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向导,这道高岭叫空仓岭,据是长平之战时,武安君白起曾伪置粮于此,故名。”

    进入咸阳后,韩信曾去过御史府,要来关于长平之战的史籍记录,在地图上无数次推演,但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站在空仓岭上,数十年前那场大决战的形势一目了然。

    他指着西面那座位于山路另一边的小城,对从汉中起就是自己左膀右臂的赵衍道:

    “秦军以端氏城为驻地,沿山岭之间,这唯一一条适合大军通行的山路杀向赵军,这条路的尽头,天险空仓岭横亘在前。”

    空仓岭的东面就是丹水河谷,北连长子,乃赵之上党,南达高都,便是韩之上党十七城。秦将王龁已取韩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将其安置在长子,而以廉颇守长平关。

    据廉颇首先在空仓岭布置防线,但因为高都已失,而秦军的支援能通过太行陉,从河内郡源源不断运过来,如果死守空仓岭,容易被人抄了后路。

    所以廉颇放弃空仓岭,撤退至丹水东边,改筑百里石长城,以长平关为塞,与秦军开始了反复拉锯,最终双方不断添油增兵,最终打了韩信所知,规模最大的一场仗。

    但这一次,因为河内和太行陉都还在赵将司马卯手中的缘故,赵魏联军便在大将军鲁勾践带领下,放心大胆地驻扎在空仓岭。

    赵衍道:“但彼辈万万没想到,将军兵力早不是初破河东时的那点人马了,更乘恒山之变传来,赵人军心不稳知际,以奇兵击破高都,封锁丹水河谷,将赵人困在空仓岭上。”

    昔日白起的战术,是秦军详败而走,引诱赵军逐胜,又用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将其一分为二。

    韩信的法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军自然选择了向东突围,但一场大战下来,他们还是比一路北伐的百战之师差了点。最终鲁勾践战死,赵军被分割成几部,群龙无首,这次不必等粮食耗尽了,在一连串让人瞠目结舌的“白日惊雷”后,士气低落的赵军被控制住,被勒令放下武器,至丹水东边的二壁间,等待发落。

    作为黑夫特地设置的特种部队,徐福手下的方术士们靠名为“爆竹”的玩意,虽然不能杀伤敌人,但在打完仗的威慑上却是满分,继武关后,又立了大功。

    但也有顽抗到底的,因为这些赵人坚信,秦军会将他们坑杀,脚下水边被丹水冲刷后露出的累累白骨就是证据!

    而这两天来,赵人缓过神来后的反抗也此起彼伏,毕竟是故战场,此地残兵断戈很多,镇压了一场又来一场。守卫他们的秦军都十分紧张,手里持着弩机,一旦有异动就毫不犹豫地来一发!

    所以在瞻仰前辈手笔的同时,韩信也面临和当年白起一样的问题:

    这群赵俘,是杀,是留?

    “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赵衍赞同痛下杀手,这两日来,赵卒从被爆竹惊吓的骇然里反应过来,发起的反抗,已造成数百名秦卒伤亡,若再拖下去,更大的暴动恐怕近在咫尺!

    毕竟这可是长平啊,踩在前人的骨骸上,你让赵人相信自己能活命?这真是笑话。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干脆!反正大军东征以来,在河东起码也杀了两万魏俘虽然主要是心怀仇怨的西河军干的,他们这次被韩信打发到鼠雀谷吸引李左车主力去了。

    “自然是要留下。”

    作为监军,河东守去疾却持另一种意见,他道:

    “先前西河军滥杀魏俘,以筑京观,摄政便下达过律令,从十二月起,各军不从将军之令,私自处死俘虏者,将视为私斗!我听闻,六国破西河时,赵卒受李左车约束,甚少屠城,我派人盘问过,此处被俘的赵兵,多是近日从邯郸、巨鹿征来的农夫,连西河都没去过,既已投降,何必赶尽杀绝?”

    “且修改后的《军爵律》有言,士卒擒俘虏与斩首等功,对军官而言,擒俘虏十人,相当于多斩首一人,韩将军俘四万卒,可多算斩首五千,如此,军中诸尉亦能盈论,既不伤天和,又能多得军功,何乐而不为呢?”

    去疾听过一种法,白起当年下令杀俘,除了担心赵卒反复外,还因为军爵律上首功,若不得足够斩首,麾下几十万士卒这场仗就白打了。

    他虽是战无不胜的武安君,但身后也有无数双手在推着。

    所以当白起下令杀俘时,秦军士卒并没有什么道德谴责,而是欢天喜地的执行,对他们而言,丹水河谷里就是一大片瓜地,每个瓜都意味着一百亩田……

    但现在有了摄政对律令的更易改革,士卒不用大肆杀俘便能得到更多的奖励,便不必再做那种艰难抉择。

    “摄政虽修订律令,但并未定死,还是给了将军自己因地制宜,决策之权!”

    赵衍以为去疾的想这不现实:“我军以奇兵突入上党,携五日之粮打赢了此战,而赵军粮食也不多,且皆是从长子一路运过来,如今赵粮已断,而我军粮亦将尽,若留着四万俘虏,便是多了四万张嘴,日费千石。”

    去疾提了个想法:“可将彼辈押回河东,安邑盐场正缺人手……”

    “谁来押解?要多少人?”

    赵衍摇头道:“我军在上党不过六万,至少要一半人押送才能安心。若如此,长子还攻不攻?若再迟些,张耳父子恐怕要再度遁逃了。:”

    “且鲁勾践虽死,然太原李左车、河内司马卯实力尚全,万一彼辈合力攻上党,救张耳,我军反而要落于下风,转胜为败的责任,谁能担?”

    “此外,被俘赵卒押去河东,见要西行,必然大躁,若因思乡念家而暴乱,别四万人,就算四万头彘,满山乱跑,也要抓许多天了,辛郡守就不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河东局势,再度混乱?这责任,谁又能担?”

    这的确是必须面对的难题,去疾有点明白当年武安君的抉择有多困难了,但他依然坚持,杀不杀办法:

    “长平杀俘四十万,已使赵人三代人仍恨秦人,吾等并非关中秦人,而是来自楚地,来自南郡,来自汉中,而摄政也更易律令,欲以王者之师以天下,若还是取兵道霸道的方式,这结,便越打越死了!”

    二人意见相左,即便将这个问题抛给“羽翼营”的参谋们,他们的想法,也与去疾、赵衍二人无异。

    众纷纭之时,便是考验一个统帅应急决策的时候了。

    韩信一拍案几,止住了众人争议。

    “本将倒是有个办法。”

    他看向去疾:“既不伤天和,使赵与秦怨恨结得更深。”

    再望向赵衍:“又不必耗费粮食,带来隐患,甚至能为我军攻取上党,甚至是太原、河内、邯郸铺路!”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办法,能达到这两全其美的效果:“敢问将军,是何策也?”

    “谨遵摄政之令,不再滥杀俘虏。”

    他道:“但也不全部留下,只将伍长以上军吏将尉挑出来,带去河东为隶臣,至于其余普通赵卒……”

    韩信笑道:“统统放走,让他们带着‘秦军不再杀俘’的消息,回到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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