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万万不可!”

    李斯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站出来反对,却是赵高的女婿,已被升任廷尉的阎乐。

    “丞相岂不闻,昔日殷周会于牧野,殷之隶臣妾为卒,于是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以至于殷军血流漂杵,周师遂入朝歌。”

    “先前阿房、骊山两地刑徒共数十万,多为六国罪人,本就不甚安分,今闻黑贼及六国近关中,竟不忧反喜,彼辈岂能授以甲兵御敌?恐重蹈殷卒倒戈之覆辙也……”

    李斯之子,御史李于立刻抓住阎乐话语里的破绽,质疑道:“廷尉是将陛下比作商纣,而黑贼是周武?”

    阎乐忙向胡亥请罪:“是阎乐失言,有罪……”

    对骊山刑徒是否能为兵卒的争论还在继续,这显然是一个险招,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但眼下叛军已兵临峣关,距离咸阳不到两百里,事情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而关中现在能立刻武装起来的兵源,也就他们了……

    最后胡亥与群臣终于达成一致。

    “先前,刑徒为我输送粮秣者十余万人,勤勉任力,可赦其罪,许以籍贯田土,发武库之兵授之,彼辈自能奋勇杀敌。”

    “如此则兵卒齐矣!”

    胡亥松了口气,李斯方才说黑夫号称二十万大军乃虚张声势,实际人数不过十万,以胡亥的脑仁判断,二十万打十万,总能赢了吧?

    “但王离能御贼否?”

    可旋即,胡亥再度皱眉,经过武关一战,胡亥对大舅哥王离的军事才能产生了巨大怀疑。

    但纵然换将,关中也早无将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内史保,带着中尉军在杜县防御子午道呢,那儿从数日前开始,便有零星叛军出没。

    这时候,太史令胡毋敬出列道:“臣有一策,可使此战有胜无败!”

    “何策?”

    胡毋敬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亲征!”

    ……

    胡毋敬不愧是太史,对秦之故旧信手拈来。

    “秦庄公与昆弟五人,以周兵七千人,亲伐西戎,破之,遂为西陲大夫。”

    “襄公自将兵救周,战甚力,又以兵送周平王,遂列为诸侯。”

    “文公以兵七百人东猎汧渭之会,遂有岐西之地。”

    “武公元年,伐彭戏氏,至于华山下,渭原方为秦所有。”

    “穆公更是骁勇,自将伐茅津戎,胜之,全取崤函以西。又自将伐晋,与晋惠公夷吾合战于韩地,士卒皆推锋争死,虏晋君以归。”

    “至于献公,也曾与魏晋战少梁,虏其将公孙痤。”

    “第二次伐楚,始皇帝亦亲至淮阳,遂灭楚国……”

    历数完秦君亲征的各种胜仗后,胡毋敬下拜道:

    “眼下大秦危在旦夕,陛下何不仿照历代先君、先帝御驾亲征,以万乘之重,驭百万之师,亲自飨士卒,更亲兑承诺刑徒之诺言,彼辈自然人心踊跃,争效死功,攻则必胜、战则必克!”

    “这……”

    胡亥面露踌躇,他的人生目标便是安然享乐,全然没有这种豁出一切的胆量。

    “不可!”

    瞥见胡亥的犹豫后,简在帝心的赵高立刻出言反对:

    “太史熟读史籍,莫非忘了秦武王之事乎?武王不自将以犯周,则不会有举鼎折膑之事,更不会有接下来的季君之乱。故身为天子,应当讨而不伐!”

    胡毋敬叹了口气,退一步道:“纵然陛下不亲临,但前线亦当有重臣为监,好让骊山刑徒信其言。”

    换句话说,秦廷的政府信誉已经完全扫地,一般的官吏去宣布二世皇帝“德政”,关中人已是嗤之以鼻,更何况心中猜疑的众刑徒……

    胡亥扫视殿内群臣:“谁可为监军?”

    这时候,御史李于出列:”臣推荐一人!“

    李于猛地看向赵高:

    “郎中令乃陛下所亲信之人,可为监军!”

    赵高一愣,感觉不妙,但还不等他说话,胡亥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郎中令不能去,郎中令要在望夷宫保护朕……”

    “那便只有一人了。”胡毋敬再度站了出来,这一切,好似是演练预谋好的一般。

    “右丞相可也!”

    “老丞相之望,的确足以监军。”胡亥下意识地点头,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殷切地看向李斯:

    “丞相意下如何?”

    李斯指着嘴角好似无意识流下的口水:“老臣体迈,嘴角之涎尚不能制,岂能监十余万大军?还有我这老腿,从咸阳到望夷宫尚不易,要去前线监军,恐难为也。”

    胡亥都要站起来了:“丞相何忍弃朕,弃先帝之社稷焉?”

    “也罢。”李斯颤颤巍巍:“臣为始皇帝治民,三十余年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老臣便以腐朽之躯,为陛下,为大秦,站好这最后一班岗罢……”

    那边李斯演技过人,骗过了胡亥,倒是一旁的赵高心中暗骂:“老狐狸!”

    李斯作何打算,他是明白了。

    “你这仓中老鼠,果然有鬼!”

    ……

    那边李斯离开望夷宫后,赵高瞅准时机,立刻垂泪拜在胡亥脚下:

    “陛下,万不可使李斯为监啊!”

    胡亥吓了一大跳:“郎中令何出此言?”

    赵高抬头:“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近日臣左思右想,想起那黑夫,本就是李氏举荐给始皇帝的,李斯长男李由更为黑夫旧主,举止亲密,后虽看似决裂,但实则如何,外人谁又知晓?昔日始皇帝欲南巡以绳黑夫,黑夫竟提前预知始皇帝之计,诈死匿身,是朝中谁人泄密?”

    “而后,李由奉命将兵收长沙之南征士卒,却为黑夫麾下一小卒所败,覆三军,身被擒,看似战不利,可实际上,是否是李由故意打了败仗?这也无从知晓,只听闻,黑夫只将李由拘而不杀,其目的何在?”

    “今黑夫兵临关中,朝中之臣心怀叵测,与其文书相往来甚多,李氏或也在其内,只因未得其证据,故臣未敢以闻。”

    “只是今日,李斯忽然指使李于及胡毋敬提议发骊山刑徒为卒,又由他作为监军,如此一来,丞相居外,麾下十数万人,独揽军政,权重于陛下,臣唯恐他对陛下不利。”

    “一旦刑徒得到甲兵,抵达蓝田,李斯便可使其反戈相向,让叛军溃我大军,轻易进入咸阳,陛下,若如此,殷周牧野故事,恐怕又要重演了!”

    “郎中令,此言句句属实?”

    胡亥牙齿都开始打颤了,本以为李斯是父皇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根梁柱,可现在赵高却说,这根柱子胳膊肘往外拐,可不让他惊骇莫名么……

    “丞相已位极人臣,享彻侯之封,朕也并无怠慢之处,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赵高恶意地说道:“或许李斯想做微子启,出卖陛下,投靠叛军,以换取李氏世代富贵,甚至更进一步,成为诸侯罢……”

    胡亥搓着手:“那该如何是好?朕立刻取消发骊山之徒,让人去将丞相缉捕?郎中令为我案验李氏暗通叛贼的证据?”

    赵高摇头:“李斯奸猾,就算有证据,彼辈也不会承认,恐其不审,万万不可贸然惊敌。且其为丞相多年,树大根深,咸阳城内,不知有多少党羽,若是突然发难,李氏作困兽之斗,恐酿成大祸,反倒便宜了叛军。”

    他给胡亥出了一个毒计:“陛下不如继续任李斯为前线监军,待明日他来宫中取符节时,便一声令下,郎卫四出,直接拿下!”

    ……

    PS:第二章在晚上,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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