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派来的使者万万没想到,自己苦追大半年,总算赶上李信部后,竟被李信以“假传诏书”为名给抓了起来,拷问一天后,便杀了!

    但全军的西入大宛,也为此耽搁,李信驻兵于行敦谷口,时值十月,牧草已经枯死,大军再待下去,若粮食用尽,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向导的乌氏延很焦急:“过不过谷,都只在数日之内,再拖下去,恐怕又要耽搁一年!”

    往来西域快八年了,乌氏延也搞清楚了这里的气候,就拿葱岭脚下打比方,他专门编了一首士卒也能记住的歌谣:“一二三雪封山,四五六雨淋头,七八九正好走,十冬腊月开头。”

    再等数日,便会大雪封山,谷里也寒冷湿滑,难以通行。

    而另一边,作为军正的安陆人喜,这位因惹怒秦始皇,被发配西域的瘦骨嶙峋老吏,在仔细琢磨诏令后,找到了李信。

    喜举着诏令,严肃地说道:“李将军,这份诏令,光看玺印,文制,并无问题,将军为何以为它是假的!”

    “喜君说得没错,诏令是真的,使者也是新皇帝派来的。”

    李信这两日沉溺在葡萄美酒中,叹息道:“天下人,已失始皇帝!“

    “陛下当真不在了……”

    喜有些失神,在帐内朝着东方长拜及地,三稽首后,才起身肃然道:“既如此,李将军为何处死了使者,你此举,已形同谋叛了!”

    李信晃着杯中酒,盯着里面的泡沫:“喜君认为,吾等应该回去?”

    喜的言语不留情面:“这是咸阳的命令,合乎律令,自然要回。”

    李信冷笑:“那喜君知道,吾等回去后,要面对什么么?”

    “我让人将那使者拷问了一夜,他总算说出了实情。”

    喜皱眉:“什么实情?”

    李信举起玉杯,笑道:

    “叛乱的不止是六国故地。”

    “黑夫,与喜君同县的黑夫,南征军的统帅,始皇帝的爱井,也叛了!”

    “什么!?”

    喜愕然愣住了,相比于早有预料的秦始皇死讯,黑夫的“反叛”带给他的冲击力更大。

    但仔细一想又不对,黑夫自得到秦始皇赏识后,一直兢兢业业,始终恪守秦吏的底线,为何会突然叛乱呢?

    李信叹道:“前因后果,难以尽知,使者只说,三十七年初,咸阳出了大变故,那位替喜君求情的公子扶苏,因谋刺始皇帝,出奔咸阳,墨者也遭到剿灭。之后竟是少子胡亥被立为太子,始皇帝则南下,欲解除黑夫兵权……”

    “黑夫先是诈死,被始皇帝封为武忠侯,但在始皇帝崩逝后,黑夫便再度出现,赫然反叛,如今已占了南方数郡,正与咸阳朝廷,打得难解难分……”

    “黑夫啊黑夫,你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喜只感觉有些头晕,一向不嗜饮酒的他,此刻竟也坐了下来,拿起案几上,他屡屡抨击李信“太过奢侈”的玉盏,喝了一口葡萄酒,以此压一压内心的纷乱。

    “正因朝中出了大变故,所以新皇帝,才想要召李将军及众人归去?”

    “所以我更不能回。”

    李信态度很坚决:“使者说,黑夫反叛后,朝中大肆逮捕他与扶苏的故旧,蒙恬兄弟、章邯、张苍等人都遭了难。我素与黑夫齐名,还在击匈奴时一起共事过,与蒙毅更是好友,可不想因为与黑夫、蒙氏走得近,有交情,入了玉门关后,便束手被擒,沦为阶下囚!”

    他将酒一饮而尽,重重砸在案上:“我更不想被迫打内战,同室操戈,袍泽反目!”

    李信不愿归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吾等奉始皇帝之命,驰援大夏,助其击退条支,并向西寻找西王母邦。”

    “自从三十六年,从咸阳出发,几万人走了八千里多路,降服了北道所有城邦,经历了了许多凶险,才走到这,走到葱岭之下。眼见就要抵达大夏,看看山那边的世界是何等模样,一封轻飘飘的诏书,就要我舍弃?不,在完成这使命前,李信不会停下,更不会回头!”

    喜认真地说道:“李将军,那你这就是抗命,在咸阳看来,你与反叛的黑夫,并无区别。”

    李信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兵法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我只认一位皇帝……”

    “始皇帝!”

    他朝东方抱拳:“我立过誓,必为始皇帝,找到西王母邦!我既名为信,便须守信!”

    喜却厉声道:“李将军,醒醒吧,这世上就算真有西王母邦,始皇帝,也已不在了,你就算带着长生不死药回去,也迟了。这场远征,结束了!想想外边远离故土,饱经风霜的将士罢,他们亦想回家,不想抛尸异国他乡!”

    “不!”

    李信依然固执:“西王母既然能让人长生不死,也能让人,起死回生!”

    “陛下没有死!”

    “他只是暂离人世,一定,一定还有办法……”

    说到这,李信竟情难自禁,痛哭流泪。

    原来这几天来,对始皇帝誓死效忠的李信,一直在为此神伤。

    喜看着驰骋异域,英雄无敌的李信竟当场弹泪,神情复杂,良久后才叹了口气。

    “李将军,你果真是醉了。”

    李信擦去涕泪:“我醉了,喜君醒着么?你打算怎么做?”

    喜笼着袖子道:“我是秦吏,认的不是哪位皇帝,是大秦,是律令本身。”

    “既然诏令合法,亦出自朝廷,我就得止步于此,再设法搞清楚中原,发生了什么。”

    “那正好。”

    李信笑了起来:“喜君啊喜君,你说得对,对外面的将士而言,这场远征,已经结束了。”

    “是想要回家,回中原去趟那场浑水,还是继续随我,做这场醉梦,全凭他们自愿!”

    他眼睛里,燃烧着不愿熄灭的火焰:“接下来,无关军令,而是李信一个人的固执,一个人的叛逆。”

    ……

    突然有使者来唤归,远征军士卒军心已乱,当李信告知众人自己的决定后,更是一片哗然!

    两年前,李信出玉门关时,一共带着六万人,两万兵卒,四万民夫,驱牛赶马,运送粮秣。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损耗太大,民夫们基本没有走到这的,他们大多在沙漠前止步,回了张掖郡,少数留在被李信征服的龟兹城(新疆库车)屯田。

    而兵卒,一路折损、逃亡、留守,也只剩下万五千人。

    最终的结果是,这一万五千名远征军里,有一万人选择停下脚步,只有五千人愿意继续追随李信,翻山越岭。

    李信崇拜秦始皇,忠于秦始皇。

    而这五千人则多是景仰李信,忠于李信的单身士卒!

    七八年来,李信驰骋于边塞,逐匈奴,灭月氏,开西域,麾下士卒,受李信爱之如赤子,亦见证了身在中原时难以想象的美景,早已习惯了这兵戎生涯。

    对他们而言,家已不在后方。

    而在前方,在那些尚未被探索和征服的土地城郭,在李将军旗帜之下,在马蹄尽处……

    而那些选择回家的人,亦心中有愧,多垂着头。

    但在拔营当天的清晨,李信仍一个营一个营地认真巡视,与将士们开着玩笑,更为他们安排好了过冬的地点。

    “西域苦寒,大雪快来了,汝等便去疏勒国(新疆喀什)过冬罢。”

    喜决定留下,他有些忧虑:“疏勒一直为大军提供粮食,已难以为继,恐怕不会接纳吾等。”

    “不给,那就抢。”

    李信很硬气:“不过是千余户,不满万人的小国,难道他们忘了龟兹的教训了么?若是不从,让羌璜都尉打下来便是,若有反复,屠了便是!”

    喜忍不住数落他道:“等到了大宛、大夏,皆大国也,便不比南北两道城郭小弱可欺,李将军还是少些这般行事罢。”

    李信笑道:“喜君的嘱咐,李信记住,只望喜君与众人能慢些回,等到中原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喜颔首,上万人,八千里路,还多是雪山大漠草原,哪是说回就回的,吃饭就是个大问题,此去恐怕又要和来时一样,过两次冬,方能抵达关中罢。

    玄色的秦军旗帜随风猎猎起舞,五千壮士将随李信踏上新的征途,这一去,既是海阔天空,也是未知穷途。

    李信翻身上马,即将启程,却又回首与喜说道:“我不知何时能再翻过葱岭,喜君,你若能见到黑夫,帮我给他带句话!”

    喜肃然供手:“若老朽骸骨能归于中原,还能见到黑夫,定将带到!”

    “我只想问他。”

    李信仰望巍峨的雪峰,就像这三十多年来,一直仰望伟大的始皇帝陛下一样:

    “黑夫,还忠于始皇帝,记得始皇帝遗志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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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弈曾认为,修仙的人首要淡泊宁静,无欲无求,耐得住性子,经得住诱惑。

    可最终发现,仙首先有个人字旁。

    仙路苦寒,你我相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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