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自然知道河南府欠钱最多的是京西路转运使司,不过他们下意识地把王尧臣和徐平两人看成一体,这债自然也就不是债了。哪里知道徐平根本就不会这么算,京西路所有州军,不管是谁,债务必须清清楚楚,这是一年一考的重要依据。

    徐平对棉布生意寄予的希望不是要赚多少钱,而是要用这一次机会冲击原有的经济体系,大破大立,从而为商品经济的发展创造条件。跟这一条违背的,都是徐平所反对的。

    棉布这一条产业链,骨架在京西路治下,徐平要充分利用起来,理清新的经济制度的很多问题,让每一个人都明白。每一个环节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独立核算出来,绝不可以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把这一条产业链理顺了,对于很多有心的官员来说,便就有了未来将来发展经济的蓝图,这比赚到手的钱重要得多了。

    王博文见王尧臣的神情很认真,不似作伪,不由小声问道:“伯庸,难道漕司还会向河南府追债?徐龙图与你是同年,不会做出这种事吧?这就逼迫得过了——”

    “怎么不会追债?漕司最先追债的就是河南府!自入冬以来,漕司每天都有公文行下来,每项细列。而且还限定了时间,最晚到冬月的中旬,过期再不清账就要收利钱了!王副使,三司不把我的飞票清了,这一年就相当于白干,河南府的官吏会闹上京城去!”

    王博文没想到徐平会这样做,面露难色:“可是河南府手里收到的飞票太多,三司到里找那么多铜钱给你?自徐龙图主持盐铁司,确实每年收的铜钱多了不少,但是也是在徐龙图的手里,官吏兵将俸禄不再折支,一律发实钱,这又多支出了许多。一加一减算下,三司库里的铜钱也没多出多少,实在力有不逮啊——”

    王尧臣摇头:“那是三司的事情,我是河南府的通判,管不到那里。反正发出飞票的州军必然是收到钱了,我这里收飞票就必须要收到钱。这次不给河南府兑了,以后飞票还有哪个州军敢收?太祖在世时,对飞票兑付管得极严,当日不能兑付就要严惩。有太祖成例在,商人拿着飞票过来,哪个敢拖着不兑?”

    王博文沉默不语,太祖皇帝当政时理清了全国的飞票系统,也规定了相应制度,其中一条就是各地官府必须当日兑付商人手里的飞票,砸锅卖铁也不能拖。有这制度在,河南府见到飞票必须兑,相应地也就要求三司必须无条件地清算。

    正在这时,公吏进来通禀:“都漕官人徐龙图到!”

    王博文出了一口气:“徐龙图来了就好,我们当面慢慢商量。”

    王尧臣起身:“既然都漕到了,我们便就到后花园开筵吧,不能让官员久等。”

    “好,边吃边说,边吃边说。”王博文起身,与王尧臣一起出了会客花厅。

    迎到徐平双方见过了礼,王博文拱手道:“我到西京城来,未去漕司拜会龙图,甚是失礼。公务在身,不得自由,龙图莫怪。”

    徐平笑道:“哪有三司副使拜会漕节的道理,不过仲明到西京来,不发一封书给我,有点不厚道啊。虽然我现在京西路,一年前可还坐在三司衙门里。”

    “来得匆忙,考虑不周,龙图莫怪。你是盐铁司老长官,不比别人,一切包涵。”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后衙花设宴的地方。

    河南府和留守司的一众属官早已经等在这里,纷纷起身见礼,闹了一会。

    分宾主落座,王尧臣吩咐上了酒菜,领着喝了三巡,便命歌舞上来。

    王博文心里有事,没有心情欣赏洛阳小娘子的歌喉,与一众属官寒喧一番,便对徐平和王尧臣道:“龙图,伯庸,我们借一步说话。”

    到这个时候,徐平隐隐猜到了王博文的来意,也不说话,与王尧臣一起到了旁边凉亭。

    初冬的夜晚凉风剌骨,王尧臣吩咐公吏端了炭来,三人围着炭火坐下。

    王博文在火上烤着手道:“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寒冬,不好过哦——”

    徐平道:“天冷了加棉衣就是。自上个月开始,营田务便开始运籽棉到西京城,城里场务压过弹过之后,便开始向外发卖,现在已经开始卖棉衣了。对了,今年京西路官员的冬衣不发丝绵了,统一制了棉袍发下去。”

    王博文好奇地问道:“龙图,籽棉是什么?与先前的棉花有什么不同?”

    “哦,籽棉就是沾在棉籽上的细小碎棉,不好纺纱,只好拿来做棉服棉被。你看棉花采摘下来是白白的一大坨,实际上轧过之后,只有一小半适合纺纱织布,称为皮棉。剩下的这些只能别作他用,最大的用处就是御寒了。”

    王博文愣了一会,才道:“我以为棉布卖完今年棉花的行情就结束了,听龙图的意思是冬天还有一波?能制出来的棉衣多吗?”

    “多,本来很多棉布积压着没卖,就是等着制棉衣呢。不瞒副使,前面卖棉布只能算今年棉花收入的一小半,大头还在冬天呢。”

    听了徐平的话,王博文久久不语。这前面卖棉布造成的窟窿就已经朝堂震动,三司上下束手无策了,怎么后面还会有个大头?这是要把天下的铜钱都吸到河南府来?

    王尧臣见了王博文的样子,以为他是没见过棉衣,转身吩咐公吏去取一袭新做的来。

    不大一会,公吏取了棉衣来,王尧臣对王博文道:“副使,这是新制的棉衣,准备作为冬衣发下来的,你试一试。棉衣虽然比丝绵笨重,但好在厚实保暖,很是不错。特别是刮大风的天气,穿着这个比丝棉暖得多了,算是兼得丝绵和皮裘的好处。”

    王博文将信将疑,取了棉衣,度着披在身上。整理好了,王博文站起身走了几步,跺了跺脚道:“果然好物!笨重是笨重了些,但挡风御寒,又比丝绵强了。”

    实际上王尧臣说的棉衣兼具丝绵和皮裘的好处是夸张的说法,换句话说,就是兼有两者的短处,怎么也不能跟那两者比的。棉衣最大的好处,其实还是量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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