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把湿了的毛巾略微拧了拧,叠得方方正正,搭在躺椅上徐平的额头上,轻声问道:“官人,有没有觉得好了些?”

    徐平点了点头:“好多了,便就这样。”

    秀秀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忙自己的去了。

    林素娘牵着盼盼的手,来到躺椅前,看着躺着的徐平,沉着脸道:“前两天说你拔牙是胡来,你还嘴硬!现在好了吧?又病了!”

    “跟拔牙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我那天早起进宫,路上吹了凉风,着了风寒!”

    “你就嘴硬吧!几个月了三天两头病,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盼盼站在母亲身边,向徐平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徐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无比理解赵祯现在的心情。天地良心,自己因为拔牙肿起来的脸虽然这两天痛得厉害,但御医来看了之后已经说了,那是被药物催熟之后胀痛,说明马上就要好了。身体不舒服,是因为那天早上着了凉。

    连御医都这么说了,林素娘还不依不饶,非说是自己好勇斗狠拔了牙去才惹出来的病,找谁说理?现在林素娘的肚子越来越大,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反应,脾气很不好,徐平遭了无数的罪。怀孕的妻子,说什么还不得老老实实听着!

    赵祯一样也遇到了这种麻烦。前两天都在关心他的身体,宰执小心翼翼地每天都有两人守在身边,太后也是百般关心,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这两天身体稍好点,然后各种各样的指责就都来了。

    首先是台谏言官们,纷纷上章,言辞恳切,就差呕心沥血地写奏章了,让赵祯以国事为重,以后远离女色。然后是大臣们,再然后是身边的内侍们,就连杨太后也都被动员了起来,对赵祯苦口婆心,不为国事也为自己身体,女人是祸水,以后少惹。

    矛头首先指向了尚杨两位美人,由杨太后作主,这两位现在已经关了起来,绝不允许靠近赵祯的身边。不仅是如此,朝里还进行了各种反攻倒算。

    首先是秦王赵德芳的孙子,英国公赵惟宪的两个儿子,赵从演由六宅使降为六宅副使,赵从湜从八作副使降为内殿崇制,他们的母亲莒国夫人从此不准入宫。这两位都是因为尚美人,赵从演曾经把身边的婢女送给尚美人,赵从湜则是因为接受了尚美人的金钱,帮她寻访父亲。尚美人的父亲和叔父尚继恩和尚继斌因为尚美人的关系当了个右侍禁和左班殿直的小武官,这个时候也一起除名。

    接着,皇城使、英州刺史王怀节降为左骁骑将军,成为闲官。他弟弟王怀德的妻子曾经给尚美人送钱,让帮着活动活动让王怀节当管军大将,这次弄巧成拙。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受牵连的官员还有很多,比如滕宗谅,因为以前曾经上章说赵祯流连荒筵,沉溺女色,导致上朝的时候精神不济。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便没事,现在出了事,拿他堵别人的嘴,一个言宫禁事不实被发配为信州知州。

    其他的,还有赵从湜的岳父司农少卿王贻庆一家等等,也是因为曾经求尚美人办事,降官的降官,贬谪的贬谪,不一而足。

    相对来说,杨美人没有什么家人,便没牵连到这些事情,对别人是好事,对她自己也是好事。同样关在冷宫,杨美人的待遇就比尚美人好得多。

    托得宠的嫔妃办事,走皇上枕边风的路线,不管做得再隐秘,都是会被别人知道的,还有可能被御史台和皇城司记在黑账里。嫔妃一直得宠就罢了,大家也照顾皇帝的面子,无关紧要的小官升了就升了,给点赏赐就给点赏赐。但一旦出现意外,就像这次一样,这些黑账就被翻出来,前前后后一起算。

    朝廷里闹得鸡飞狗跳,赵祯也不省心。不管是见太后,还是见宰执大臣,说正事之前都要先劝他一番,皇上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但绝不可以沉溺于女色。生子养育后代是大事,男欢女受那方面不要多去想。

    赵祯本来现在身体就不好,最亲近的两位美人还被关起来了,身边冷冷清清,再被这样三番五次地说教,愈加是郁郁寡欢。

    阎文应现在是一步也不离赵祯的左右,生怕再出意外,端茶递水都是自己亲自服侍。他的嘴里,一样是句句不离尚杨两位美人。

    这一天赵祯坐在便殿歇息,阎文应端茶上前。

    赵祯喝茶的功夫,阎文应道:“如今朝里内外人言汹汹,都说是尚杨两位美人狐媚,缠着官家,致有这一场灾难。”

    赵祯不悦地道:“外人不知道宫里的事情,难免胡说,你怎么也跟着乱说!”

    “怎么能是乱说?小的眼里看见,往日官家处理完了政事,都是跟两位美人在一起!吃也在一起,睡也在一起,日日夜夜都分不开!”

    赵祯皱着眉头,只管喝茶,也不理阎文应。

    阎文应是真宗皇帝留下来的老臣子,再一个刘太后当政的时候,与吕夷简内外接应,保证了不出大事,平稳过渡,也确实有功。赵祯是个念旧的人,这些小节,他也不跟阎文应计较,由着他说,自己不听就是。

    喝过了茶,阎文应接了赵祯递过来的碗,又道:“太后教旨,让小的尽快把两位美人送出宫去,不得再近官家身边。官家这里不松口,让小的好生为难。”

    赵祯转过脸去,随手拿了一本书起来,装作看书。

    阎文应把手里的碗交给一边的小黄门,又转到赵祯面前,口中道:“太后那里吩咐下来,再不把两位美人送出宫,便就不许送吃送喝,活活饿死在宫里!”

    赵祯扭了扭身子,脸朝向另一边,接着看书。

    阎文应不死心,又跟着转了过来。现在尚美人的家人故旧都已经被收拾了,必须绝了她再得宠的可能,不然以后说不定有一堆人要跟着倒霉。这中间,也少不了阎文应的手脚,他就是为自己着想,也要断绝尚美人的后路。

    在赵祯面前站了一会,阎文应又道:“官家,你现在拦着不送两位美人出宫,我们这些身边人知道的,是官家念旧情,不知道的,不知道怎么编排呢!还有,太后那里决心已下,绝不允许两位美人再与官家见面。官家是孝子,小的时候,太后对您百般疼受,但凡有点好吃的,自己不吃也要留给官家。如何能够让她生气?”

    赵祯撇了撇嘴,挪挪屁股,又转到了另一边去。

    阎文应也是豁出去了,跟着又转了过来,口中道:“官家,您再不下决心,可就真害了两位美人了。没吃没喝,两位娇滴滴的美人,又能够忍多久?再者说了,太后见您一直不下决心,一个不好发起狠来,那可就——”

    “能——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会——”

    赵祯身体初愈,还不能大声说话,此时实在被阎文应说烦了,忍不住放下书说道。

    阎文应道:“官家只要点一点头,小的把两位美人送出宫去,以后就清静了!”

    见赵祯不说话,阎文应又道:“官家早下决断,再犹豫不决,只怕就来不及了!”

    赵祯实在是忍无可忍,鬼使神差一般点了点头。

    阎文应大喜过往,退后两步,高声道:“小的领旨!”

    说完,向一边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快步就向殿外走去。

    赵祯眼睁睁地看着阎文应走出殿门,有心要喊住他,嗓子却好像是堵住了,喊不出声来。心里千回百转,心起以前跟两位美人恩爱,觉得眼睛湿了起来。

    杨太后已经下了决心,尚杨两位美人的命运已定,赵祯又能够拖到什么时候?知道结果无法更改,赵祯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叫住阎文应。

    大内小角门前,阎文应指挥着几个小黄门推着哭哭泣泣的两位美人上车。

    皇帝的女人,即使要送出宫去,也不能一送了之,有专门的地方。在大中祥符二年,真宗皇帝东封泰山返回东京,迎接的时候杜贵妃带了金首饰,违犯了销金令。真宗当时执行销金令极严,见了大怒,让杜贵妃出家为道士,居洞真宫。从那以后,皇宫里因为犯事被赶出宫的嫔妃,依例都送到洞真宫去出家为女道士。

    杨美人还好,神色比较平静,尚美人因为最近家里亲戚故旧被处理得多,心里面惊慌,对阎文应道:“都知,怎么如此绝情?好歹行一个方便,让我们见官家一面。”

    阎文应凶巴巴地道:“现在,你就是一个宫婢!还想见官家,那是你想见就能够见到的?哪里这么多废话!乖乖自己上车,不然惹得洒家性起,少不了吃苦头!”

    一边说着,阎文应一边向旁边的小黄门挥手,让他们把两位美人推上车去。

    还想见皇帝,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有这两位美人开了头,阎文应还要到杨太后那里去交差,宫里好多女人都要送出去呢。自己今天不知道有多忙,还有空跟两个失宠的女人蘑菇!要走赶快走,不要耽误自己功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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