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说想在海边有座庄园,但妾一路东来,却只见丘陵田地,连海的影子都没见到。”

    农忙的二月份匆匆而过,到了三月中旬,各地春耕接近尾声时,郡守府也迎来了女主人。

    黑夫赴任时,天寒地冻,他心疼妻儿,便让她们开春再来。

    一进郡守府,叶子衿便皱起了眉,黑夫匆匆赴任,又忙于政务,故府中许多地方,透露着男人一个人生活的简单和邋遢,她少不得让仆役女婢收拾张罗,布置成自己顺眼的模样。

    又安顿好随行的宾客,哄会说话后整日叫叫嚷嚷的儿子破奴入睡后,夫妻二人才有了独处的机会。

    叶子衿打了黑夫猴急伸向她腰带的手,笑道:“妾入胶东后,在亭舍休息时,曾听到骑牛的牧童在唱歌,田中农夫也相和而歌,一问随行小吏,他们说所唱的是良人让农家所作的《二十四节气歌》……”

    “立春花开,雨水来淋,惊蛰春雷,春分蛙叫”……仿照《齐风》格式,二十四节气及其特点,在黑夫和农家的合作下被书写成俚歌。黑夫又令公学弟子将其抄录,教授给小吏,又派小吏上山下乡,走遍即墨各里闾。

    这年头,农业需要严格根据历法进行,但世上历法有很多类别,什么夏历、殷历、周历、楚历、鲁历、颛顼历。各历多是阴阳合历,不能完全反映太阳运行周期,农夫只能靠口口相传来掐农事的节点。

    秦朝用颛顼历,不符合胶东人的习惯,可擅自改动又是违法的。但二十四节气却很好解决了这个难题,所以农夫们对此歌十分欢迎,不过月余,便传遍了胶东,又因为是农家所作,在民间的口碑比官府强多了,故百姓信之不疑。

    沿途各县官吏,都觉得此乃善政,对黑夫郡守赞不绝口,还将黑夫邀请农家时所做那篇“值两万金”的《悯农》递给叶氏看,叶子衿看后,却忍俊不禁。

    她知道自家良人主意多,每次都会鼓捣些新事物来,但她却不相信这是黑夫所写……

    耳鬓厮磨数年后,叶子衿可谓是这世上最了解黑夫的人了,不管别人怎么夸,她都不信,第一次在江陵相见时,那个不愿与南郡官吏子弟和诗吟赋,赫然拍案掀桌而走的黑夫,才看了几年书,就忽然变成了一个出口成章的诗人。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呵,我那良人,别看人前与军民同衣食,可在家里,却不是什么节俭的人,尤其喜好美食,家中哪一顿不是漆盘珍馐,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差点将庖厨难为死。”

    “这诗,定是夫君身边的门客文士代笔的!”

    虽不知道是谁,但她心中如此笃定,却也聪明地没有说穿,给黑夫留个面子。

    黑夫不知道妻子心中对他的吐槽,等享受完自己迟来的春天后,他才说起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让聪明的妻子帮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春耕之事已告一段落,农家虽然留了下来,但农事磨时间,没有一年半载,恐怕也钻研不出什么成果。”

    春耕事宜,黑夫是全部交付陈平去办的,陈平出身贫寒,知道农稼之苦,在阳武县做小吏时管过田地。在北地郡那几年,又为黑夫张罗贺兰山军屯,颇有心得。农事显然比教育重要,这也是黑夫对陈平的信任,暗示他:你依旧是我的第一幕僚!

    但随着陈平反馈的情况不断传到郡府,黑夫也发现,自己想要争取胶东农民,光靠农家和二十四节气歌显然不够,堆肥沤肥之法,又得等明年才能全面推广。

    若想快点出成效,还是要从改变土地格局下手。

    黑夫道:“秦齐两地,田地归属大不相同,关中和南郡实行的是授田制,土地国有,不得买卖,田地大多属于五到八口的小农之家。”

    “齐地却是土地私有,大多掌握在封君、贵族手中,且不抑兼并。齐国不战而降,这一状况无任何改变。于是陛下年初时听丞相之谏,颁布法令,使黔首自实田。”

    使黔首自实田,意思是让关东百姓向官府申报自己占有的土地数额,由田官复核后,确定赋税。

    如此一来,秦朝算是变相承认了关东的土地现状,李斯大概想通过此法,让关东贵族安心。

    但黑夫却觉得这没啥用,关东的贵族,只会在乎自己失去的,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争取那些“贫者无立锥之地”的雇农群体。

    胶东虽大,但此地多丘陵、滩涂,适合开垦的地方不多,人口却有七八十万。多余的人口,只能往工商业发展。

    黑夫想要打破土地格局,前提是,必须让占据当地大量田土的即墨田氏滚蛋!

    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黑夫道:”胶东秦吏不过数十,郡兵大多是本地人,加起来,还比不上即墨田氏的宾客附徒多,更别说,他还有夜邑田氏为奥援。”

    夜邑田氏,是安平君田单的后代,万户人口的夜邑,过去是他们家的私属领地。所以这就是“黔首自实田”不能争取贵族的原因了:人家曾是万户封君,一方诸侯,如今却成了法律上的黔首,全族上下肯定满腹怨愤,不反你反谁?

    “齐地这五年来没有生乱,全靠王贲将军在临淄镇守,眼下他回了咸阳,我若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贸然动了诸田,恐其生乱,到那时,远无救兵,近无悍卒,县乡皆反,我恐怕要困守孤城了。”

    所以黑夫的打算,是等到秦始皇今年按计划东巡海滨时,再借着随行大军之势,将胶东诸田连根拔起!统统迁到关西去!

    叶子衿听罢,才明白,这胶东的水竟是如此之深,而轻声道:“良人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陛下今年的东巡,或会推后!”

    原来,黑夫来胶东这几个月里,西边可发生了不少事。

    巴蜀那边,蜀郡尉常頞(è),以及和黑夫交情莫逆的巴郡大商贾巴忠,去年秦始皇巡视巴蜀时,提议修五尺道,通西南夷。眼下五尺道才修了一段,就遇到了当地最大的势力“邛(qióng)都”(今西昌)阻碍,官府和邛都爆发了冲突,蜀郡尉正气势汹汹地提议,先发兵灭之,再继续向南推进。

    这也没什么,邛都只是小国,巴蜀两郡的兵力完全足够。但西边的月氏,则需要十万之兵方能拿下。

    叶子衿告诉黑夫,虽然月氏迫于秦军压力,前年派其长子入朝,但月氏王十分反复,他见秦商贾与西边的敌人乌孙(今敦煌)往来密切,心中生恐,便使越过大漠,偷偷与漠北的冒顿联络,被秦军的居延哨所发现。

    而与此同时,在咸阳做质子的月氏王子又因为醉酒杀死了一个平民,被廷尉关押起来,秦和月氏的关系骤然紧张!

    “他国之人在秦犯法,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会判罚一样的罪。”

    黑夫沉吟,类似的例子,历史上也发生过,秦昭王时,在咸阳做质子的楚太子熊横与秦国有一大夫私下发生殴斗,熊横杀死他后,知道自己可能要遭到秦法制裁,便惊恐之下,逃回楚国。

    秦楚两国的和约就此破裂,两年后秦军以此为借口伐楚。

    黑夫的老丈人叶腾正是廷尉,叶老头会怎么判,黑夫闭着眼都知道,月氏王子这次是凉凉了,等他的死讯传到月氏,月氏王必与秦决裂!

    一场大战,已迫在眉睫,说不定这会李信已经将兵渡过黄河了。

    “陛下从来就不满足月氏作为朝贡藩属,而是想直接扫灭,让以后去西域求仙之路畅通无阻……”

    黑夫很无奈:“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肯定要等到此战尘埃落定后,再挟大胜之威,东巡封禅。”

    所以黑夫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维持现状等着,要么自己想办法!

    明日之事明日忧,黑夫现在有更大的事要办,那便是耽搁已久的造人计划。

    “我连吾等第二个孩子的名也想好了!”完事后,他凑到妻子耳边说道。

    “嗯?”叶氏折腾了一宿困得不行,这会却睡意全无,睁开眼看着丈夫,心中骤然紧张起来,她不但不相信黑夫能作诗,也对他给娃取的名无力吐槽……

    黑夫却来了劲,得意洋洋地说道:

    “胶东滨海,若还是男孩,就叫他‘尉伏波’!”

    ……

    PS:安利一下我研究生时舍友的书《秦农》,也是秦朝的故事,他算是七月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去收藏支持一下,谢谢了!

    简介:重生秦朝一小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张鹏心有不甘。又知此时始皇帝正当壮年,刘、项尚未发迹,未来大有可为。正欲发一通豪言壮语,却不料,一旁耕地的雇农扔掉了锄头,对他道:“苟富贵,勿相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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