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皇帝一问,徐杰忽然有一种怪异之感,抬头看了一眼老皇帝,老皇帝好似有一脸的慈眉善目,好似真在征求徐杰的意见一般。

    但是徐杰如何能答这个问题?又如何敢答这个问题?

    所以徐杰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不敢言此事,微臣也不未曾想过此事,因为微臣来京城时间尚短,并不了解诸位皇子品性德行,还请陛下恕罪。”

    老皇帝闻言笑了笑,忽然一语:“其他皇子兴许你不熟悉,且说说老三,老三你是熟悉的,不若你来评价一番?也算是帮朕权衡一二。”

    徐杰闻言心中一紧,为何如此?因为徐杰已然在猜测,猜测老皇帝是不是知道夏锐在宫中的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小到可以当做没事,不用在意。大到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也可以。

    心中有想,徐杰却面不改色,口中已然在答:“陛下,微臣与三皇子关系匪浅,真要让微臣评价一二,微臣兴许可以说上几点,说得对错,还请陛下海涵。”

    “且说。”老皇帝忽然成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陛下,三皇子别无长处,文不成,武亦不成,谋略不深,见识也说不得是长,为谋事者,不佳。但是,三皇子唯有一处优点,心思单纯而又有大义,知交为友,极佳,世间少有。所以微臣才与三皇子关系极好。”这般的评价,徐杰并非真的在去评价夏锐,徐杰也在揣摩,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揣度着老皇帝为何要问这么一句。

    徐杰答出的这些话语,其实就是为了老皇帝放心某些事情的话语。

    老皇帝闻言点点头,随后轻描淡写说道:“且把老三唤来见朕。”

    老皇帝说完这一语,还特地打量了一下徐杰的面色,兴许在期待着徐杰一脸惊讶与惶恐。因为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徐杰,他那私底下的小动作都被老皇帝掌握了。

    但是徐杰并不惊讶,也没有心虚之下的惶恐,因为刚才就有了一些猜测,此时不过是证实了。所以徐杰答道:“陛下稍后片刻,三皇子就在皇城之内避难,微臣片刻就回。”

    老皇帝轻轻挥了挥手,徐杰退步而出,老皇帝竟然在床上坐了起来,慢慢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徐杰果然不得多久就回来了,徐杰面色正常走了进来,拜见一番。

    夏锐却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知这位三皇子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跪拜而下,几个响头咚咚作响:“父皇,儿臣来了,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就坐在床沿,看着这个儿子,也看着这个儿子脸上的那一道疤痕,叹了一口气,问出一语:”这么多年来,你文不成武不就,做什么都不行,朕兴许命不久矣,终归要想一些后事。你们兄弟之中,朕本以为那个逆子可当大任,不想他竟是个狼心狗肺之辈。你那些弟弟,都还未成人,你呢,这些年来可有一些长进?”

    夏锐听得老皇帝一番言语,心中激动无比,激动得连忙抬头去看老皇帝,脸上竟然有一股喜色。夏锐心中所想,显然是觉得老皇帝在考教于他,显然是老皇帝在考虑他,显然是那求之不得的机会来了。

    徐杰看得这般的夏锐,心中大急。吴王夏翰是老皇帝亲口下旨召回的,此刻旨意已经在去苏州的路上了,老皇帝此时又来问夏锐这种问题。即便是老皇帝真有考教考虑之意,夏锐也不该面露喜色。

    徐杰知道夏锐为人的品性,却也没有想到夏锐会这般表现。

    便听夏锐连忙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出宫居住的这几年,常常思索着该如何进取,该如何向上。所以儿臣结交的都是徐文远这般国之栋梁,近来,近来儿臣也多看书,一直到处收拢书籍,儿臣还收了一本失传的《尚书》,还有王羲之的真迹,儿臣求知若渴,每日都有所获,只因为长大了方才后悔小时候的不思进取,年幼无知之时,有愧父皇教诲,长大了想着一定要弥补回来。儿臣自小习武,却都不得要领,而今碰上了徐文远才知道真正的习武之道,也在勤学苦练。儿臣如今,不敢有一日荒废,不敢有一刻懈怠,只为对得起父皇谆谆教导,只为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夏锐急着说这么一大通,只因为他知道夏文做了什么,知道了夏文与皇位已经无缘了,机会真的来了。

    徐杰却是听得连连搓手,若不是老皇帝当面,徐杰甚至想开口打断夏锐的话语。

    老皇帝闻言一直在点头,好似极为欣慰,随后又抬手一挥,说道:“嗯,朕知晓了,你且下去吧。”

    夏锐闻言,起身躬身慢慢后退,路过徐杰身边,还看了徐杰一眼,眼神中有一种寄托之感,兴许是拜托徐杰一定要帮他多说几句好话,要帮他得到这太子之位。

    夏锐出去了,老皇帝又与徐杰说道:“徐文远,老三近来可曾日日用功进步巨大?能研《尚书》,能习王羲之,练武也有进展?”

    “不曾!”徐杰好似不假思索答得极为快速,却又想得极为透彻。

    老皇帝闻言一愣,抬眼盯着徐杰看了一会,叹道:“欧阳正啊欧阳正,也罢,你下去吧,近来吴王要入京,入京之后,你与之安排一下住处,他已离京多年,此番再入京,在京中的大小事,你都帮衬操持着。”

    “遵旨!”徐杰答得快,心中却想得多。想着为何老皇帝要说欧阳正?

    “叫欧阳正进来吧。”老皇帝已然抬手挥了挥。

    徐杰退了出来,汗流浃背。走到欧阳正面前恭敬一礼:“老师,陛下相召。还请老师问一问陛下,禁军军将都在垂拱殿等候发落,还请陛下定夺。”

    欧阳正一脸担忧点点头,担忧的是老皇帝是不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欧阳正走进寝宫,不远的夏锐已然凑了上来,左右看了看之后忍不住低声问道:“文远,文远,父皇可问了你关于我的事情?你可曾与我多说几句好话?”

    徐杰看着夏锐,不知如何去答这个问题,徐杰真没有帮夏锐说半句好话,兴许还算是说了坏话。但是徐杰又不能与夏锐说自己说了他的坏话,唯有答道:“殿下,陛下不曾问这些,只说吴王会进京,吩咐我安排吴王在京中的一应事宜。”

    夏锐脸上还留着的喜色转眼就变成了担心,口中连忙问道:“父皇可是也要考教吴王?”

    问得这一句之后,夏锐又自问自答说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父皇定是要考教一下吴王。文远,你当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徐杰闻言微微皱眉,也在左右去看,不远处就是卫二十三,卫二十三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但是这般耳聪目明的高手,岂能听不到夏锐的言语?

    以往夏锐是没有争夺的资格。如今,好似有了这个资格。但是到底有没有呢?

    有些事情,谨慎才是最重要的。且不论老皇帝心中真正如何想,就算此时夏锐真的有资格了,夏锐也不该是这么一种迫切的模样。

    徐杰不想答夏锐的话语,所以只道:“殿下慎言。”

    夏锐一脸的急不可耐,犹如猫爪挠心,见得徐杰这般有些冷的回应,似乎有些失望。

    自从徐杰与夏锐相熟之后,徐杰从未用“殿下”称呼过夏锐,都是觉敏兄,此时忽然两次称呼殿下,兴许就是在提醒着夏锐。好似也没有任何效果。

    夏锐不断往老皇帝寝宫里张望,又左右去看,竟然走到了谢昉身边,行礼拜见。谢昉连忙去扶,也拜见回礼。两人寒暄几语。

    徐杰甚至都听到夏锐说过几日上门去拜见谢昉。

    此时欧阳正从寝宫之内出来了,便看夏锐又连忙上前去迎,见礼之后也有几语寒暄,也说过几日上门去拜见。

    欧阳正笑脸回应了一下,走到徐杰面前,开口说道:“文远,陛下有旨,垂拱殿内的军将一概不追责,但是叫你清点人数,登记姓名,未到的军将,通令天下,海捕缉拿,此时让你负责。”

    “如此定夺,可是老师的建议?”徐杰问了一句。

    欧阳正点点头:“陛下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允了。”

    徐杰拱手,便准备回身去处理这些事情。

    欧阳正说了一语:“把皇城内无关人等都带出宫去吧,你也带着麾下出宫回衙,文沁与文峰你也一并带出宫去,叫他们回家,老夫这里一时半刻走不了。”

    徐杰点点头,已然准备往垂拱殿而去,却是转头又看到了准备再上去与欧阳正攀谈的夏锐,伸手一拉,说道:“殿下,还请随我出宫!”

    夏锐好似有些不愿意,还想留在宫内,口中说道:“文远,你先出宫,稍后待得父皇忙完的正事,我还要去看望一下父皇,问候一下父皇保重圣体安康。”

    徐杰伸手拉了一下,口中轻声说道:“殿下,走吧走吧,过两日再入宫来见就是,今日正事太多。”

    最喜爱的儿子刚刚下毒杀老皇帝,另外一个儿子立马在面前各种表现。老皇帝会欢喜还是会烦乱?

    这个问题徐杰看得透彻,夏锐显然看不透彻。

    徐杰直接就这么拉着夏锐往外走,夏锐想挣脱,挣脱不出,回头看着徐杰,又不好意思生怒,脸色并不好看。

    待得走远了,徐杰方才回头解释一语:“殿下,此时陛下正是烦乱之时,不必多去打扰,以免陛下心中再生烦忧。过几日再来最好,吴王从苏州来,还早着呢。”

    此时夏锐面色方才好看一些。

    垂拱大殿之内,军将三四百不止,徐杰刚刚走进来,听得一片混乱的话语之声,兴许这些军将真的等久了,等得有些担忧,担忧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

    待得徐杰一走进来,满场的话语之声陡然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徐杰。

    徐杰也看着这些军将,眼神四处扫视,这里的军将,都是五品以上,人人都比徐杰品级要高,人人都是徐杰的上官。

    便见一个须发都白的军将几步上前,拱手一礼,开口问道:“徐指挥使,陛下可对我等有定夺?”

    徐杰点点头,开口说道:“陛下本欲让缉事厂对诸位进行大规模的调查,下官的老师说了一个故事,说曹操与袁绍大战之时,麾下许多军将通袁之事,曹操处理之法,就是当众烧了所有来往书信,令得麾下军将感恩戴德,从此忠心不二。陛下深以为然,所以有言,今日垂拱殿内者,既往不咎!”

    徐杰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欧阳正只是在老皇帝面前给出了一个建议,徐杰按照这个建议编出这个故事。说得倒是有些逼真,徐杰当真是个会讲故事之人。

    说这样的故事的原因也就不需多说。

    “多谢欧阳公,多谢欧阳公啊,欧阳公清名几十年,风范不减当年,正直一如既往。当真叫人景仰敬佩!”老军将拱手在谢,随后又道:“也多谢徐指挥使,今日之事,我等定会铭记在心。“

    真要人人细查,李家毕竟是权势滔天,李启明是枢密院副使,李得鸣更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真要细查之下,哪里有人能真正清清白白,不惹一点祸事?

    随后此起彼伏的感谢之声。

    “多谢欧阳公!”

    “徐指挥使,姜某来日一定上门拜谢,还请指挥使带姜某引见一下欧阳公。”

    “徐指挥使,过几日一定上门来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朝天子一朝臣。昨日李家,兴许明日就是欧阳家了。身在这样的大潮之中,谁又能置身事外?

    有人问,这世间风险最大的职业是什么?好似也有人答:当官!

    当官是不是风险最大的职业?最大与否且不论,当官的风险着实不小,古今亦然。

    风光可以无限。落寞之时,车裂腰斩,五马分尸,满门抄斩,断子绝孙,女眷娼妓。后来还有几族同诛。即便再后来,一股风暴,刑狱杀头无数。

    几十年风光,南柯一梦。

    好似面前这个年轻的六品徐指挥使,已然就是红人了。

    徐杰好像也发现自己成了红人,人人都上前来说话,人人都上前来邀约,是上门拜见,还是邀约同饮,甚至还有人上前来说与方兴相交莫逆。

    一旁的夏锐,看得眼睛都直了,却也无人注意到一旁这位,竟然是三皇子殿下。

    徐杰左右寒暄得手都放不下来,连忙口中又是一语:“诸位,诸位将军,还有一事请诸位将军配合一下,稍后有缉事厂的官员到此与诸位登基姓名官职,还请诸位多多配合。”

    “这是自然,定要好好配合。”

    “徐指挥使放心,我等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徐杰也拱手致意:“多谢诸位将军,下官先去叫人来。”

    来登记的,自然就是梁伯庸。

    梁伯庸带着几个小吏走进这垂拱殿,人生第一次也感觉自己成了个红人,三品四品的军将,竟然对他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是有礼有节,甚至还打听着出身姓名,住在哪里。听得与徐文远是同乡好友,竟然也开始邀约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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