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要读书,这件事情在徐杰看来,有一点别样的意味。不学无术终难成,读书鉴古知今,便是上进。

    豪富子弟徐杰,买了几百本二手书回家,日子也就过得充实起来。读到一处小札记,札记的主人是一个唐朝的小吏,却是在札记中出现了李白。这让徐杰有些惊喜,兴许札记的主人是一个小人物,所以对于李白的记述,多少有些神乎其神,也带着这个小人物对于李白的崇敬。

    札记里有一首李白的长诗《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开篇四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就是天上的宫殿,李白这首诗开篇四句大致的意思就是:老子是个仙人。

    这首诗里还有一段: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名。

    也是李白对于自己的总结。李白之剑,非万人敌,李白之文,“窃”了天下偌大的名声。

    这首长诗,虽然透露出李白自己的一份悲凉。却也道尽了李白这个人的恣意,公卿如犬羊,也是这首诗里面的话语。

    徐杰不免也有些向往。

    徐杰读史,夏锐旁听。徐杰抚琴落子,谢昉哈哈大笑。日子就这般过着,兴许是徐杰这辈子最快意的一段时光。

    徐康守在门口,终于不再那么无聊,门前访客慢慢多了起来,徐康没事也能收上几个小钱,多买几个烧饼。

    起初是京中诗社来请,请徐杰入社。徐杰都给拒绝了,最后来了个竹林诗社,徐杰便也想起自己在大江郡的时候入过一个竹林诗社,只是没有参与过大江郡竹林诗社的活动。

    没有想到京城里的竹林诗社,竟然就是大江郡的竹林诗社,只是京城里的竹林诗社乃是从大江郡出来的文人再次组建的,其中也还有淮西其他地方的学子。故土观念,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是盛行的。徐杰便又入了京中的竹林诗社。

    入了诗社之后,来请之人便越来越多,每每都是哪里的名楼雅苑,何处风景好地,请徐杰前去一会。

    徐杰倒是去了一次,里面竟然还有许多是欧阳正的学生,曲水流觞是风雅,琴棋书画多人才,倒是让徐杰也涨了一番见识。

    引溪水入人造的小水沟,水沟上放着木酒碗,把木碗放入流水之上,再把水中的碗倒上酒,众人随着弯弯曲曲的流水落座,取水中飘荡的酒,饮后作诗,是为曲水流觞。

    有琴音,有画笔,有诗词,有对弈。

    再过得一段时间,徐康便更是忙碌,各类诗会皆有帖子来请,各处花魁大家,也多有请帖到来。只是徐杰并不应答,也就不去凑这热闹。

    这天徐康站在门口晃晃悠悠,手中还拿着一柄刀比比划划。

    忽然一个商贩打扮的中年人凑到头前来,神神秘秘与徐康说道:“小哥,小哥,借一步说话。”

    徐康手中的刀在空中挽了一个刀花,收了下来,凑过去问道:“不知有何贵干?”

    “小哥,你家主人最近有没有出新作?”中年人附耳说道,袖笼里已经掏出了小块碎银子递了上去。

    徐康倒是也不拒绝,只是先不接,又问道:“新作?我也不太知道,只知道上次去参加什么竹林诗会的时候,写了几首诗词之类的。”

    中年人把手中的碎银子又塞了塞,再道:“你家主人可有一些随手丢弃的手稿?”

    徐康闻言点点头道:“那多的是。”

    中年人闻言大喜,终于把碎银子塞到了徐康手中,开口笑道:“你去帮我寻一些来可好?帮帮忙,我再给你一些银子。”

    中年人说完,又从袖笼里掏出一锭小银子晃了晃。

    徐康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何难,厨房里都有,写满了都拿去燃火了。你等候一下。”

    中年人闻言,一脸的心疼,口中连道:“小哥快去厨房,正要做晚饭了,可不得都给烧了。”

    徐康闻言转身进了院子,直奔厨房而去,果然被那中年人一语成谶,一个仆妇正把一团纸张塞进灶膛里,还加了几把大柴火压在上面。

    徐康也不在意,又转身进了徐杰是书房,在地上寻寻觅觅几番。

    “小康,寻什么呢?”案几后面的徐杰开口问道。

    徐康见得地上一张纸,低头就去捡,口中答道:“门口有人买少爷不要了的纸,给银子呢,那一锭看起来有三四两,我寻些拿去卖。”

    徐杰闻言大笑:“我这般有名了吗?怎么我自己还没有感觉到。来来来,我多给你写几张,叫门外那人给个好价钱,三四两太少,记得与他讨价还价。”

    徐康闻言大喜,收拾了地上的两三张之后,站在一边等着徐杰写。

    徐杰正在看李白的那首长诗,拿笔就抄。待得抄完,几张纸一并给了徐康,开口说道:“你便问问他,说你还有落了款、盖了私印的手稿,问他能出多少钱。”

    徐杰似乎找到了一条发财的门道一般。文人手笔,有落款与没有落款的价格可是天差地别。有印鉴与无印鉴的价格,也相差悬殊。

    “好嘞。”徐康接过手稿,出门而去。

    徐杰抄诗用了些时间,那门口的中年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还以为刚才那个小厮拿了他的钱跑了,心中正是焦急。见得徐康奔了回来,手中果然有手稿,几步上前,伸手就去接,口中还笑道:“多谢多谢!”

    徐康把手稿一收,开口问道:“你先看看这些,出多少钱?”

    中年人闻言,倒是懂得门道,从袖笼里拿出一锭银子,又拿出一锭银子。

    徐康看了看,并非说话。却见中年人又拿出一锭,开口说道:“一共十二两,可不得再多了,毕竟只是寻常手稿。”

    徐康闻言,把手稿往那人身上一放,接过银子之后,开口又问:“若是有落款有印鉴的呢?我这里藏了一些。”

    “小哥真有?”中年人似乎有些不信,不信一个守门的小厮会有主人正经的作品。

    徐康点点头道:“有,以前少爷给我的。”

    “如果真有,明日里在下再来,今日钱没有带够,小哥可不能卖给别人了。且看尺幅来定价,总少不了几十两银子。若是未出世的新诗词,那便再谈价格,定然叫小哥满意。”中年人说道。

    徐康笑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口中只道:“好好,你明日里来。”

    中年人拱拱手,回身走得几步,又转身拱拱手。

    徐康哼着小曲往院里去,进得书房便把三锭银子放到了徐杰的桌案上,口中笑道:“少爷,可发财了,随便一写就是十二两。那人说,若是少爷落款的,至少几十两。若是有新诗词,再谈价格。还是读书好啊,少爷这般读了书,不费力也能发财。”

    徐杰把案几上的银子拿起来,又递给了一旁的徐康,口中笑道:“少爷这还算不得什么,哪一日如吴夫子那般一字千金,才叫发财。明日我再写一些,赚他个百十两的,也能贴补一下家用。”

    沽名钓誉,终归是有沽名钓誉的好处。

    却是此时,忽然听得院门口有人喊道:“主人可在家吗?”

    徐康闻言快步而出,到得门口,回头便是大喊:“少爷,仲伯到了,欧阳公,欧阳公也来了。”

    徐杰闻言,起身直奔而出,终于是把人等到了,只是徐杰没有想到二叔也来了。

    一旁的夏锐也随着徐杰出门去迎。

    欧阳正已然走了进来,身后就是拄着拐杖的徐仲,后面还有几个汉子,外加几辆车马。

    欧阳文峰刚刚下了车,回头去扶正在下车的欧阳文沁。

    徐杰上前连连拜见,连带着夏锐也是连连拜见几番。

    “文远啊……为师欣慰啊。”欧阳正见到徐杰极为的开心,却又有几分唏嘘。唏嘘这回京之事,昔日有恩于他的老同窗靠不住,却是这个不到弱冠年纪的学生反而靠得住。

    世道人心,百态炎凉。欧阳正如何能不唏嘘?

    “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小事而已,老师切勿挂怀。”徐杰知道欧阳正唏嘘什么。

    欧阳正闻言点了点头,往门里进了进,让出了身后的徐仲。

    “二叔怎么也来了?”徐杰问道。

    “二叔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亲自走一趟比较好。而今不比原来了,出趟远门算不得什么。先叫人把东西都卸下来吧,欧阳公的家当都带来了,全是书。这一遭顺带也给欧阳公当了个护卫。”徐仲开口说道。

    徐杰听得眉头一紧,徐仲这话里有话了,路上显然也不太平。问道:“路上有强人?”

    徐仲点点头:“在寿州杀了几十人。”

    “寿州?又是寿州?回程的时候,当往那神仙寨去一趟,杀他个片甲不留。”徐杰回头看了一眼欧阳正,全身气机爆发而出,双眼寒芒大作。

    “杰儿怎么知道是那神仙寨?”徐仲疑问一句。

    徐杰只答:“侄儿也杀了他们的人。那寿州能出几十人手截杀老师的,不是神仙寨还能是哪里。”

    徐仲闻言点点头,也不多说。

    反倒是欧阳正回头说得一句:“文远啊,罢了,江湖强人少惹为妙。既然已经入了京城,往后就不会再有这般事情了,金殿卫可不是吃素的。”

    徐杰点头,并不多言,却是杀心已起,岂能平息。

    此时欧阳文峰与欧阳文沁走了过来,欧阳文峰满脸都是爽朗的笑意,口中却道:“文远,这一遭我可真是见识了一番,你笔下的江湖豪侠客,可不正是徐二叔?一柄宝刀大杀四方,竟无一合之敌,可惜当时你不在场,那场面,男儿之快意,不过如此!八尺男儿汉,持刃当杀人啊。”

    徐杰闻言笑了笑,看来欧阳文峰这个好好的圣贤读书人是中毒不浅,问道:“说得眉飞色舞的,当时怕是吓得尿裤子了吧。”

    欧阳文峰闻言有些心虚,却是回道:“文远胡说,我岂能尿裤子。”

    徐杰不答,看了看后面一袭女装的欧阳文沁,恭恭敬敬一礼,只道:“欧阳小姐请。”

    欧阳文沁想上前说些什么,又见得自己父亲就在头前,走过徐杰身边,带着一股香风,却只是微微福了一礼,终究是没有开口说得话语。

    众人忙着卸载行礼,仆妇也急忙出门去多买一些菜肉与酒。

    徐杰带着欧阳正与徐仲几人到了大厅就坐,也介绍了一番夏锐,夏锐给徐杰寻的院落虽小,却也足够住下这么多人。欧阳正到得吏部走一趟,再面见了皇帝,到刑部任职之后,便也该有一处内城里的好院落。

    尚书省下刑部尚书,可不是小官,从二品,封大学士。虽然比不得当年相公之位,已然也是了不得的高官了,虽然六部归尚书省管辖,但是六部主官,也只是比左右仆射低一等而已。朝堂列班,可站第二排,就在皇帝眼皮之下。

    晚间酒宴,欧阳正心情极好,等了十几年,终于算是梦想成真了。但是欧阳正看起来又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还主动开口来问徐杰关于老皇帝的事情,听得徐杰说那老皇帝咳嗽不止,身形消瘦,满头白发。

    欧阳正不免有有些难受。在欧阳正这般正统的文人心中,皇帝是不会犯错的,犯错的都是皇帝身边的那些人,那些奸佞之辈,祸害了皇帝的圣明。

    所以即便是当年被贬谪大江郡,欧阳正对这位老皇帝也丝毫不没有恨意。恨的是那些奸佞之辈。有一句话说的就是欧阳正这般的心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天地君亲师的儒家,对这些正统文人的影响不言而喻。

    徐杰显然不这么去想,尽管徐杰对于老皇帝的感官好上了不少,却是依旧不能原谅那个临阵而退的皇帝,那个置麾下几十万大军而不顾的皇帝。就算是皇帝当时没有想到自己一退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徐杰也是不能原谅这一点的。

    就如最近夏锐与徐杰一起读史,口中也多说士气之重,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夏锐当年在场,还被流矢伤过脸颊。不免也有一些怨言,虽然不明说,却也在听史的时候表露过,就如那李世民,每每上阵,必然重甲披挂、打马在前身先士卒,所以百战不殆,李家才得了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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