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棠心里也有些焦急,打发人去瞧了几回,姑姑还没有回来,早知道她就多派两个人跟过去了,只派了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去。

    怕自己的焦急感染到陈圆,让他更急,她柔声安慰道:“快了,姑姑就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润云欢喜的声音:“陈夫人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

    陈圆激动的拿着编了一半的蝴蝶,让端砚抱着下了炕。

    向氏生怕自己身上寒气太重,屋里的人吃不消,进去之前,先掸了身上的雪珠子,脱了羽毛缎斗篷,又在炭火上烤了烤才走进来,笑着张开手,一把抱住了陈圆。。

    陈圆欢快的举起了蝴蝶:“娘,你瞧,蝴蝶,蝴蝶。”

    “我瞧瞧。”向氏拿过他手里的蝴蝶,“折的真好,是圆儿折的吗?”

    “嗯,姐姐教的。”陈圆回头看了一眼向海棠。

    向海棠笑问道:“姑姑,你怎么去了这会子才回来?”

    “这一次等的时间久了些,又下雪耽搁了,回来的就晚了。”

    向氏抱着陈圆走过来,坐到炕边,陈圆又跑到炕上坐好,认真的折起蝴蝶来。

    向海棠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她手里:“姑姑,从外面回来焐一焐手。”

    “走了这么多路,走出一身的汗,我不冷,手暖和着呢。”她将暖炉又塞到了向海棠手里,“倒是你,怀了身孕,日渐消瘦,精神也不大好,姑姑实在放心不下。”

    向氏不日就要带着陈圆离开了,好赶回去过年,向海棠不想提起府里的乌糟事,让向氏走也走的不安心,只笑道:“姑姑莫忧,今儿四爷请来了贾神医,他的医术比宫里的御医还在上,十三爷就是他瞧好的。”

    “……”

    “我吃了他开的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胃口也好了,刚刚在姑姑回来之前,还吃了两个姑姑做的豆腐皮包子,还喝了一碗莲子羹呢。”

    “这就好。”她端起润云倒来的茶喝了好几口,又笑道,“你若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一会我就给你去做。”

    “嗯。”向海棠感动的点点头,转头看了看专注折蝴蝶的陈圆,想到没几日两个人都要走了,心里难免舍不得。

    怕向氏看到她的伤心,她强忍住了流泪的冲动,问道,“姑姑这一趟去等了这么久,可是见着人了?”

    “唉——”向氏叹息一声,“站在庵外等了一下午,还是等了那一句话,她已是红尘之外的人,尘缘已尽,旧事皆成空,不如各自安好,无需再见。”

    向海棠也缓缓叹息了一声:“若真的看破红尘,见一面又何妨。”

    她目光疑惑的看着向氏,“当年老太太和她妹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闹到姐妹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现在老太太让姑姑你去见她,想要主动求和,为什么姑姑几次三番的去,她还是不肯相见呢?”

    “当年的事谁能知晓,老太太不主动提,在府里谁都不敢提,连金妍都不敢,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这唯一的双胞妹妹,每每提起她,总是落泪。”

    “……”

    “看来她对老太太终归有所芥蒂,所以一直不愿见我,这让我回去如何跟老太太交待。”

    向海棠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姑姑你已经尽力了,她不愿见你,总不能勉强。”

    “也罢。”向氏终究还是不肯放弃,“抽空我再去一趟,她若还是不见,我也真是没法子了,对了!今日我去找她,还碰到另外一个人。”

    “谁?”

    “姨父。”

    “姨父?”

    “就是凌柱大人。”

    向海棠忽想起那一次在书房外看到的钮祜禄凌柱,听苏培盛说他的名字只觉得有些熟悉,难怪呢,她曾在陈家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印象不深而已。

    又听向氏惋惜一叹:“不知他们夫妻二人什么原因,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姨母气得跑到齐云庵落发为尼,这次凌柱大人过去,她也一样没肯见。”

    “……”

    “我瞧凌柱大人神色黯然的样子,不像对姨母无情,倒是姨母对他,对老太太都很无情,或许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对她伤害至深,她无法原谅,又或许,正如她所言,她已是红尘之外的人了。”

    “难道姑姑这一回碰到凌柱大人,没有问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不太好问。”向氏深深的锁起了眉头,“虽然说算是亲戚,但听说这位姨母成婚时,老太太都没有去,后来姐妹二人很多年都没有再联系,两家人根本就像陌生人。”

    “……”

    “这还是后来,老太太年纪慢慢大了,心肠也变软了,打听到她过得不好,心里一直担忧,唉,不说这个了,今天圆儿可闹你了?”

    向海棠摸摸陈圆的小脑袋,笑道:“没有,圆儿很乖。”

    “嗯,圆儿很乖的。”陈圆学着她的话,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折蝴蝶。

    向海棠见他蝴蝶真的快要折好了,拍手鼓励道:“圆儿加油,还差最后一步了。”

    “哈哈……好了。”陈圆扬起手中折好的蝴蝶,递到向氏面前,“娘,送给你。”

    向氏高兴的接过蝴蝶,仔细看了看,笑道:“圆儿的小手真是巧,这蝴蝶折的像是真的能飞一样。”

    陈圆裂开小嘴嘻嘻一笑:“我再折一个送给姐姐。”

    向氏笑道:“好。”

    再折第二个,陈圆有了经验,不过一会儿就折好了:“啷,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向海棠眼圈一红,接过蝴蝶时,还是忍不住落泪了:“谢谢圆儿。”

    陈圆疑惑的看着她:“姐姐,你怎么哭了,不喜欢蝴蝶吗?”

    “不,姐姐很喜欢,姐姐这是欢喜的哭了。”

    “姐姐不哭,不哭。”

    “傻孩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最爱哭的。”向氏想到自己要离开,心里也万般舍不下向海棠,拿帕子替她拭了泪,柔柔道,“你马上也是当娘的人了,不许再这样,容易哭坏眼睛。”

    “也不知道怎么了。”向海棠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揉揉眼睛,“自打怀了身孕,总是容易伤春悲秋的,一点小事都想哭。”

    其实,她怀圆儿时也天天想哭,只是那会子她却哭不出来,她没脸哭,也不敢哭。

    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怀一个孩子,仿佛要将前一次没敢流出来的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向氏安慰道:“其实这也算正常,孕妇总是容易喜怒无常,伤春悲秋的,你还记得隔壁那位宋家姑娘不?”

    “记得,我在陈家时,宋家姑娘时常来找金妍姑姑玩,她怎么了?”

    向氏笑道:“她如今嫁了人怀了身孕,脾气大得不得了,幸而嫁了一个好夫君,任她如何闹脾气都能忍着,不过……”她顿了一下,“我来了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王爷他待你极好。”

    陈圆立刻摇头反对:“王爷凶凶,凶凶。”

    正此时,润云来回禀说主子爷来了,向海棠不由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这是说我什么呢。”四爷笑着走了进来。

    向氏连忙起身要行礼,四爷笑着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夫人不必客气。”

    向氏自来了以后一直恪守规矩,就算四爷不在乎礼节,她不能不在乎,还是规规矩矩的欠身行了礼,想要抱起陈圆离开,好让他们两个人说说话。

    四爷却笑道:“我只是过来看看海棠,一会儿还有事,夫人不必离开。”说着,伸手一指,“夫人请坐,千万不要因为我来了就拘礼。”

    向氏这才重新落坐,不过并没有再坐到炕上,而是挨着炕坐到了锦凳上。

    四爷的视线柔柔的落到向海棠的脸上:“觉得可好些了?”

    向海棠笑道:“吃过贾神医开的药好多了。”

    “那就好。”四爷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走过来坐到她面前,见陈圆低着头在折纸,突然想到先前向海棠怨他对陈圆冷脸,不由的扯出几分笑容来,放柔了声音问道,“圆儿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破天慌的主动笑着和陈圆说话,倒把向海棠和向氏都愣住了,两个人自然都知道四爷为何一直不太待见陈圆,只是不大好说,向氏更没有立场说。

    陈圆抬起头看着他,见他难得的冲他笑了,他也友好的回以甜甜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折纸道:“再折一只蝴蝶,送给笑笑。”

    四爷一愣:“笑笑是谁?”

    “笑笑的王爷。”

    “原来是我。”

    “嗯。”陈圆用力的点点头,灵活的小胖纸手来回翻飞几下,一只漂亮的蝴蝶就折好了,送到四爷眼前,裂嘴一笑,“送给笑笑的王爷。”

    四爷这在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种被萌化的感觉,他接过蝴蝶,亲昵的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谢谢圆儿。”

    他这一摸,向海棠和向氏再度呆住。

    陈圆很大气道:“不谢,不谢,圆儿还要折,好多好多。”

    四爷笑道:“要折这么多做什么?”

    “送弘时哥哥,怀莹姐姐,玉致姐姐,怀真姐姐,润云姐姐……”

    他掰着手指,一本正经的数了起来,“端砚姐姐,青儿姐姐,好多好多个姐姐,还有冷嬷嬷,李嬷嬷,明嬷嬷,好多好多个嬷嬷,还有邬先生,莲白姨姨……”

    四爷哈哈一笑:“真是好多,都数不过来了。”

    陈圆像小大人似的“吁”了一口气,将小脑袋一摇一晃:“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

    四爷一下子呆住了,愣愣的盯着陈圆,这是一个不足两岁的孩子吗?

    不仅说话口齿清楚,能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还会背论语里面的话,用得如此恰到好处,弘时在他这个年纪可是连话都不会说的。

    愣了一会儿,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陈圆眨巴眨巴眼睛道:“弘时哥哥背的呀。”

    四爷接着问道:“那弘时哥哥还背了什么?”

    陈圆用胖胖的小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往上翻了翻,想了一会儿道:“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四爷再度呆住:“……”

    什么贵人语迟,弘时简直被陈圆给比趴了下去,如果弘时像陈圆这么聪慧,他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可陈圆偏偏不是他的孩子,不过孩子是海棠的,海棠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那他和海棠的孩子也一定聪明。

    倘若是个男孩,他一定要亲自教导,倘若是个女孩,他亦要亲自教导。

    正想着,听向海棠笑道:“圆儿什么时候学会背《论语》了,我竟然都不知道,看来你跟着弘时哥哥学了不少知识呢。”

    向氏亦笑道;“是啊!自打圆儿来了王府,会说的话就更多了,连《论语》都会背几句了,在家时,可没有孩子陪他一起玩。”

    再想往下说,忽然觉得再说下去竟是将要离别的伤感,心里一酸,也就说不下去了。

    陈圆嘻嘻笑道:“都是弘时哥哥厉害,哥哥教的好,哥哥还画大老虎送给圆儿呢。”

    向海棠听他提起大老虎,心里顿时一紧,忙岔开话题道:“来,让姐姐帮圆儿算算,到底还要折多少只蝴蝶呀。”

    陈圆两手一举:“算好了,十二个,还要十二个。”

    四爷再度愣住,他不仅书背的好,算术也好,算得准确无误,正好对上他说的那几个。

    “哦,对啦!”陈圆突然一拍小脑袋,“还要再加一个豆姐姐,十三个。”

    四爷奇怪道:“豆姐姐?”

    向海棠解释道:“就是豌豆。”

    “她也常过来么,怎么我来时都没见着她?”

    向海棠摇摇头:“不常过来,不过圆儿到花园玩去,豌豆带他玩过几回,她生得有些像圆儿的姑姑,所以圆儿挺喜欢她。”

    四爷默了默,这世上相似的人还真是多。

    又说了一会儿话,四爷便离开了,回到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因为十三爷病体未愈,不仅户部,刑部和吏部的事都压到了他一个人头上,再加老八被削爵圈禁,老九被革去贝子,从前他两个人办理的公务也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如今海棠有孕,他还要抽空去秀水阁看看她,比从前更忙了。

    晚饭只胡乱扒拉了两口,心疼的苏培盛不知该怎么劝才好,以前,向格格还能劝动两句,现在向格格要静心养胎,他也不敢去打扰。

    不知不觉,已忙到了大半夜,想活动活动脖子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说话:“都这会子了,主子爷还在里面忙着呢?”

    苏培盛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一天天的熬着,主子爷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他一听是狗儿和苏培盛说话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道:“是狗儿么,快进来回话。”

    狗儿本来想时间太晚了,等明日再回,但回来后听人说四爷还在书房,他便过来了。

    苏培盛见他要进去,急忙道:“狗儿,你劝着点主子爷,不能再这么熬着了,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是是是。”

    说话间,狗儿便掀了帘子走了进去,一瞧四爷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公文,露出一脸担忧之色,将马蹄袖一打,跪下行礼道:“奴才参见主子爷。”

    四爷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狗儿笑道:“那章太医在美人温柔乡里一待,几杯黄汤一灌,什么说出来了。”

    要不说美人计万试万灵呢,不管是十爷,还是章远,一见到美人都走不动道了,再用黄汤一灌,连祖宗爹娘都能忘了。

    看来多认识几位美人也是很好处的。

    “哦,你快说。”

    “王府原一直都是请章飏太医过来,那一次为什么换成章远了呢,后来章远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取代了章飏,主子爷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小子就不要卖关子了!”

    狗儿咽了一下发干的喉咙,观察了一下四爷的神色,方道:“原来是德妃娘娘指派章远过来的。”

    “……”

    “也不知道向格格哪里得罪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那一斛螺子黛其实是……”他又咽了一下口水,“送……给向格格的。”

    “什么?”四爷惊愕的盯着他,“这怎么会,不是送给容清的吗?”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狗儿老实回道,“奴才只是据实以报,章远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回。”

    “……”

    “章飏原不是德妃娘娘的人,章远才是,那螺子黛里面的麝香就是他加进去的,在螺子黛给了向格格之后,王府第一次请太医,德妃娘娘怕章飏瞧出什么,便使了法儿将他调走了,所以来的是章远。”

    “……”

    “哪知道章远一来,就查出了向格格有孕,不过章远心知肚明,胎儿保不住,也犯不着再做什么手脚露下行迹。”

    四爷脸色已乌云密布:“那之后呢,之后章飏不也过来了,他为什么不说?他又为什么暂时保住了孩子?”

    “之后章飏被德妃娘娘特意叫过去提点过了,所以即使真查出什么来,他也不敢透露半个字,否则身家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

    “他救向格格,也是医者本心,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为此,他回去之后又被德妃娘娘叫去了,至于德妃娘娘跟他说了什么,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

    “后来,他再过来,也是四爷派人去请,他实在推脱不掉,才偶而过来一两趟,再过来,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四爷听到这里,咬紧了腮帮子,狗儿几乎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为什么,海棠只一个侍妾格格,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对付一个侍妾格格?”

    这实在令人想不通。

    就算海棠生得像皇额娘,可是德妃在宫里从未见过海棠一面。

    宫里过来的人也只有章飏章远二位太医,他们年纪尚轻,根本没有见过皇额娘。

    德妃是不可能知道海棠生得像皇额娘的。

    还有容清,她为什么要撒谎,她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狗儿也是疑惑万分,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个奴才实在不知,连章远也不知道,恐怕只有德妃娘娘她自己知道了。”

    四爷连连冷笑几声:“很好,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完,他垂下眼睑,许久都没有说话,好像望着案上公文发呆,又好像什么也没望。

    狗儿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章远?”

    四爷转头望了一眼窗外乌沉沉的天空,风袭裹着雪在呼啸,他的眼睛里隐隐有幽暗的火苗在跳动,突然问道:“狗儿,你见过红色的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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