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帝庆乖戾一笑,一对细长剑眉,透着一股锐气森然。

    “吾等地君皆知道,那人并非出自本界,多半施夺舍之行,一时瞒过了昭昭天意。但是,他并非本界生灵,这是做不得假的。”

    “他固然得了些机缘,侥幸篡得祖龙业位,开辟一方冥土阴庭。但吾等不能就此,就对这域外天魔之恶,视而不见。”

    帝庆薄薄的嘴唇,带着一抹刻薄寡恩之相,目光凛然的,看着一旁的诸多地君,有着咄咄逼人之态:“吾等地君位业,执天之道,观天之行。岂是他一介天魔之属,所能比较的?”

    “吾等若是向一介天魔让步,日后还有有面目,统御天下万万鬼神?”

    “吾帝庆,绝不同意!”

    因着世界本质逐渐提升,作为与世界相合的地君,在世界返抚之下,其位格也发生了一些玄妙不可思议的变化。

    最直观的,就是这些地君俨然具备真正的金敕本质,不在是空具力量的伪金敕,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位格。

    哪怕这一位格,只是一重虚像而已,但也毕竟带了一丝真正金敕的本质,其境界非是以往可比。

    中年帝者淡漠的撇了帝庆一眼,道:“帝庆,吾不管你怀着何等心思,吾也管不着你的生死祸福。但此值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之手段。大越龙庭执人间正统,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敏感时期,吾等不能与他发生任何冲突。”

    帝庆冷冷看着,在坐的其他地君,心田一口火气不消。

    中年帝者漠然,道:“否则,稍有差池,这倾天之责,吾等有何人可担?”

    在坐的诸位地君,尽数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又投注于帝庆的身上。

    毕竟,这等关乎一方世界的大事,在坐一众地君自然不能不慎重一些。

    “帝庆,你与大越祖龙宿怨积累,吾等不想管。但你不能将私人恩怨,带入到这等生死大事中来。”

    一尊尊帝者的目光,冰冷不着一丝情感。

    这一十三尊地君,是为鬼神一脉集大乘者,其化身一方大洲,承载亿万生灵念头。与这方天地间的联系,异常的紧密。

    这方世界位格晋升,作为与世界休戚相关的他们,无疑是撰取了最大的好处。

    一尊清廋帝者冷哼了一声,道:“帝庆之言,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一尊清瘦帝者的态度,与其他几位帝者迥然不同。

    十三位地君,十三种心思,他们或许能因为暂时的危机,而选择一时权宜的联合。却绝不代表他们,是任意附和的‘应声虫’,他们都有着自身独立的意志,绝非任何人、任何存在的附庸。

    清瘦帝者冷笑着:“吾等地君万古不灭,一介阴庭祖龙,依仗人道龙气一时,却未必能持之一世……地君尊严,不容置疑!”

    “帝召,”

    几位帝者蹙眉,看着清瘦帝者,眸光微微一动。

    地君们的心思,往往一旦决定下来,就如万顷磐石一般,再也难以动摇。看着清瘦帝者态度甚坚,几人也都有些踌躇。

    终于,中年帝者规劝,道:“帝召,大越祖龙昔年斩了化身,也是因缘际会,天数转运所致。正所谓不知者不为罪,何必千载之后,仍耿耿于怀?”

    “此非地君心胸啊!”

    昔年,荀少彧争龙,起兵南方之时,曾于赤水斩黑蛟。得了一点赤龙之形,奠定了他潜龙之基。

    正因为如此,荀少彧才为赤龙,成为遵循五德应世的赤龙。

    那头所谓黑蛟,则是帝召一尊化身成就。

    虽言其为黑蛟,但实则就是一头千载修行的黑蟒。而能冠之以‘蛟’名,这一黑蟒的神异,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帝召在荀少彧手上,生生折了一尊化身,非但没了面子,也失了里子。

    而荀少彧则大局渐开,可谓是踩着帝召的面皮,一步步踏上逐鹿天下之路的。

    这让帝召对于荀少彧,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怒?

    而且,失去了一尊化身,对于帝召的影响,也远远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哼……”

    帝召眸中冷光一闪,寒声道:“帝秧,揭人不揭短,你太多嘴了。”

    一点点若明若暗的金光,自帝召清瘦的身躯徐徐浮起。

    “朕只是实事求事,怎么……嫌朕的话,不中听吗?”帝秧冷笑不止,眸中一点金焰升腾,瞳孔化为纯金之色,冷漠森然的令人窒息。

    “够了!”

    一尊高大身影,勃然大怒,呵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这是大敌当前,吾等前途未卜。尔等就为些许小事,如此纠结暗斗。当真以为世界牵绊,吾就压不下尔等了?”

    高大身影面露怒容,强横的神力气息,压迫着这一处神秘地域,不住的瑟瑟战栗。

    这一股强烈威势,甚至让在坐的地君们,都不得不运用神力抵挡。

    “帝肆!”

    作为一十三州之首,身合中州这等气运重地。这一尊帝肆,可谓一众地君之长,几乎比地君们的位格,要高出半筹。

    帝肆淡漠道:“天地本源晋升,是为重中之重。而大越龙庭在其中的位置,亦是至关重要。”

    “既然如此,些许私人恩怨,如何能与吾等大事相论?”

    “吾等不妨联手共度此劫,待到天地劫数一过,尔等将大越龙庭任打任杀,吾一概不管。”

    “但……”

    帝肆的眸子,闪烁着惊人的力量,跳动的金焱几乎炙烤着虚空。

    “人道龙庭,现在不能动!”

    “这不但是吾的意志,也是在坐多数地君的意志。”

    一尊尊地君起身,道:“对,绝对不能动,人道一旦生变,影响了天地大势,尔等万死难赎。”

    “这是吾等意志!”

    轰——

    天地意志轰然应和,搅动着这一方神秘地域,滔滔赤气瞬息淹没于这一股波澜中。

    …………

    大越龙庭,玉皇殿!

    荀少彧奇异望着面前鬼神,嘴角含着笑意。

    “这是……诸位地君的意思?”

    他心思转动,指尖微微点动御案上的符召。

    这鬼神面上和煦笑着,话语中不乏嫉妒道:“这,自然是陛下们的心意,若非陛下们亲自施为,谁有本事凝炼神道符召?越祖龙能得陛下们如斯看重,真真是三世三生修来得福泽啊。”

    “嗯……”

    荀少彧徐徐颔首,虽面上不露喜怒,但心头不由嗤笑了一声。

    “杀人放火受招安耶!”

    虽然荀少彧的比喻,算不得恰当。

    但作为这方世界,当之无愧的神道领袖,一十三尊地君可谓这方天地意志的一部分。而荀少彧虽有天眷,但与十三地君的分量相比,无疑要弱上不知多少。

    就是荀少彧开辟大越龙庭,受得人道所钟,让地君们忌惮三分,但一朝天运不在,也是要受地君们清算的。

    “可是,他们如今竟然,给吾一道地君符召!”看着这一道符召中金光沉浮,荀少彧掂了掂其中分量。

    这方世界,自古以来就有十三州!

    这是从人族先民圣王时代,便已经存在的世界中心,亦可谓之正统正朔。而所谓的十三地君,就是从历代先民圣王中,身合一州之地的大成就者。

    看着符召中种种异象,荀少彧面色颇为古怪:“他们莫非以为,吾就真的这么容易打发?”

    这一道地君符召,固然珍贵之极,有着金红位格。任何人持之,都能立时凌驾于诸鬼神之上。

    “但,这只是十三位地君,出手炼制的仿品,并非真正地君一般,天地生成的符召。这东西可烫手的很,谁知道那些老家伙,在里面添了多少暗门。”

    虽然两者同是地君符召,但一个得天地认可,一个只是几位地君认可,这差别简直天翻地覆。

    而且地君之中的几位,与荀少彧可是老对头了。‘老对头’经手的东西,荀少彧自然要慎之又慎,甚至避若蛇蝎的。

    只是,荀少彧暗自揣摩了一会儿,地君们的用意用心。

    看着十三地君的手段,无疑是已经有了金敕之位,更有了金敕之实的。能撰取天地权柄,化为神道符召的境地,就是个中明证。

    “怕是,想要恩威并施?”

    “以地君之位画张大饼,并有十三尊金敕虎视眈眈,让吾无从选择。”

    荀少彧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几位地君,可是不厚道啊。”

    这鬼神脸色一沉,肃然道:“越祖龙何出此言,诸位陛下皆是历代先人,品德昭昭与世,岂会有这般鬼谲技俩,平白辱没了陛下们的英明。越祖龙切切毋要忘了,正因为诸代先人,不辞辛劳披荆斩棘,才有了这盛世人道。”

    看着这尊鬼神,鼻孔喷吐岩浆一般的火焰,灼热的淡蓝火息,向着周匝席卷。

    荀少彧顺手一挥衣袖,把这些火息纷纷卷没,面色自若的看着面色愈发铁青的鬼神,道:“吾当然知道,诸位地君们的英明,也知道地君们的牺牲,自然不敢不心怀崇敬。”

    “你说是吧,青渔老道,”

    他看着这尊鬼神,指尖那一粒火光,蓦然化为一丝烟气,在他手中随意熄灭。

    鬼神倏然一震,不由轻咳了几声:“咳咳咳……”

    “越太祖,还能记得吾这老道,着实是贫道之福分。”

    这一尊鬼神,也没有否认,因为否认也没有用。他赫然就是昔年,那一位叱咤大魏朝堂的青渔道人。

    荀少彧道:“纵然时过千载,吾尚且忘不得,昔年那位威风凛凛,配金印、着紫鱼的青渔真人。”

    青渔道人道:“让太祖见笑了,此时的贫道,再也不是什么大魏皇奉真人。贫道如今,只是陛下麾下一遣吏而已。所谓往日繁华,一朝过眼烟云尔,何必再度挂怀羁绊,裹足不前?”

    荀少彧定定看了一眼青渔,缓缓道:“好一个……裹足不前!”

    当初,荀少彧灭魏之时,那最大的阻力,就是以长春道为首的带路党们。

    那些带路党,一个个口诵天数不可改,一个个奋力冲杀在前,简直比突勒人还要拼命三分。而且这其中,尤以长春道道人,表现的最为突出。

    当时,荀少彧可谓是杀的人头滚滚,甚至大搞株连,凡是长春道等道人,一律诛戮三族。其中又以权位高低细分,或诛六族、或诛九族。

    荀少彧着实狠杀了几批,才彻底除去了道人之祸。

    而这青渔道人的首级,还是荀少彧麾下大将张大海,几度冲杀敌阵,亲手砍下来,拎着颗血葫芦般的脑袋,放在荀少彧军案前,得了一开国伯的勋位。

    只是没想到,这一位长春道真人,经过一番兜兜转转,反而在冥土阴司中扎下了根基。

    此仇此恨当前,荀少彧如何能放心青渔道人一举一动。

    青渔面上带笑,提醒一句,道道:“贫道,今非长春青渔也,只为帝肆门下一小吏尔!”

    荀少彧盯着青渔,蓦然道:“你就不怕,朕真的出手将你留下?”

    “你生前毕竟是真人位业,堕入冥土阴世,虽然修为跌落谷底,但该有的境界、道心,应是一样不缺。若非长春道被清算,你这尊长春真人,也不会落得一看门吏的前程。吾看或许鬼王位业,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大敌,早早杀了,岂不干净!”

    一尊真人业位,坐化成鬼,那也是极端可怖的存在,堪称鬼王之属。

    从自身气数被折,尚能留下一点生机,苟延残喘千载。由此可见真人之能,不容小觑。

    荀少彧若是趁势,在这一关键时机,斩杀一二鬼神,那些地君也只能暗自忍下。

    故而,青渔‘谦逊’,道:“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况且,以太祖的心胸,不见得容不下,吾这一半废之人。而且,因吾这半废之人,招惹一位地君陛下,太祖您说值得一否?”

    虽然青渔巧言令色,一言一语,说得言辞凿凿,也只有吨晒衣一人可见。

    若是,落在一般的常人眼中,就是所谓的阴风阵阵,鬼迹四没了。

    荀少彧嘟囔了一句,道:“你们啊……高估了朕的耐心,也低估了朕的成算。”

    这些都是荀少彧南征北战的后遗症,也可称得上是遗毒所在。也正是因为荀少彧当初的酷烈,才让大越龙庭一直广受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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