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东瓯日报》的影响力太大,还是瓯城区这片地方太小,《小院杂谈》在全市各大书店上架后的第三天,百里坊小学全校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本已经几乎要融入这个环境的林淼,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个多月前他刚入学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全校的小孩子们指指点点的感觉。而现在的情况,甚至严重到连他早上蹲在学校厕所的坑位上撇个大条时,都会被好奇心爆棚的六年级学生们装腔作势地问候“令尊可好?”又或者是“令尊可屌?”,搞得林淼不胜其扰。

    但这还不是最讨厌的。

    最让林淼无奈的是,等他回到教室里,他的那些同班同学们,表现还要更加狂热三分。

    这让林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当偶像的滋味——即便名义上是在替老林受罪。

    至于这各中滋味,形容起来确实难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

    所以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正常男人坐拥一个绝色老婆,但这个老婆却天天在床上缠着你不放。你说爽吧,明显精力和体力上都吃不消,真心恨不能消停一阵;但你要说不爽吧,又明显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有悖于客观实际。很矛盾,很挣扎,很考验人性。

    “难怪公仔这么厉害啊,原来他爸也这么厉害。”

    “不对,不对,说反了,应该是原来公仔的爸这么厉害,所以公仔才这么厉害。”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管,公仔,送我一本你爸写的书好不好?”

    “哈哈,大作家的儿子,公仔以后搞不好也是大作家。”

    “公仔跟他爸不一样,公仔数学比较厉害。”

    “不是,不是,公仔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作文的,那份报纸我家里还留着呢!”

    林淼就这么两眼发直没消停地在类似这样的碎碎念中,熬过了一整个星期。

    他本以为这样就算躲过去了,然而周六去少年宫上奥数课的时候,林淼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追星。班上包括林淼在内的18个学生,不仅学生来了,而且连其他17个家长都出动了。

    一大群人大清早地围着林淼各种问,一直问到朱老师走进教室,一部分孩子在隔壁另外两个班上课的家长,才不得不先行离开。

    可是等这些家长走完,老朱走上讲台,第一句话就是:“林淼,听说你爸出书了啊?”

    林淼崩溃地捂住了脸,有气无力道:“朱老师,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别再问了,我听这句话都快听吐了,这星期就没停下来过……”

    全班发出一阵爆笑,连留下来旁听的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两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朱老师总归是教育系统出身,对出书这种事,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新奇,听林淼求饶,就点到即止,然后按照惯例,早上第一节课,先做卷子。

    林淼经过这半个月的疯狂刷题,奥数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之前总觉得思路难以转弯的行程问题,在朱老师的细心提点下进步飞速,已然从原先的弱项变成了现在的得分保障项目;而其余的计算、计数、应用题和杂题,也随着刷题次数的增加,得分的稳定性强了许多。所以林淼在叶老师和张老师那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朱老师这个总教练的班上。按朱老师的乐观估计,林淼现在已经妥妥的具备了摘下全市二等奖的水平,甚至冲击一下一等奖,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现在这三个班里,奥数水平依然比林淼稍高一筹的,也就只剩下张雪茹一人而已。

    而张雪茹,她是去年的全省二等奖。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市里面要求只从瓯城区范围内挑选参加省赛的选手,林淼他一定会入选。眼下影响林淼拿一等奖的变数,说到底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林淼自己没发挥好,考砸了。

    第二,瓯南市和柳城市的那些孩子里也同样出现了张雪茹级别的高手,靠硬实力把林淼刷下去。

    不过这两个问题,朱老师觉得都还有解决的时间。

    前者,只要依靠题海战术,让林淼继续保持刷题状态,他做题有了思维惯性,哪怕在赛场上慌了,也依然能保证该拿的分数不丢;至于后者——朱老师认为林淼的悟性本就不逊于张雪茹,甚至还可能更强一些,接下来距离比赛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朱老师觉得,林淼的水平或许还能再往上走一走。这才是她期待林淼拿下一等奖的最关键原因。

    孩子们进入考试状态后,教室里一下就完全安静下来。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似乎都是机关里挺厉害的人物,别的家长对她们客客气气,朱老师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离开。

    林淼做题的速度很快,但做到一半,就感觉背后有人。

    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居然不还是一个人,而是一次来了俩。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都对林淼笑了笑。

    林淼见是这两位,果断卖个萌,然后转回去继续做题。

    20多分钟后,林淼大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子——

    这回是按全市比赛的规定时间来的,20道题目,120分钟。

    理论上,只有全对或者只错一道的选手,才能拿到一等奖,比如张雪茹在省里比赛的时候虽然错了三题,但去年全市比赛时,她却是全对,而且只耗时96分钟。

    而这个考试计时的意义在于,由于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水平历来比较高,所以在往届的比赛里,全对的选手超过5人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因此引入这个计时标准,就是为了能选拔出真正的得分如同探囊取物的超级高手。

    当然了,自从有了这个标准之后,到底是求快还是求稳,也成了各支队伍教练的难题。在之前的几届比赛中,也不乏那些为了追求速度而阴沟翻船的种子选手。

    朱老师拿到林淼的考卷,很快就把题目全都改了出来。

    错了3题,一道应用题,一道计数题,还有一道居然是林淼的拿手强项数论。

    “这题不应该哦。”朱老师沉着脸对林淼道。

    林淼装成小白兔一样点点头,相当虚心接受。

    这时张雪茹也站了起来,把考卷交给了朱老师。

    朱老师一路改下来,全对。

    “哈哈,小淼淼,还是姐姐厉害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快交卷!”张雪茹就喜欢对林淼动手动脚,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揉林淼的头。

    “小声点,别的同学还没做完呢!”张雪茹的妈妈轻声呵斥道。

    张雪茹吐了下舌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朱佩慈的妈妈满脸羡慕地小声对张雪茹的妈妈道:“芳华,你家雪茹太厉害了吧?”

    “你是没看到她以前吃过的苦。”张雪茹的妈妈拉着朱佩慈的妈妈走到教室外面,一只手居然还牵着林淼,把林淼也带了出去,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家雪茹小时候也不行,没淼淼厉害,雪茹在淼淼这个年纪,这样的题目一题都不可能做出来。”

    “哼!”张雪茹傲娇望天。

    朱佩慈的妈妈转头朝教室里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见朱佩慈正愁眉苦脸,不由苦笑道:“我家佩慈别说小时候,她现在也照样做不出来。她这回呀,就是来陪考的……”

    张雪茹的妈妈笑了笑,道:“你家佩慈也很优秀啊,南城小学的大队委,我家雪茹才两条杠呢。”

    “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朱佩慈的妈妈显得很理所当然道,“雪茹是广场小学的嘛,领导的子女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她要是也来南城小学,也能拿个三道杠啊。再说了,三道杠哪有全省比赛二等奖值钱,要我说,我还宁可佩慈拿个省里的二等奖,这个才是硬指标啊。”

    林淼听得无聊,想把手从张雪茹妈妈的手里抽出来,先去放个水。

    张雪茹的妈妈感受到林淼的动作,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头问林淼道:“淼淼,你知道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林淼摇了摇头。

    张雪茹的妈妈动作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轻声道:“阿姨是在区委宣传部上班的,你知道区委宣传部是干嘛的吗?”

    林淼点点头。

    张雪茹的妈妈不禁一怔,旋即又笑着问:“你真的知道?”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请不要低估一个小学生的爱国情操和拳拳报国之心,我跟我爸练过的。”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立马被林淼逗得咯咯直笑,惹得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往外看。

    朱老师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仿佛请示一般地小声说:“我把门关一下啊。”

    “我们小声点。”两个家长异口同声。

    可教室的门,却先关上了。

    张雪茹的妈妈继续对林淼道:“淼淼,阿姨最近听说了一件好奇怪的事情,你可以跟阿姨说实话吗?”

    林淼道:“看情况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张雪茹的妈妈摸了下林淼的脸。

    这下林淼总算知道,张雪茹那动手动脚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阿姨问你啊,你爸爸那本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好多人都在说,那本书其实是你写的。”张雪茹的妈妈,表情有点认真起来。

    林淼淡淡地反问道:“阿姨,你自己更倾向于哪个说法呢?”

    “嗯……”张雪茹的妈妈想了想,慢慢道,“来之前我觉得这个传闻应该是胡说八道,不过现在和你说了几句话,阿姨也有点迷糊了啊……”

    “所以咯,我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还能挨家挨户一个一个解释过去吗?”林淼双手一摊,表情相当成人化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的。”

    “那这么说……”张雪茹的妈妈眼睛一亮。

    林淼却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地接道:“没什么这么说、那么说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说。”

    “哦,阿姨懂了……淼淼,你真的好厉害,好棒,好优秀。阿姨很羡慕你爸爸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张雪茹的妈妈叹道。

    林淼心里呵呵,暗说这话千万别让我爸听见。

    不然老林心里肯定会想——来啊!羡慕就一起生一个啊!

    朱佩慈的妈妈也是听得心头直颤,不住摇头道:“这种事真是不能乱说,不然哪天真被科学家带走了做人体研究也说不定……”

    林淼眉毛一挑,无语道:“阿姨,你国外电影看多了……”

    朱佩慈的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笑点真心低。

    ……

    谁也不知道,林国荣的文集其实他儿子代笔的这个小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确实传得飞快,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街道乡镇,甚至连区委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区直机关,也都渐渐开始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来。

    秦晚秋星期六早上下了班,从派出所里出来,就直奔少艺校去接自己的女儿。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把女儿晚上的钢琴课给停了,起初是因为要守夜,后来是觉得晚上接送不太方便;但是周末早上的舞蹈课却没有停。

    女儿要富养,尤其是精神和气质层面的富养。

    这句话是死去的老公经常挂在嘴上的,秦晚秋一直记在心里。

    还来不及回家换下警服的秦晚秋,在路过一家书店时停下了脚步。

    她走进店里,看门的中年店老板一瞧秦晚秋这气质、这长相以及最重要的这份打扮,立马肃然起敬,跑出来问这位年轻警花道:“警察同志,想买什么书?”

    秦晚秋努力回忆了一下,轻声问道:“有没有《小院杂谈》?听说是瓯城区本地的一个作家写的。”

    “有,有,有!”店老板忙不迭地笑道,“这书卖得老好了!我这星期进了300本,才卖了几天,就剩几十本了。我去给你拿!”

    秦晚秋点了点头。

    站在店门口,在诸多路过男性的目光注视下,秦晚秋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店老板就拿着两本书跑了过来,态度很殷勤地说道:“警察同志,我刚才还说错了,就剩两本了,我都给你好了,只收你一本的钱!”

    “不用,给我一本就行了。”秦晚秋不想占这点便宜,表情有点冷漠。

    店老板也不敢再多嘴,收了秦晚秋8块5的零钱,目送她渐渐走远。

    等秦晚秋过了马路,他才砸吧嘴道:“啧啧啧,这屁股,这腰,哎哟……他老公肯定肾不好……”

    秦晚秋当然听不到店老板这龌龊的话。

    她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少艺校,学校门口,早就有个清秀可人的小家伙在等着。

    身后还站着她的老师。

    “妈妈!”洛漓大喊了一声,扑进秦晚秋的怀里。

    秦晚秋抱起女儿,跟老师道了声谢:“梁老师,又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等家长来接孩子也是我的工作嘛!”老师笑着回道。

    秦晚秋点点头,抱着洛漓转身就走。

    走出小巷子,她才拦下一辆三轮车。

    坐上车后,秦晚秋把刚买的书递给洛漓,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漓漓,你说上次在江心屿碰到的那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朋友,是不是叫林淼啊?”

    “嗯!”洛漓一脸天真可爱地应道,“他也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呢,也是钟老师教的!”

    秦晚秋揽住女儿的肩膀,笑着在她头上亲了一口。

    虽然不知道女儿口中所说的林淼,和今天单位里头同事们所议论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事情就比较有趣了。

    让女儿读一读这个路边偶遇的小神童写的书,似乎也挺好;

    如果她现在还看不懂,当然也不强求。

    反正书放在书架上,也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女儿以后再长大些,随她看不看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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