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之前的预想,以为那姓李的最多纠集十股八股的马匪,人数大约千余,显然是秦东没有去想自己的商队到底有多大的诱惑。

    前方奔来的人马,两三千之多,扬起的尘土,给人一种遮天蔽日之感。大漠就是这般,百十马队狂奔,就能扬起巨大的尘土,若是人数上千了,远远看起来就是难以计数。

    秦东紧皱着眉头,身后的商队,都不需要秦东去吩咐,车架快速绕成了围栏,所有人都躲在车后,如临大敌。

    秦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头前也被震慑了一下,此时见他舔了舔嘴唇,拔出了腰间的刀,似乎依旧对自己的武艺还有不少自信。

    秦东此时回头,严肃而又认真地与秦伍说了一语:“稍后若是真要打起来了,你寻得机会赶紧走。”

    作为父亲的秦东,知道人命终究比钱财重要,特别是自己儿子的命,秦东可不认为若真是开战,还能有什么侥幸。

    说完这一句,秦东立马又与种师道说道:“你也随着一起走。”

    种师道感受到了这个老头的善良,却并不答话。

    秦伍听得父亲这般话语,腰间的刀一拔,忿忿说道:“爹,一会好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秦东怒目而视,呵斥道:“叫你走,你就走,回去把我孙儿抚养成人。”

    秦伍却当做没有听到,而是抬头看着前方,看着由远及近的无数人马飞奔到头前慢慢减速。

    “秦老头,想来你也知道老子会回来寻你的。今日你如何与老子分说?”还是那个李头领,语气已然不同上次的轻松,满是威胁之意。

    “李头领,老头我备了八千两,过不过的去?”秦东回答着。

    “秦老头,八千两怕是不够,八万两也不够了。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师父还在的时候,你就走这条道,今日也罢,你带人回去吧,货留在这里,如何?”李头领话语并非贪婪,这一次来了近三千人,二十多股人马,八千两实在不够分,八万两兴许够分,但也知道秦东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现钱到这里来,秦东是去卖货物的,不是进货的。那就只有留下货物了,这么大的商队,货物价值肯定是远超八万两的价值。

    “唉……恕老头我难以从命啊,西北三十七家商号,也是我秦家的招牌,人可以死,招牌不能砸了,不若老头我把命给你如何?”秦东话语中有一股悲凉,为何悲凉?

    真是命可以丢,这些货实在不能丢。丢了货,秦家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赔不起却也要赔。至于秦伍的那什么秦州青龙帮,赔不起货钱,青龙帮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桌椅板凳都要给人搬去。

    商人,生意,往往就是这么无情。

    若是真可以,秦东是可以用死换今日安全过关的。

    显然那李头领不会让秦东如愿:“秦老头,你的命不值这么多钱。你儿子是条好汉,叫他出来说话吧。”

    三山五岳,西北东南,哪里都有好汉,李头领显然是懒得与秦东为难,也懒得拖时间,叫秦伍出来,就是速战速决。

    真的开大战,李头领兴许也不愿意,能避免就避免,李头领也知道从西北来的这五百号刀客,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若是还有办法,便也没有必要真的一场大战,杀敌一千,总会自损八百。李头领的想法与秦东是一样的,人命总是重要的,聚起两百号厮杀汉子,实在不易。但是,如果真的需要一场大战,这些马匪,没有一人会退缩一步,杀人越货的事情,他们做得并不少。

    秦伍闻言,驱马上前,一旁的秦东伸手去拉都没有拉住。

    便听秦伍说道:“划下道来,是比武还是开战,我秦伍都接下了。”

    李头领本以为秦东的儿子出来,应该是服软谈判的,倒也没有想到这个秦伍这般硬气,李头领回头左右看了看,身边众人已然都是怒脸,全都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头领也不多想,事已至此,话到这里,那就不多言了。便看李头领把刀拔出,高高一举,口中呼喊极为尖锐:“驾!”

    健马隆隆而起,烟尘又一次开始弥漫。

    秦伍也有些错愕,硬气是江湖人必备技能,特别是口头上,更不会有一人认输认怂。江湖上的赌狠,都是这般。

    所以,秦伍出来的那话语,就是江湖路数。

    所以,李头领的动作,也是江湖路数。

    只是李头领没有想到秦伍这么硬气,秦伍也没有想到这些马匪,这么果断。兴许两人心中,都不愿意真的开如此血腥火并。

    秦伍就这么愣了愣。

    身后便听秦东大喊:“回来,到车架后面去!”

    秦伍闻言,方才立马打马调头,往车架围栏里进。秦伍对自己武艺是自信,倒是秦伍也不是傻到看不懂敌人马蹄的锋利,他看得懂敌人的人多势众。

    空中尖锐的呼啸声,带来了一波箭雨,箭雨插在车厢上,咚咚闷响。

    闷响之后,立马就是哀嚎之声。

    秦伍抬刀,打落一支羽箭之后,回头去看,哀嚎之人无数。提刀的汉子,赶车的汉子,记账的先生,出来见世面赚生活的杂工……

    箭雨又来,秦伍被秦东拉着到得车厢之后躲避。

    马蹄忽然减速,车厢的围栏是用来阻拦骑兵冲击的,却不是用来阻挡人的,秦伍低头一看,便看到车扶手之处,已然有人钻了进来,也有人翻越了进来。

    秦伍似乎还在反应过程之中。一旁的种师道却已然动手,收起刀落,斩杀两人。

    头顶之上,也有马匪直接一跃而起,过了车厢,稳稳落在车厢围栏之内。

    然后大战就真的开始了。

    待得秦伍也挥起了刀之时,惨烈的厮杀,前仆后继的敌人,拼命的刀客,已然交织成一团。

    老头秦东,手底下的刀,也不是粗疏把式,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一场乱战,太阳才刚刚到头顶,戈壁中的气温才刚刚从夜里的寒冷炎热起来。

    秦东边与人厮杀,边与一旁的儿子说道:”突围去,回去了,先赔抚恤,再赔商户。“

    秦东是何其操心,这个时候还在安排着后事。先陪抚恤,就是为了给秦家翻身留下最后一点希望,因为招募人手,招募刀客,必然要一个好名声,所以一定要把抚恤都一分不差先陪了,如此才是名声,以后若是真的再招募人手,才会有人再跟着出来。这也就是秦家最后一点东山再起的希望了。

    秦东直到此时,口中的言语也不是抱怨与谩骂,还是在为自己儿子的将来作打算。

    秦伍并不答话,手中的刀,卖力砍杀着。

    此时李头领带着几十精悍之人也跃了进来,抬眼左右一寻,指着不远的秦伍就喊:“诸位头领,先杀那人!”

    李头领不是记仇,而是江湖人就是这样的,脸面若是失去了,一定要找回来,秦伍让他失了脸面,自然就要在秦伍身上再找回来。

    喊杀震天,视线之内,皆是敌人。

    秦伍还在左右砍杀之间,瞬间就被无数人围了起来。那李头领更是一刀而来,全身的武艺,展露无疑。能当马匪头领的,又岂能是粗疏之辈?

    秦伍刚刚劈倒一个马匪,连忙又抬刀去挡。

    一招交击,双发心中各自有了底数。秦伍,武艺实在不差,二流顶尖的水准。李头领,武艺也不差,也有二流。

    “帮我,围杀他!”李头领知道自己弱了一些,口中话语说给左右其他头领去听。

    瞬间七八人同时而起。

    秦伍这个时候不由自主生起了一些恐惧之心,为何恐惧?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个马匪头领,竟然会有二流的武艺,此时更是知道,朝着自己围杀而来之人,皆是二流三流,没有一个是庸手。

    老头秦东,见得这么多人围杀自己的儿子,已然奋不顾身来援,这个老头,武艺也有二流,十多年前就是二流,如今还是二流。

    再看满场,多是四五个马匪围攻一个刀客护卫,不过片刻,已然是劣势。那车架围栏,早已四处是豁口。

    大势已去了,秦东明白,真的大势已去了。

    有时候,规矩就是这么重要。破坏规矩的代价,是人命,是双方都不愿意付出的人命,却又不得不付出的人命。

    “走,突围去!”老头秦东大声呼喊着。

    秦伍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那么多江湖硬气,双眼真的就在人群之中寻着马匹。也不知秦伍此时有没有一点后悔,或许他已然惊慌失措,来不及后悔了。

    因为此时的秦伍,虽然劈倒了几人,身上却也是鲜血淋漓。

    秦东口中又是大呼:“小种,护我儿突出去。”

    秦东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凌空而起,随后稳稳坐在了马背之上。秦东下意识回头一看,把他拉上马的竟然就是他刚刚呼喊的种师道。

    还听得坐在另外一匹马上的种师道开口一语:“秦掌柜,我带你走!”

    两匹马的缰绳,都在种师道手上,种师道已然打马奔起,寻着豁口飞奔而去,面前无数挡路之人,竟然无一合之敌。跟在身后的秦东,在这瞬间,身前竟然没有一个敌人了。

    “小种,快快救我儿。”秦东哪里肯自己走,心心念念,挂着的都是他的儿子。

    种师道却稍微犹豫了一下,并不停马。

    后面人群中的秦伍,见得两马从身边不远奔出,口中的呼喊只有一个字:“爹!”

    “小种,老头我死了也罢,求求你救我儿走吧。”秦东又是一声呼喊,还俯身向前,去拽缰绳。

    种师道犹豫已决,缰绳一拉,马匹吃疼,前脚离地站起,一声悲鸣。种师道已然后跃而去,去那无数人潮之中救那秦伍。

    这个汉子,当真是面冷心热。

    虎入狼群,种师道这个几欲先天的高手,依然感觉压力巨大。

    那秦伍,早已成了个血人。此时的他,面对无数人围攻,想的不是如何杀敌,也不是如何防御,想的是自己身上哪里挨刀伤不到要害。

    李头领口中已在桀桀发笑:“好汉,喊你祖宗来也救不了你。”

    强弩之末的秦伍,口中还是那个字:“爹!!!!!!!!!!”

    这一声,喊得格外的凄惨,因为秦伍眼前,李头领手中的那柄刀已经凌空竖直劈下,手忙脚乱的秦伍,再也挡之不及了。

    秦伍知道自己要死了,真的就要死在这荒凉之地,秦州那人人都给脸面的青龙帮,秦州那临街铺面,秦州的那些小娘子……

    秦伍此时此刻,心中才好似闪过了一丝后悔,后悔来这大漠之地,后悔头前自以为是,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托大、目中无人。

    刀锋已来,秦伍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火星四溅,火热的铁屑刺得秦伍双眼生疼。却也让秦伍看得清清楚楚,看到了一柄西北的直刀,就驾在了自己鼻梁之上。

    随着刀看去,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种师道。还有种师道冷淡一语:“走不走得动?”

    秦伍惊得忘记了回答,因为他看到那飞劈而来李头领,已然倒飞而出十几步外还止不住身形。

    “能不能走?”种师道喝问一声。

    惊得秦伍身形一颤,口中连答:“能走能走!”

    “跟在我身后。”种师道已然护在了秦伍身前,挥刀不停,脚步也在往前。

    终于止住身形的李头领,脸上也是惊骇,双手已然麻木,那人是一流,竟然是个一流,甚至不止一流,却又不到先天。

    李头领牙关一咬,吼道:“不能教他走脱了,围住他!”

    这些马匪,当真有几分血性,有几分凶悍。满前几十二流三流,围着种师道毫不退缩,种师道却还要护着身后满身是伤的秦伍,更觉压力倍增。

    种师道此时也发起狠来,脚步到得一个车架旁边,脚步一停,竟然不走了。把秦伍拉到身后紧贴满载货物的车架,如此就省了许多手脚去保护秦伍身后。

    再看种师道,迎着飞劈而来的刀就去,瞬间斩杀一人落地。

    刀势再转,又杀一人。

    连杀四人之后,面前几十马匪,动作皆是一止,前仆后继的态势立马停了下来。

    身后的秦伍,瞪大双眼,看着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傻子大杀四方,好似做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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