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继闵去年袭知府州事,今年才二十三岁,几乎是这个年代最年轻的知州了。当然府州不是普通的州军,是半藩镇化,知州一直由折家世袭,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在麟、府、丰三州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不再允许杨、折、王三家在各自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丰州王家连续几代没有杰出人物,虽然仍占据着知州的位置,不过州里的事务一般都不再由他们作主,真正管事的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杨家次之,麟州慢慢向正常州军转化。府州同样也经历了危机,上一任知州折继宣贪婪暴虐被罢免,年幼的折继闵知州事。如果不是因为党项反叛,边境不宁,如果不是折继闵功绩杰出,府州可能也会跟那两州一样,慢慢转化为正常的州军,取消藩镇。

    麟府路位于黄河以西,是大宋插进党项势力范围的突出部,一直战事不断。去年元昊进攻的首选本来是这里,试探了几次,折继闵应对得力,最终战事在鄜延路扩大。

    自元昊退走,折继闵依然与沿边的党项部族争斗不休,几乎没有宁日。这里朝廷的禁军较少,作为藩镇兵折家自保有余,进攻不足,连年打仗几乎是他们的日常。

    这一天折继闵升衙问事,退堂之后,其弟折继祖急匆匆地过来道:“阿兄,府外来了一个人,说是远在秦州的杨文广所派,有急事求见。”

    杨家与折家世结姻亲,虽然杨业一支早已不参与三州事务,来往还是有的。不过杨文广不是杨延昭的长子,与折家交往不多,他派人来,应当不是家里俗事,折继闵忙弟弟把人带进来,自己到后衙的小花厅相见。

    折继祖急急去了,折继闵回到后衙拜了母亲,换了便服,前去小花厅。折继闵的母亲是折惟忠的嫡妻刘夫人,折继祖则是妾室李夫人所生,两人同父,但不同母。不过按这个年代的规矩,家里的地位主要跟年龄有关,而跟生母关系不大。折继闵继位是因为大哥有失朝廷所望,被免职他作为次子继位,而历史上他离任知州之后,接替他的正是折继祖。

    府州依然保留着五代藩镇时的规矩,无论军政民政,多用本家子弟。此时刚刚成年的折继祖,便就成了折继闵的左膀右臂,家里一应杂事也是他在掌管。

    到了小花厅,就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上前行礼:“小的杨畔,麟州人氏,近年随着族叔文广在秦州从军,混些军功,搏个出身。见过知州。”

    折继闵忙还礼,让杨畔落座。虽然与这杨畔并不相识,不过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是麟州杨家的近支,不能怠慢。

    杨文广在禁军中蹉跎近二十年,最近一两年才跟着徐平到了秦州,飞速升迁,算是杨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了。他混出了头,日渐衰落的麟州杨家本族派些子弟去跟着,让带挚很正常。只有本族的人混出来了,才保住杨家在麟州的地位。

    寒喧罢,折继闵问道:“你从秦州远来,不回麟州,巴巴到我这里来,不知有甚要事?”

    杨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族叔让我带给知州的信,一切尽在信里。”

    折继闵接了信,展开来看。前面几句话客套话过,便就提到最近秦州通过三司铺子跟党项人做生意的事情,还提到了地斤泽的隈才族。最后,又转了徐平的一封信,那里面说得详细。无非是介绍了现在隈才族的困境和愿望,希望折继闵把这条信接起来。

    吩咐家人把杨畔带到客房歇息,折继闵与弟弟折继祖商量道:“秦州徐经略来信,说是最近昊贼那里经历变故,分外缺钱使用,让我们抓住机会,从番境收些牛马来。”

    一边说着,一边把信交到了折继祖的手里。

    徐平不足二十岁入仕,三十岁建节,年纪轻轻就已经位比宰执。特别是这一切都是靠着他凭功绩实打实挣来的,并不靠别人提携,是年轻一代官员的榜样。如今在秦州执掌一路军政,最近两场大胜都是他挣来的,让折继闵这些人引以为榜样。他来信,折继闵相当重视,不断在心里合计。

    折继祖看过了信,想了想道:“阿兄,经略相公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这事他在秦州可以做得,我们却有些难做。这里不比一般州军,与番贼回易,只怕朝里有人指摘。”

    折继闵点了点头:“二哥说的是,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是秦州,经略相公也特别说了,一切交易都是交予三司铺子,帅府只是把握大局,并不参与具体交易。我们这里没有三司铺子,想这样学都不可以。不过经略相公特意写了信来,不能置之不理,此事我们当仔细商量过,想个万全的办法才行。”

    作为藩镇地区,府州的钱粮并不上交朝廷,而是全由折家支配。不只如此,朝廷还正常发给他们俸禄,相当于领财政补贴,而又财政独立的地区。三司铺子从根本上是三司下属的机构,府州独立于三司之外,这里当然也就没有铺子。折家也很矛盾,不让三司的工商业系统进来,府州眼争争地看着附近州军过得比自己越来越好,而如果让三司的商业和银行业进入本州,则原来的财政独立性就被破坏,不利于折家保持地位。

    现在徐平的提议又让折继闵面临两难的选择,如果由自己家里出面与党项进行走私贸易,则难免通敌的嫌疑。想让三司系统去做,则就必须让渡一部分权力出去。

    思索良久,折继闵问折继祖:“前年丰州那里已经建了银行,设了铺子,拒说他们州里的钱粮已经比我们多不少。依你知道的,王家的人过得如何?”

    折继祖道:“他们逍遥得很。现在丰州政事一概由通判打理,王家撒手不管,而三司银行和铺子与地方州县的分成又有不少到他们手里,自然诸事顺遂。”

    钱粮是用来养兵的,从中央到地方,这就是大宋的事实,麟、府、丰三州当然也不例外。把财政权交出去,自然也就要把军权交出去,哪怕名义上依然是自家人任地方军队的统兵官,实际军权也划到朝廷那里去了。

    沉思良久,折继闵叹了一口气:“如今天下大势如此,我们在府州如果还是跟从前那样,钱粮自留以养军,只怕跟周边几州差得越来越多。等到有一天,平定番贼,府州被废了也不一定。经略相公提了此事,也是个机会,不如还是请三司铺子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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