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官场商场的问题,而是新生事物初起,充满勃勃生机,一切都欣欣向荣,自然都是向上向前看的。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把优秀的人才选拔出来,并把权力交到他们手上,至于那些庸劣之辈,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就会被沉淀到底层。

    当一个组织,开始把精力集中在挑选不合格的人员进行处罚的时候,那就到了垂暮之年,没有什么生机了。奖优罚劣,重点从来都在奖优上,转到了罚劣上,那就说明对于优秀人员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奖赏的,那还有什么前途呢?无法对优秀人员提拔奖赏,可能是整个机构都开使走下坡路,也可能是用来奖赏的位置、分配的资源已经被占据,没有分给下层优秀人员的空间了。到这样一个地步,也就离着走下坡路不远了。

    科举对于这个时代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存在着这么一条奖优的通道,只要统治者的脑子清楚,就能够把优秀的人才选拔出来。而进士中的庸碌之辈,则一生只能做个中下层的官员。实际上绝大部分的进士,能够做到知州一级就已经到头了,真正占多数的实际上只在县一级。后人觉得中了进士就能做高官,是因为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都不是普通人。

    禁军则与此相反,立国六十余年,和平三十多年,禁军中已经没有了上升通道。依年资而升,加上不裁汰冗员,再加上高级将领的子孙天生占据了好位置,普通人再是武略过人,一辈子能当上个小校就算是不错。每个位子都被占满了,可天下上至帝王,下到平民百姓,却人人都知道这些人不能打仗,一有风吹草动就感叹无人可用。

    三司的整个工商业系统都是徐平一手新建立起来的,现在自然没有上升通道被堵死的问题。但像人一样,终有一天会进入迟暮之年,徐平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延缓这一天的到来,所以特别强调要重在奖优,不要把心思放在汰劣上。不断地把底层优秀人员提拔到更高的位置,保持流动性,才能保持整个系统的活力。

    前一断时间跟赵祯谈军政,徐平为什么说募兵有很多问题?其实不是募兵不好,但现在这样募兵是不行的。只有进没有出,一旦从军,不管做的是好是坏,吃一辈子皇粮。军队是要打仗的,结果看着员额不少,却充斥着七老八十的兵卒,怎么去打仗?要把这些老弱病残淘汰出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实际上几乎年年有人提,却没有人能成功。哪怕就是以宰相之尊,想淘汰百十个禁军兵卒也是难以办到的事情。做皇帝的,首先想到的是把老弱裁掉,寒了将士们的心怎么办?这些人是学过打仗的,打不过外敌,还打不过老百姓?他们到了社会上,对社会不满,起兵作乱造反怎么办?天下无乱兵,那是要养到死的。

    所以三司属下的这些公司,徐平从一开始就尽量防止出现禁军那样的问题。管理的官吏人数不多,级别不高,掌握着财权,但并不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负责公司经营的,是从外面招募来的,管理人员跟工匠一样,都算是专业人才。他们可以招进来,当然也就可以裁掉,职位都有任期,到时间必然更换,防止出现世兵世将一样的现象。

    这样的制度,培训中心相对来说就不划算,培养起来的人才很可能流失掉。不过流失掉就流失掉,这个年代这些人也不可能跑到其他国家去,无非是被社会私人所用而已。只要保证培训起来的比流失掉的人多,就不愁无人可用,也算是为社会提供人才吧。

    一边向蔡提举详细问着现在这里的培训情况,徐平一边向身边的几位判官吩咐,让他们花更多心思到这里来。新建的这些公司不仅仅是要向三司提供利润,还是新开的京师银行最重要的客户,能不能经营得好,事关全局。

    太阳滑了下去,天气不那么热了,徐平站起身来道:“走,我们到里面看一看,这里的人到底是如何教的,学生是如何学的。还有,他们吃住如何,也一起看上一看。”

    蔡提举急忙当先带路,领着一行人出了长官厅。

    教室依然是按徐平当年在三司条例司培训公吏时的样子,都是大屋,前面讲台一块大黑板,下面是一排排的桌椅。这种格局与此时的书院迥然不同,最大的区别,这里不规定学生的仪态,一切都是为了让学生学到知识。而书院不但是教书,还是育人,在让学生学习的同时,还要把道德规范贯彻下去。

    没有国子监和一般书院的宽袍大袖,这里的学生一律短褐,一手笔,一手本,认识听着上面教师的话,一边记着笔记,倒与徐平前世的大学有些类似。按这个时代的观点,学生学了之后做的就是工匠商铺之类的贱业,他们如何穿着,怎么学习,根本就没有人关心。

    徐平也不计较那些社会上的虚名,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读书人一样鄙视胥吏,每次衙门招人,前去投考的难道还少了?终归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要让这些做事的人吃得好穿得好,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们的社会地位就不会低了。随着时代发展,新的价值观终究会建立起来,社会会有跟现在不一样的价值取向。

    只要把工商业做好,让在这个行业里的人能够有不错的经济条件,其他都会水到渠成。

    在一个教室门前站住,徐平听了一会。

    这里是一个做铁制品公司的培训班,主业是用热镀锡的钢板做各种容器,技术还是徐平在邕州蔗糖务的进候推广下去的。讲台上的讲的老师只有三十多岁,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合,说话有些磕绊,内容讲得也不甚清楚。不过下面的学生倒是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用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想来是那个公司里的技术骨干了。

    从门口走开,郭谘叹了口气:“那讲的人,实在是差了些,好多东西都讲不明白。那种铁板制物品,我也钻研过,难在制之前下料,下得好了才能最后严丝合缝。这讲的只能说个大致道理,精细之处却说不明白,下料如何算就更加不清不楚了!”

    徐平笑道:“这才是刚刚开始,能讲成这样就不错了。想把下料算清楚,可是牵扯到算学的不少内容,这个讲课的,我看未必把那些学明白了。一步一步来吧,总会好起来。”

    钣金下料,算起来怎么也得有徐平前世的高中几何知识吧?他们现在能有这个概念就好了,具体的知识只能一边研究一边学习,急也急不来。先把框架搭起来,慢慢填充就好。

    (最近脑子有些乱,写得分外艰难,感觉有些浮了,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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