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晨钟暮鼓、当钟声不断地在城中作响,整个京城的官员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匆忙的赶往了紫禁城。这群昔日的官老爷、此刻赶得匆忙,所有人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紫禁城。很快、所有官员就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进入了东华门,而与此同时、东宫勖勤宫的朱由检也被王承恩叫醒了。“殿下?殿下……”床榻窗帘外,王承恩的影子被烛火照耀,依稀可见。朱由检朦胧着眼睛,揉了揉后才起身问道:“怎么了?”见朱由检起床了,王承恩隔着床帘行礼道:“万岁有口谕,宣殿下今日也前往文华殿上朝。”“我?!”听到自己也要上朝,朱由检心里一咯噔。显然、好皇兄是对于修改京察时间一事没有底,想要在常朝时有人帮忙拿主意。好皇兄身边没有什么拿得动主意的内臣,因此只有请他前往。不过朱由检也很头疼,他眼下只想着蛰伏,一旦参与了京察这种事情,各种朋党就会注意到他已经拉起这么大的势力了。但如果他不帮好皇兄,又有谁会帮好皇兄呢?没有人帮好皇兄、那么最后的结局,只能沦落到和历史上一样,好皇兄只能利用魏忠贤来平衡各党……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能硬着头皮从床上下来,走出拔步床后平举双手道:“更衣吧。”闻言、王承恩和旁边的三个宫女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常朝,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朱由检还是换了一身绯色的蟒袍。蟒袍、黄金宝石玉冠、玉带、一系列繁琐的装饰物戴上,朱由检顿时觉得身上重了六七斤。等全部穿好后,宫女开始对他的指甲、脸、口进行清洗。好不容易做完了一切,起身的他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带上,拍着腰间的玉带,不由吧唧了一下嘴:“这玩意拿到后世去,京城一套房没跑了。”说罢、他简单吃了一些糕点,喝了一口贡茶后,就叫人驱来车辇,向文华殿赶去了。由于文华殿就在东宫不远处,因此跨过金龙桥拐了个弯,又走数百步后就抵达了文华殿。“那不是五殿下吗?他怎么来了?”“不知道、想来是万岁召见。”“看来今日确实有大事啊……”见到朱由检出场,一些无党派的官员窃窃私语,而朱由检也在文华殿前下了车辇,带着王承恩走进了文华殿,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杨涟。“殿下……”杨涟今早已经接到了圣旨,昨晚他就抵达了安定门外的镇子落脚,今日一开门便急匆匆赶来了。众人对杨涟的到来不奇怪,只是奇怪为什么杨涟会向朱由检行礼。在他们记忆里,杨涟似乎上次出场时,还处处怒怼朱由检,结果这才去了昌平一个月不到,就对朱由检这么客气了?这一幕、成功吸引到了刘一燝、方从哲、孙如游、官应震、顾天峻、亓诗教等人的注意。朱由检见状、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对杨涟回礼道:“杨都给事中”“铛!”忽的、鸿胪寺卿敲钟声响起,而他也应声唱礼道:“入班……”话音一落、大臣们就井井有条的按照官阶入班站位,而朱由检则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御案的旁边。“贺……”“混啪!”再次唱礼、文华殿门口的锦衣卫立马抽鞭炸响,以净鞭宣布了朝会的开始。这时、朱由校也从文华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和朱由检点头示意后,便坐在了龙椅之上。“诸臣奏事……”鸿胪寺卿再次敲钟唱礼,而他这一开口,立马就有人上前一步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亓诗教……”“臣御史赵兴邦……”“臣太常寺少卿官应震……”“臣兵部给事中吴亮嗣……”“臣户科给事中姚宗文……”“臣京畿道御史徐兆魁……”“请万岁驳回改京察圣旨!!!”文华殿不大,但也足够容纳百余人。当这百余人中、近四十人纷纷站出来,唱声驳回的时候,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慑。只是不等朱由校两人反应过来,内阁首辅方从哲也站出来、指向了御案上的厚厚奏疏道:“万岁、此乃京察改制圣旨留中后,前后相关官员的奏疏、揭帖,共八卷,三百七十二帖。”“其中、有两百一十是请驳回京察改制贴,剩余一百六十二贴是弹劾内阁次辅刘一燝、兵科给事中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方从哲洋洋洒洒念出十几个人名,基本将东林党的主要官员全部概括,最后总结一句:“佞臣不除、家国何安也?”方从哲的逼宫,给朱由检上了生动的一刻。那就是在权力面前,即便朱由检帮过方从哲,但方从哲也不会站到他的这边。不过、朱由检从来没有指望过方从哲、他想要的不过是断了东林党在移宫案的拥立之功。他需要一个平衡、让东林党和其他各党的一个平衡。只是、他倾尽手段来制造的平衡,不过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宣布了崩溃,而他却无法阻止。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好皇兄,却见好皇兄居然不紧不慢的拿出桌上的奏疏,一本本看了起来。朱由检撇了一眼那堆奏疏、只见从奏疏封面就能看到这次各党的反应有多么激烈。亓诗教《大乱将作疏》、徐兆奎《东林佞臣疏》、王芝《病归疏》、姚宗文《除恶臣昭彰疏》、冯三元《揭贪臣恶吏疏》、郑芳《邪谋奇疏》、石超奉《乱党蓄谋已久疏》……这些奏疏、好似后世的公开信,一篇帖子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内容之狠毒,叫人头皮发麻。似乎在他们的奏疏之中,东林党等人全部成了贪官污吏,而他们则是站在高位,负责监察审判的神明。“果然、别和文人玩笔杆子……”看着这堆奏疏,朱由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局面。说白了、他前世最高就是个扶贫基层,甚至连村子都没有脱贫成功,人就来到大明朝,哪里会有时间来处理这种局面。对付燕山大营的大头兵,和对付紫禁城的衮衮诸公,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他的额头不由出了冷汗,倒是这时、一块绸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随后才看到是好皇兄担忧的表情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莫不是昨夜染了风寒?”“……”一时间、不只是朱由检,前一秒还厉声叫嚣的衮衮诸公都闭上了嘴巴。朱由校这举动,看似在关心朱由检,实际上是在拖时间。他在给东林党拖时间,也是给他自己拖时间。果然、在这样的拖延下、东林党内阁次辅刘一燝站出来道:“万岁、臣以为、京城改制是应当的!”“万岁、臣附议!”“万岁……”“万岁……”忽的、原本已经站出四十余人的百名官员之中,再度站出了三十余人,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多位无党派的官员。东林党官员纷纷同意改制,并且杨涟还持着笏板走上前道:“万岁昔日太祖高皇帝曾规定京察三年一考,后改为十年一考,而弘治年间规定六年举行一次。”“其中缘故、皆是因为洪武初期朝廷大部分官员皆是前朝遗留官员,这些官员胥吏贪赃枉法,因此需要三年一考。”“之后太祖高皇帝依靠三年一考的京察清除天下贪官,才改为十年一考。”“至弘治年间、孝宗敬皇帝认为天下贪官又起,因此将十年一考改为六年一考,极大扼制了贪官的滋生。”“眼下、天下官员胥吏贪污者难以计数,数不胜数,淮北之地、因为官仓粮秣存储不足,导致粮价飞涨,百姓饿死者数十万计!”“难道这样的天下、还不能修改京察法吗?”“臣以为、主张不改京察者、当斩!”杨涟还是那个刚直的倔老头,一开口就要人命的那种,甚至想到了淮北饥荒是因为地方官仓粮食不足导致的。官仓为什么粮食不足?很简单、因为硕鼠横行,所以整顿吏治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制的时候。听着杨涟的话、朱由检都恨不得给这倔老头鼓掌,但很快孙如游就站了出来:“万岁、臣东阁大学士,孙如游……”“臣以为、杨都给事中所言,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淮北官仓充足,入冬后饿死的,不过十几人罢了。”“荒谬!”左光斗踏出一步,怒叱道:“过往淮北者,所见淮北道路两侧伏尸数万,延绵百里,大饥之下、数百万百姓遭灾,邳州县更是卖出五十文一斤的高价粮食。”“须知寻常百姓一岁不过积攒三四两银子,五十文一斤的粮食,百姓能吃几日?”“没错!”御史袁化中也站了出来道:“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饷司杨嗣昌曾奏言”“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连镇江和苏松都如此,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淮北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吗?!”袁化中把杨嗣昌抬了出来,一瞬间不少楚党官员就犯难了。杨嗣昌和他父亲杨鹤都是楚党之中的重要官员,他们不可能打脸杨嗣昌啊……如果打脸了杨嗣昌,那么导致杨嗣昌一家被牵连,到时候楚党的势力也会缩减的,而且杨嗣昌是楚党为未来培养的中枢官员。想到这里、楚党的官应震想了想孙如游答应的减免半厘,衡量之后便退回了位置上。官应震的退一步,被楚党官员看到后,他们也跟着后退一步。瞬间、九名官员后退一步,看的其他党派咬牙切齿,浙党的姚宗文更是恨不得活生生咬死官应震。至于官应震、他倒也不是完全因为杨嗣昌后退一步,他后退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上朝前东华门的时候,他就和杨涟碰了面。当时他见到了杨涟带着几个人前来,那几人说着一口吴语,穿着也十分简朴,一看就是平头百姓。因此、他在联想到了那几个人后,瞬间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及时退回了位置上。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并不多,因此孙如游等人听到了杨涟等人的话后,并没有收敛,而是站出来道:“淮北是否大饥、是否饿死百姓,派人下去一查便知!”“万历六年,淮安府户一十万九千二百五,口九十万六千三十三。”“依照这个户籍下去监察,若是有百姓饿死,我无话可说、愿去职为民!”孙如游放出了狠话,甚至把话说的十分绝对,这并不是因为头脑发热。相反、他的这些话都是过了脑子的。他清楚地明白、以眼下的情况进行下去,他根本保不住浙党官员,因此最好的就是在这次事情过去后,辞官归老。到时候浙党再出什么事情,也就和他无关了。至于浙江的乡绅士族,商贾地主,知道他致仕后也晚了,不可能再让他官复原职。说白了、孙如游是真的想从这个位置退下去。眼下的他,在面对朱由校和朱由检这两兄弟的手段时,真的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不过、他平安致仕的愿望估计要破碎了,因此这个时候、等待了很久的杨涟站了出来,怒叱道:“好!既然孙阁臣这么说,那么我就请淮北百姓入文华殿亲口将淮北惨案说给阁臣你听!”“!!!”听到杨涟的话,所有人心头一悚,没想到杨涟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淮北百姓。“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已经封锁了淮安府了吗……”给事中姚宗文额头渗出了汗珠,而方从哲也察觉到了杨涟真的不是在吓唬人。“万岁、臣想请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璐入宫亲口说出淮北大饥的真相!”杨涟转身对朱由校作辑行礼,声音隆隆。至于朱由校、他喜怒不露于面,只是微微颔首道:“准”见状、旁边服侍的王安就命人前往东华门,要接杨璐等人入宫。不知怎么的、这一刻的朱由校,便是朱由检自己都有些害怕面对他。不过当朱由校才反应过来,看到朱由检沉默的模样后,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吾不是在恼怒弟弟,而是在恼怒这朝堂闹剧罢了。”“那就好……”朱由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朱由校见状也笑了笑,随后转头的瞬间脸色再度恢复了平淡。朱由检看着这一切、只能在心底叹气道:“自己那个皇祖父,教授帝王之术上,还真的教的不错。”“只可惜、他自己怎么办不把这些事情摆平,反而留给我们了……”长叹一口气,朱由检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文华殿之上。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脑中飞快的转动着,想要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倒是朱由校、不喜怒于色也就罢了,反而拿起那些弹劾东林党的奏疏,一本本的翻阅了起来。只是这样的平静维持了没多久,就在值守太监的唱声下被打破了。“南直隶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璐杨功成请求入殿……”“准!”朱由校啪的一声合上奏疏,而这个时候、百官们也纷纷看向了文华殿门口。只见换了一身绸衣道袍的杨璐走进了文华殿内。道袍、这是明朝中后期开始流行的一种形制的宽松日常服饰,大多士子基本都穿着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而杨璐也是如此。作为一个秀才,尽管在地方上或许算是有些功名,但在这遍地都是六品以上官员的文华殿中,他显得十分紧张、局促。朱由检没有办法、毕竟杨璐是自己的人带出来的,因此对他道:“茂才杨功成、你说你是淮北逃难出来的,可有凭证?”朱由检的话实际上只不过起到了一个点破的作用,因为百官都不傻,当他们看到杨璐的时候就知道,杨璐可能真的是从淮北逃难出来的。无他、明代秀才拥有免役等诸多特权,常人只要中了秀才,就免户内二丁差役,并且享受一定的免粮特权。寻常秀才只需要这两个特权,基本上就可以实现半脱产。因此来说、秀才的形象大多是不错的。可眼下的杨璐、面容枯槁,脸颊眼窝凹陷发黑,显然是大病一场、甚至饿了很长时间的模样。但这样的形象,如果说杨璐是从淮北逃难出来的,并且以他秀才的地位都这么凄惨,那么难以想象普通的百姓是怎样的凄凉。百官默不作声,杨璐见殿上坐着一个少年,便知道坐着的是当今万岁,站着的就是当今万岁唯一的弟弟,五殿下朱由检。进宫前,陆文昭和沈炼已经告诉了他,如果五殿下问他什么,他就老实回答就行。可以不相信文官和杨涟、但必须相信五殿下,不然他一家都很难活下去。杨璐也知道、曝光了淮北大饥的事情,他必须有一个强硬的靠山,不然只有死路一条。杨涟不够资格,只有朱由检才能保住他。想到这里、杨璐便作辑道:“臣南直隶淮安府邳州县武河镇的茂才杨璐杨功成、参拜万岁、万岁圣躬安,五殿下千岁……”“好了……”朱由校表情冷漠开口道:“杨璐、说说吧,你在淮北到底看到了什么,淮北是否大饥。”“回禀万岁!”杨璐这一刻、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奴婢饿死、长子与儿媳也是如此。回想起长子找不到粮食后,宁愿饿死自己和儿媳,并死在路旁时的画面,杨璐鼻尖瞬间发酸、眼眶泛红道:“万岁啊!淮北何止是大饥啊!早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哗”当杨璐开口、所有百官,尤其是无党派的官员纷纷心中震撼,而东林党大部分都是激动,为了权力,只有少部分如杨涟、左光斗之辈愤怒。那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由一个动作,就不难看出、什么人是碌碌无为,什么人是贪恋权势,什么人是草菅人命,什么人才是为国为民。偌大朝堂、上百官员之中,能摆出愤怒表情的,只有刘一燝、韩爌、杨涟、左光斗、黄尊素等寥寥十数人能摆出这样的愤怒表情。这十几个人中都是好官吗?也不一定。真正的好官万里挑一,一个王朝不可能要求所有官员都是好官,如果都是好官,那么就不会有王朝无三百年国运之说了。“记住这些表情,怒者不一定是好官,但却一定是干吏,碌碌无为者有可能廉洁,却对天下来说不是好事……”在朱由检看着百官表情的时候,好皇兄忽的小声开口,而朱由检听到后下意识点了点头。他曾经的经历告诉过他,越是又能力的人就是越是有权力,越是有权力,追捧他的人就越多,收到的钱就越多。金钱和权力无法分割,而大多数人在面对大笔资金的情况下都很难说不。受贿了,百姓让你下台,天下少了一个有能力的官、但同时也少了一个贪取百姓钱财的贪官。一个没人对你行贿的官,绝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的无能之辈、只有少数几人能干些事情。尽管百姓会觉得他是清官而拥护他,但没人对他行贿、只能证明他的权力不够大能力不够强。如果一个天下没有任何人向官员行贿,也只能证明不是天下的官员们全都品行端正作风优良,而是百姓们安居乐业、都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需要通过送礼这种方式来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而这种的风气,所代表的就是这个天下、这个朝廷的官员们碌碌无为,百姓们没有向其行贿的必要。官员是不可能不贪腐的,哪怕朝廷给他们再多的俸禄,他们还是会想着不够,还想再多要点。黄河水与长江水,不论浑浊、只要能滋养百姓便是良水,需要整治的只有浑浊而霍乱,清澈而有毒的乱流……</p>try{ggau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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