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正已经离开学堂,徐杰脑中却还有一个画面浮现。那诗仙李白,白袂飘飘,腰间挎剑,名动大唐。富贵之人请他赴宴,岑夫子与丹丘生作陪豪饮。

    佳肴无数,美酒名贵。李白一饮几百杯,笔作赋,口吟诗。喝得那富贵之人没有想到李白这般能饮,显然买名贵美酒的钱没带够。

    便听李白酒醉开口:“你请我喝酒,怎么能说没钱买酒呢?直接去打酒来,你门外的五花马,你身上穿的千金裘,都拿出去换成酒来,今夜我便与你一醉方休,同销这万古愁!”

    待得酒到,李白甚是开怀,便有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有饮者留其名,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有那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堂明镜悲白发。。。

    想到这里,徐杰又是发笑不止。

    “文远兄,中午饮几杯否?”欧阳文峰已然上头前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黑瘦的欧阳公子。

    徐杰兴致大好:“同饮,也当去销一番万古愁。”

    此时厅内,便也有许多人开始往外而出。却也有另外一个老夫子走了进来,慢慢落座头前,却也不理会那些往外而出之人,而是自顾自打开一本书,醒目拍得一下,便要开始讲课。

    再讲,便是经义之道,详解圣人言语。

    却是徐杰与两位欧阳公子已然出得学堂,学堂之内也还留有五六十人开始听讲,更是奋笔疾书,笔记满满。

    今日这学堂点卯之人中,可不止有秀才,也还有少数离那进士及第只有一步之遥的举人。这一步之遥,兴许是两年,兴许就是一辈子。

    三人同行而出,走不得多远,又是那繁华大街。

    又路过昨夜那血腥之地,地面上的血迹还残留有黑色印记,行人无数,却也没有人低头去看脚下踩着的人血。

    再往头前,又到那个小巷边遇见少女摆摊之地。只是徐杰没有想到,那小女孩竟然又在小巷路口的街边之处,头前还摆放着许多东西,显然是在卖着什么。

    徐杰凑近几步,小女孩显然认出了来人,便对着徐杰微微一笑。徐杰低头看了看女孩面前,一个破箩筐里装满了散落的长条小疙瘩,疙瘩上还能看出字迹。旁边还有许多木制的器物,造型各异。

    “公子好。”小女孩见上一礼。

    徐杰便也笑问:“昨天的花灯都猜出去了吗?”

    小女孩闻言面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呢,昨夜听说前面有凶案,游人大多散去了。花灯还有五个没有猜出去。”

    这话语听得徐杰颇有些自责,世间之事,总是这般有着前因后果,便听徐杰问道:“你今天这是卖什么呢?”

    “卖的活字印刷之物,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娘亲说原来家中还有个印刷的小作坊,后来爹爹只顾着读书,就没有做了。今日娘亲让我把这些祖传的东西拿出来卖了。”小女孩说着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再道:“公子,昨夜还欠你一个花灯,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把花灯取来还给你。”

    徐杰这回是看懂了,箩筐里横七竖八带字的长条疙瘩,便是陶土烧制的活字,旁边有排版之物,刷墨之物等等。便听徐杰说道:“花灯不急,且问问你这东西如何卖?”

    小女孩闻言问道:“公子要买?”

    “价钱合适我便买了。”徐杰答道。一个有印刷作坊的小富之家,沦落到在街边卖祖传之物,这个一家之主,却去当了和尚,留孤儿寡母自生自灭,当真是可叹。若不是实在无法,谁有愿意把祖传之物拿出来卖掉。兴许也是昨日那花灯没有被猜出去,这娘俩已然难以果腹了。

    小女孩闻声大喜,转头往一旁的小巷走了几步,开口大喊:“娘亲,有人要买了,你快出来啊。”

    昨夜那个年轻妇人便从巷角走了出来,白昼里再看,更显几分姣好神色。腰肢纤细,面色白皙,只是那发髻稍显凌乱。

    妇人见得徐杰三人,微微有礼,开口说道:“公子可通印刷之术?”

    徐杰不好意思多打量,摆手说道:“不通。”

    妇人闻言又道:“既然公子不通印刷之术,买回去也是无用之物,还是留待他人来买吧。若是今日卖不出去,低价送到其他印刷作坊里,也是能卖出去的。”

    显然这妇人昨夜知道自己得了徐杰的好心善意,今日里也就不想平白无故再得人恩惠施舍。

    徐杰闻言脑中念头一闪,问道:“夫人可通印刷之术?”

    妇人闻言点了点头,眼神黯淡说道:“妾身虽为妇道人家,公公在世之时却也学了这般手艺,奈何如今家道中落,没了本钱,也就做不起这般生意了。”

    妇人还有几分为自己保持颜面的意思,却也说出做这般生意,当真需要一点本钱,买墨买纸,雇人做事,当真需要一笔不小的本钱。即便是要印刷最为常见的四书五经,也还需要能有这几本书做样本,想来这个家庭,书大概也是卖得差不多了。

    徐杰点了点头,只道:“那这东西我买了,刚好我需要印刷一些东西,还请夫人帮忙操办,另算工钱。”

    妇人闻言,有些犹豫,犹豫片刻方才又问:“公子可是想开一个印刷作坊?”

    徐杰闻言答道:“倒是没有多想,先印一些东西试试,若是可以,那便开个作坊也行。家中还有一帮小子,总要寻个营生。”

    徐杰或是心善,或是真起了一些其他想法。妇人却也在想,想要不要这般受人恩惠,甚至也在想这个少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之类,终归是要有一个权衡。

    奈何,奈何家中还有外债要还。若是没有外债,妇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便也勉强能度日。如此这般想法设法赚钱,还要饿肚子,便是因为外债了。外债所欠,不外乎那头前还未出家的和尚考不得功名不说,还要交游于士子之间,上要孝敬老师,下要与同窗交好。便是想着考不上功名,将来有那么几个要好的同窗万一要是考上了,鸡犬升天做一些衙门里的小吏,便也算出人头地了。

    只是皆成一场空。

    妇人再打量了几番徐杰,又看了看徐杰身边二人,想看出一个好坏,最后方才点头说道:“妾身娘家姓吴,小名兰香。若是公子不嫌弃,帮公子做一些排版印刷之事,倒还趁手。不知公子要把这些东西安置在何处,当有一间大屋才行。”

    这妇人连介绍都不用夫家姓氏,便也看出这妇人对那当了和尚的男人是有多么怨恨。

    徐杰闻言一笑,伸手去提那箩筐,重量不轻,又问:“我姓徐,名杰字文远,你这些东西作价多少?”

    吴兰香答道:“五两即可。”

    徐杰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又拿出一个碎银子,放在那箩筐之上,开口说道:“吴嫂,你便把这些东西都送到我家中去即可,就在拱辰巷右手第三间,家中有许多小子,也能腾出一间大房,你便帮着安置一下,晚些时候我再回来与你商量这印刷之事。那个碎银子,你便去雇辆车架,如此一车拉去,免得来回跑。”

    妇人闻言,心中多是感动,一种被人信任的感动。眼中几欲有泪,家道中落,有这么一个丈夫,必然是受尽白眼,借钱借粮的事情也在无可奈何下做过,借不到更是自尊上的打击。面前这少年公子,把不小的一笔钱放在这里,人却不跟着,这种信任感,妇人已然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妇人连连点头说道:“徐公子放心,妾身一定把东西送到。”

    小女孩却也开口道:“公子,还有欠你的花灯,我也给你送过去。”

    徐杰看着小女孩,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吴秀秀。”

    “嗯,好名字,秀外慧中。”徐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然后转身与欧阳姐弟对视一眼,说道:“走吧,且去喝酒。”

    妇人看着徐杰的背影,似有落泪,却又似有坚毅,拿起那锭五两银子,看了几番方才放入怀中,随后又去收拾着面前的家当。

    小女孩懂得不多,却也知道不用饿肚子了,欢天喜地帮着自己的母亲收拾着面前零零碎碎的东西。

    走远一些之后,欧阳文峰开口问道:“文远兄当真要开那印刷的作坊?”

    徐杰却也没有想好,只道:“那便看情况了,如果可以,开一个也无妨。”

    欧阳文峰便是点点头道:“文远兄就是心善,看不得别人这般凄惨。”

    欧阳文沁似也明白徐杰为何这么做,接了一句:“行善积德之人,上天会眷顾,便能多行好运,将来得了保佑,东华门外唱名不在话下。”

    徐杰却又摇了摇头道:“我是想闲来无事写点言情小说试试,兴许能赚得大钱养活人也说不定。”

    欧阳文峰闻言一愣,哪里听过什么言情小说,忙问:“我只听过有话本小说之类,言情小说为何物?”

    徐杰却不解释,又笑道:“兴许也写上一些武侠小说,自娱自乐,兴许也能娱乐一下那些江湖豪侠客。江湖人出手最是大方,兴许比言情小说还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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