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铺子里的小厮眼乖,见徐平站在一边不是个道理,唤个同伴搬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来,放在树荫下让徐平坐,又上了茶。

    徐平坐下,喝了口茶,见那些馆阁官员围着两辆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摇头晃脑地转来转去,一个个都摸着头绪,不由心里有些恼火。

    说不出其中的道理没有关系,理论本就是跨越千年,挑破了看起来简单,但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确实让人无处下手。但做事情得有个基本的头绪,要解决什么问题,从哪些方面着手,一步一步该怎么做,即使知识所限走不到底,让人看着也是那么回事。

    不能左看右看,只想着什么时候灵机一动,一下子就恍然大悟,这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做事该有的态度。不是还没学知识的小孩子,只想着脑筋急转弯。

    徐平招手让铺里的小厮过来,吩咐他取了纸笔过来,就在桌子上写了几行字。

    把纸折好,徐平对那边有些尴尬的李昭述和叶参道:“李判官,叶判官,郭判官,这是我跟几个年轻人做游戏逗个乐子,你们过来喝茶。”

    李昭述和叶参两人正在车旁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们都一把年纪,不能再跟年轻人一起动这个脑子,听见徐平招呼,忙拉着身边跃跃欲试的郭谘一起到了树荫下。

    小厮搬来凳子让三人坐了,叶参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徐平拱手:“让副使见笑,老朽年纪大了,已经做不来这种事情了。”

    徐平笑笑:“本就是跟年轻人开的玩笑,我们且坐在这里看他们。”

    说完,把手里折好的纸推到叶参面前,对他道:“此事本就极为简单,只要按照我纸上写的说了做了,便为中格,我买车直接上他坐回家去。”

    叶参看着桌上的字条,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不过看起来应是非常简单,恭恭敬敬地摆好放在桌上,口中道:“那我们三人便做个见证。”

    郭谘刚才已经有了些头绪,心痒难耐,向徐平拱手:“副使,下官刚才在那里看着心里有些想法,也不是中也不中。不如这样,我便也在纸上写几句话,看看到时与副使的说法相差多少,无非是逗个乐子。”

    徐平看着郭谘,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人中最可能有头绪的就是郭谘了,常言道晚慧的孩子都是天才,郭谘八岁才开口说话,长大后也确实聪明异常。可惜的是他的聪明不在读书做文章上,而在研究各种实用技术上,这个年代不让人看重。如果晚生数百年,他应该是个大发明家才对。

    拿起笔饱蘸了墨,想了一想,郭谘在纸上写了自己想法,一样折了起来。

    太阳渐渐西斜,酷热的感觉消失,城外凉风吹在身上,发惬意无比。

    徐平把铺子里的主管叫过来,与叶参三人一起商量着晚上要吃什么,准备酒水,那边几个人还在车边冥思苦想。

    当火红的霞光映满天空,徐平高声道:“诸位都过来吧,天色不早,准备晚饭了!”

    众人到了桌前,徐平指着桌上的纸笔道:“把你们想的道理,都写在纸上,交给叶判官。我那里写得有字纸,对上了就算是中格。”

    说到这里,徐平笑了笑,对众人道:“你们若是都说中了,我便一人送一辆马车。以后上朝,馆阁人员都乘车,也是朝廷的一桩盛事。”

    几人左看右看,都没有人出列答话,王拱辰见场面尴尬,出来向徐平拱手道:“不瞒副使,我左思右想,想出来的连自己都没法说服,便就不献丑了。”

    “这种事情可说不准,搞不好是你一时想脱了,漏过了对的想法呢?不管怎么想,都写下来吧,自有叶判官定夺。就是实在没有,也写一个‘无’字。”

    听了徐平的话,王拱辰无奈,只好上前提笔写了,交给叶参。

    叶参接过王拱辰的字纸看了,又展开徐平先前写的,不由皱起眉头,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徐平摇了摇头。

    王拱辰拱拱手,退到了一边,他自己明白根本就没有头绪。

    此后其他人都陆续上来,写了自己的看法交到叶参手里,叶参一一看过,一句话都没有说,把字纸揉了收了起来。

    欧阳修满脸懊恼,最后一个离开桌前,实在忍不住,对叶参道:“叶判官,徐副使那里到底写了什么,能够让我等知晓否?”

    看徐平点头,叶参把徐平先前交给自己的字纸展开,口中道:“不念给你们听,你们终究有人心里不服。徐副使这里写的,是只要有人上前搬起空车走上几步,然后明确答出两轮马车前边沉重,不需要用力就可以前行的人,就算中格。无人做到啊!”

    徐平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沉声道:“其实今天做这游戏,也不是非要诸位把这两种车的道理讲清楚,还是要看做事有没有条理,有没有头绪。让你们去找运货用两轮马车的道理,最起码的要上去搬起车来自己拉着走上几步试一试吧。那里有空的两轮马车,另一边还有空的四轮马车,马都卸下来了,怎么可以不去拉着试一试呢?”

    说到这里,徐平的面色确实不太好看:“读书人,不是只读书,读书只是学习书中的道理,不能就此十指不沾阳春水了!今天这件事情是这个样子,以后你们到了州县任亲民官,是不是还是这个样子?耕问奴,织问婢,自己端坐高堂,对世事一无所知,却自以为天上地下,阴阳五行无所不晓!这样做官,一应事务是不是就只能交给手下胥吏,任他们把你们这些官玩弄于股掌之中!道理不需要你们用一会功夫就能够说得清楚,便最起码要知道事情该怎么做,要是个什么态度,今天可是没有一个人合格!”

    叶清臣和曾公亮等人这时才明白徐平的意思,这几天他们跟着朱吉学算学,大家心里都有怨言,自认都是进士高第,何必学这些胥吏手段?有了这种想法,学习的时候便就不认真,朱吉又只是个低级小武官,不敢说什么,效果很不好。

    徐平借这件事就是要告诉大家,有的东西不去学,只读圣贤书是永远搞不懂的。以后端着官的架子,对具体事务一窍不通,终究只是胥吏眼里的泥塑木偶。

    见众人神色各异,徐平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说得简单?跟你们讲,载货用两轮马车的道理本就没有多复杂,我说的是根本的一条。这样吧,叫个场务里的匠师来,给你们好好把道理讲清楚,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错在不动手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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