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成不好?没听过青苗贷?”听了孙丰年的话,李参冷笑。“你早不搬,晚不搬,恰在青苗贷要收回本息的时候搬,这话说出去谁信?”

    孙丰年急得脸都红了:“官人,朝廷法令,民户起移须在当季作物收完,完税并且与主家分割完毕之后,小的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搬迁啊!”

    “嗯,嗯!”李参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个通判忘了这一点确实不应该,“如此说来,你从来没听说过青苗贷?可河阴县报到州里,是大多数农户都借贷一石两石不等,难道还能是他们虚报!”

    “小的不知,反正我家没有贷过,周围邻居也没听说谁家贷过,官人明察!”

    见孙丰年说的不像是假话,李参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青苗贷的事情是李参亲自主持,各县报到州里的账册都一一过目,河阴县这里贷的总数虽然不多,钱粮合计不到五百贯石,但对一个只有一千多户的小县,覆盖面已经不小了。孙丰年自己家没贷过也说得过去,但如果说亲戚邻居也都没有,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就不合情理了。

    难道,这些钱粮根本就没有贷出去,而是被某些人私吞了?

    想到这一点,李参不由全身发冷。

    如果发生这种事,事情可就大了。青苗贷要求的是各县官府直接放贷,面对各家农户,中间不经过其队人的手脚。有人私吞,县衙里面的人可是一个也跑不掉。

    想起县令姚泽广的油滑,十之**会把这事情推给主簿钟回。钟回年纪老迈精力不济,谁知道他又会怎么做呢?反正他是没本事亲自操刀的。

    越想越是觉得事情严重,李参板起面孔,对孙丰年道:“你说的可句句是实?青苗贷是州里发下来,关系着无数百姓,敢说假话仔细着挨板子!”

    “官人面前,小的哪里敢有半句假话?若是不信,尽可以到小的村子里去查问!”

    “我会的!”李参面沉似水,重重地说道。

    到这里,再问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河阴县的灾情李参早就清楚,不需要从孙丰年的口里知道什么。

    挥手让人把孙丰年一家带回去,李参沉声问从县衙回来的随从:“你今天到县衙里去,姚县令在忙什么?”

    “回官人,县里广武山一带最近有大虫白日伤人,姚县令带人前去查看了。他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半点耽误不得,等回来之后再到通判这里请罪。”

    李参冷笑一声,再不理姚泽广。什么大虫伤人,这种没影的事情河阴县里****都有,姚泽广天天就跑来跑去地忙。都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哪里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让自己一刻不得闲,把更重要的事情蒙混躲过去。

    姚泽广越是这样,李参就越是认定河阴县里肯定有什么重大的情弊,所有人都藏着掖着不敢让上面知道。为官一任,如果被属下的官员这样耍了,那还想什么官场上的前程?身兼监察治下官员的职责,姚泽广出事李参也要被连累。

    想了一会,李参对随从道:“把那三个假冒公人的带上来!去,向徐待制的桥道厢军借几根板子来,在一边等候吩咐!”

    随从应诺,分头行事。

    桥道厢军是军队编制,出来是带着军杖的,随时准备对违法的人动刑。李参带的人没有带这些刑具,只好先从他们那里借来。

    不一刻,三个人被押了上来,一眼看见立在两边的随从拄着几根军杖,心里先打了个哆嗦。杖刑是县衙所能动用的最高刑,再往上就必须把人犯送到州府里去了,这三人都是河阴县里土生土长的人,见过的最严厉的刑罚就是打板子,心里自然害怕。

    押到李参的桌前,三人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来,口中乱喊冤枉。

    李参一拍桌子,厉声问道:“报上你们的姓名籍贯!”

    中间的那个汉子忙道:“小的潘三,左手这一位李前勇,右手这一位勾四郎,都是河阴县里本乡人氏,土生土长。”

    李参哼了一声:“说,为什么冒充公人,到开封府里去抓捕良民!”

    潘三一愣,眼珠转了转,小声问道:“小的斗胆问一声,敢问上面是什么官人?”

    听见这话,李参身边的随从先就恼了,大喊一声:“好狂妄的贼子,到了这里还敢胡言乱语,问官人名讳!你面前的是本州通判,管着孟州一州民事,你作为治下之民竟然当面不识,来呀,掌嘴!”

    话声一落,就有人过来,抓住潘三“啪啪”扇了几个嘴巴。

    潘三嘴角渗出血来,见身边的人凶巴巴的,也不敢叫屈,只是心里暗骂晦气。这么大一个孟州,若不是今天的事情,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知州通判,凭什么就得知道这官人长什么样子?不问个清楚,他如何回话?

    李参只是在上面冷冷看着,等掌过了嘴,才又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假冒公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潘三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委屈地道:“报官人知晓,小的三人本来就是县里面的公人,哪里来的假冒之说?去开封府捕人,是接了里正的书状,说是他家里的租户非法起移。这是违背朝廷法令的事,小的们自然星夜赶去,到那里办的本就是公事!”

    “公事?你说是公事就是公事?”李参连连冷笑,“既然是公事,拿县衙门里的文书出来看,若有半分作假,哼——”

    潘三有些迷糊:“不知官人说的是什么文书?小的们自小穷苦出身,长大至今一字不识,只是乡书手告知我们里正文书写的什么,便就赶去了。”

    听了这话,李参皱起眉头:“办公事,没有经过县衙?只是乡书手,然后又有什么里正书状,你们便就穿州跨县去拿人?”

    潘三挺了挺胸,颇有些自傲地道:“报官人,小的如今当着本乡耆长,拿贼追捕逃亡都是小的该管的事。乡里出了这种不守法纪的事情,自然星夜去拿!”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参猛地一拍桌子,“一个耆长,带着两个乡勇,便就敢到其他州县拿人,还敢说自己是公人!天下哪有这种规矩?!”

    潘三吓了一跳,忙道:“官人,我们这里从来都是这样的。乡里有了乱子,都是我们几个耆长捉人,做的是官家的事,而且衙门那里也有我们名籍,当然是公人!”

    李参看着一脸认真的潘三,只觉得头大如斗。

    县衙里面,公人、吏人和差人这三种称呼,虽然有时也会混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泾渭分明。称呼吏人,大多都是有编制的,月月领着俸禄,地位较高。公人则是到县衙服差役的,没有俸禄,但办的也确实是公家事,典型的比如衙前。就在今年,因为衙前之役过重,当过一两任没有过犯,便就可以转为三司军将,成来公吏。差人则只是临时应差,实际身份是民,只能协助吏人公人办事,潘三几人就是这种了。

    河阴县这里,因为民强官弱,什么公人吏人平时根本不管事情,只是每天陪着县令姚泽广东乡跑西乡,不是寻猪就是找鸡,正事一概不管。民间出了事情,除非是人命官司这种大案,都是几个耆长把人抓了,自己发落。

    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潘三自然也就认为满天下都是如此,自己的话比衙门里的人管用多了,从心里他还瞧不起那些人呢。

    乡间三巨头,里正、乡书手和耆长,里正因为担着催科赋税,实际上是治下民户纳税的保户,别人不交税要从他家里出,所以是重役。乡书手和耆长一个管朝廷政令的上传下达,劝课农桑,一个管着治安,相对轻松实权又重。

    河阴县里不管乡下的事,自然一切事务都是三巨头商量着来。潘三行前跟里正和乡书手商量过了,觉得自己得了圣旨一般,怎么不是公人办公事?

    跟这几个小民怎么也说不清楚,县里官府的力量又指望不上,李参越想越是觉得恼火。单单靠自己,还有这几个随从,想把这里的事情搞清楚力不从心。徐平带的人倒是多,但天天在黄河滩上忙,而且他们是军,对民事也不顺手。

    想来想去,李参对身边的随从道:“你今天星夜赶回孟州,禀过知州相公,让州里的录事参军带着他手下的得力公吏过来,与我办案。州里的事情,暂且先交给陆签判,一应事情都是他做主,大事派人到这里问我。”

    随从躬身应诺。

    李参又道:“跟陈录参讲清楚,这里事情紧急,让他把手里的事情都放下,明天带人火速赶来。——徐待制不会一直待在河阴县,必须在他离开之前就把事情处置妥当,不然事情报上去,不管是京西路的监司那里,还是朝廷,我们都说不清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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