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等人接到的情报,来自千里之外的淮南,由快马疾车飞奔二十日,方才将七月初,江东北伐军对淮南的攻击传至临晋。

    而这场渡江战役的命令,则是在黑夫攻陷武关,对秋收前夺取关中志在必得后下达的。亦是由快船沿丹水入汉,从夏口直入大江,顺水顺风千里而至,传到尉阳等人手中。

    看似都是发生了月余之内的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黑夫的这场战略大包抄,他对淮南的觊觎,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筹备了。

    没有人比吴郡守徐舒更加清楚这点,早在秦始皇三十七年末,黑夫还与王贲对峙于江汉之际,便对江东做出指示:增造大批船只,囤积粮食,操练士卒,等待时机。

    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本侯以荆州五郡之民,以敌关西中原之强,江东虽然不与敌交刃,也不必溯流载粮来济,然仍需为此战做出贡献。

    江东子弟今虽在,但却与项羽擦肩而过,双方没了历史上的交集,反而先被黑夫所占,肯定得好好利用一番。

    黑夫也做了承诺,战后的江东,将同南郡衡山长沙豫章等地一同,享受革命老区复三年,也就是免租税三年的待遇。

    但还未到来的承诺,根本无法取信于人,好在黑夫让郡守徐舒便宜行事,他只有十二个月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徐舒长期在江东为吏,明白相比于当地人,北伐军人数太少,尽管三十八年初,江东同样实行了减租政策,但当地楚人仍怏怏不服,越人躁动不安。

    徐舒必须利用越人胁迫楚人,又要用楚人制衡越人,用欺骗讹诈承诺镇压等种种手段,以保证他们老老实实为北伐军服务。

    他宣布,那些居住深山的越人部落可以不必纳租税,但他们必须持兵戈加入北伐军,集中居住在太湖平原的楚人农夫则承担了生产稻谷的主力,还要抽丁协助造船。

    另一方面,尽管吴越之地以舟楫为马,但制造大型船舶在哪都非易事,光是造船及船体整修就是一项宏大工程,需要大量木材胶漆麻布绳索,以及制造铜钉铁锚和其他设备所需的铜铁。

    为了获取这些资源,人们遍寻整个江东,大优质木材被越人从太湖周围的原始森林砍伐,顺着吴淞江漂到海边的华亭(上海),此地的是新的造船中心,但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在分散于太湖各处的小船坞内进行的。

    整整一年,江东各港口,空气中充斥着锤击声锯木声斧头的撞击声锛子的锉磨声;大釜里煮的皮胶冒着泡翻滚着;熔铁炉映着红光;制绳工匠放出数百尺长的扭曲麻绳;各种材料经过加工劈砍缝制锻造,被制成桨滑轮桅杆帆和锚。

    渐渐地,在龙骨的基础上,船体逐渐成形;也有的船只是从南征军舟师旧船重新装配,但它们在湿热的岭南服役数年,又经历过无数次与食人生番的战斗,早已千疮百孔

    在铜山的工坊中,人们则在制造战争器械,水战用的钩矩,以及咎待储备的数十万支箭——《田律》中的一些禁令被取消,捕猎一年到晚都在进行,几乎所有猎户每月都有交纳鸟类长羽的任务,太湖水鸟这下遭了秧。

    经过一年不懈努力,江东舟师恢复了往日的强大,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足以傲视天下,不论是湖泊大江还是近海,都是绝对的霸主,无人能与之抗衡。

    在大量越人被征召入军后,江东三郡:吴越丹阳的徒卒兵甲锐利,其总兵力,也达到了三万人

    是楚人淮南留守士卒的两倍。

    于是,当进攻命令抵达吴郡的那一刻起,战鼓便隆隆敲响,徐舒站在华亭港,目送尉阳启航。

    对已怀有数月身孕,随一众同样挺着肚子的姊妹来为丈夫送行的薄姬而言,眼前这壮观的场面让她们深感震:

    数百艘舰船在吴淞江口扬帆,它们的大小旌旗在微风中轻扬。在群集的舰队中鹤立鸡群的是一些形似城堡的巨型楼船,如同高塔一般耸立在海上,悬挂着熠熠生辉的尉字旗帜,而从南方的会稽东瓯闽越,也不断有越人的小船加入进来。

    在太湖和近海操练了一年的楼船之士们挤在一层层甲板上,振臂高呼北伐,随着鼓点和钟鸣的齐奏的声响充满整个江口,桨帆船的木桨敲碎波浪,向大江入口驶去。

    而最领先的一艘被武忠侯遥遥命名为辽宁的漆黑楼船上,则是吴郡尉,楼船将军,尉阳。

    回首看着如此壮阔的舟师浮于海上,又瞧瞧相比于大海,有些狭小的江水,尉阳不由感慨:

    叔父作此舟师,却只叫吾等用来跨江击楚人,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楼船舟师的任务不难,无非是击垮江上残存的楚国舟师,保护位于丹徒的浮桥,好让来自吴郡越郡,由吴芮指挥的两万将士渡江攻击广陵。

    广陵便是后世扬州,还不是后世烟花灿烂的富庶地,虽有鱼盐谷帛,但大多数地区,依然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水泽杂生,当地百姓每逢青黄不接,只能吃大闸蟹度日的。

    但此地的战略价值,早在吴越争霸时便显现出来了:根柢淮左,遮蔽江东。当年夫差与齐争霸,便是由此北上。

    守备广陵的是楚国邗公,广陵本地人召平。

    召平负责大江东段防务,有一定的本领,然召平手下不过五千之众,他本欲派人以艨艟突击,烧毁浮桥,却为尉阳舟师所阻,错失机会。

    眼看吴芮渡江,召平只好退守广陵,然越兵凶猛,加上舟师运送江东制造的攻城器械在城外一摆,强攻十日后,城破一角,召平为了保乡党性命,遂降。

    按照北伐军的政策,徐舒接受了召平及楚卒之降,且禁止众人屠戮降卒,反而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后,一人发几枚钱,让他们各自归乡,将北伐军宽恕降者的政策宣扬出去。

    楚兵遂散,吴芮与尉阳则继续向北进发,他们的目的是沿着邗沟运河一路北上,横扫东海郡,进入泗水,最终威胁楚国的新都:彭城。

    这是东路军,西路方面,则是由利咸主持,丹阳郡的安圃,也会乘机从丹阳渡过大江,扫荡淮南,他将与从衡山郡过来的尉惊汇合,以两万之师攻击寿春,尉阳也会分一部分舟师去帮忙。

    楚人大多随项籍西击秦了,大后方反而相对空虚,就这样,七月中旬,楼船舟师与越兵配合,一路连破高邮等地,抵达南北通衢的淮阴城

    不同于广陵高邮等地楚人的剧烈反抗,淮阴竟是不战而降,本地人驱逐了项籍派来的县公,打开城门迎接北伐军。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淮阴却是北伐军中位列裨将的韩信家乡。韩信过去数年以多次大胜,名声躁于南方,淮阴也或多或少听说过。

    于是在北伐军打到家门口时,这个曾嫌弃并逼走韩信的县邑,却将那游子当成了护身符,连忙祭出来,希望得到优待

    过去多次被韩信白吃白喝的南昌亭长家更被全县父老推了出来,硬着头皮拜在尉阳面前,称:

    敢告于将军,南昌亭长乃韩信故旧也,韩信视其如亲兄。

    南昌亭长朝尉阳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

    本地三老又指了指昔日为难韩信,故意先偷偷吃晚饭,让韩信难堪的南昌亭长之妻道:

    而视其妻如亲嫂也!

    南昌亭长之妻被铺天盖地遮蔽淮水的舟师,全副武装的士卒吓住了,垂首不敢言语。

    但三老万万没料到,他们抬出来的护身符非但没能讨好眼前的将军,反而惹怒了他。

    尉阳听他们提及韩信,气不打一处来,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韩信吾妹婿也,兄事于我,听汝等之言,这南昌亭长亦为韩信之兄,该与本将军同席抗礼不成?

    :第二章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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