀一眼,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平滑光洁的右掌,乏人肌骨的凛冽刀气冲天而起:“左某只是忘了那些劳什子的名称,刀一直在左某手中,又何曾弃了?”

    禹天来又笑道:“贫道走眼,原来左千户弃刀之后又已得刀,了不起!”

    虽然接连被对方喝破自己刀法境界的虚实,左雄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语调也平静如昔:“上次禹掌教剑化崇山,令左某大开眼界。今日左某便以一式‘开山’相还,请禹掌教品评一二。”

    说罢他上步欺身,高举右掌向着禹天来头顶竖直劈下,分明便是刀斧一类兵器招式中用滥的一式“力劈华山”。

    但在禹天来的感官里,对方这一刀实在拥有夺天地造化的玄妙之理。一刀劈下时,体内的精气神混融如一,又暗合体外宇宙星移斗转、昼夜轮回的神秘规律。如此天人交感,人刀合一,便是面前真地摆上一座山,也要被他这一刀硬生生从当中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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